上古绝恋之尽余欢

第八章:当归

    
    桐城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三日。薰华镜内的五百里紫色花海被雨水冲刷得格外的明艳。谷谷撑一把雪白的油纸伞,穿梭在这紫色花海间。
    华山晦,晨曦微。她想起了那个穿一身玄衣的男人。
    第七日,谷谷决定去找卫影。
    谷谷觉得,有时候爱一个人它或许只是一个人的事,就譬如她和卫影。她爱卫影,就是她一个人的事。既然只是她一个人的事,那就没有必要再过多过问卫影的意见。
    酒千酒的醉话谷谷觉得是颇有道理的:即使得不到爱的人的灵魂,他的肉体也是要抢来霸占着的。
    这天桐城吹的是和煦的清风,扬起飞奔着的雪白衣袂,像一朵随风飞舞的茉莉花。画桥之上,擦肩而过的是谁的身影。那匆匆而过的步履在那雪白的衣角上留下一个灰色的褶子。
    她匆匆道了句抱歉却又着急着离去。背后想起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那是一把沉沉的好嗓子。
    他道:“无妨。”
    ——
    谷谷不知道最后她有没有找到卫影,次日她醒来,映入眼帘的是头顶挂着的青花纹路的床帐。
    卫影倚在床头,一手拄着床沿托着腮打盹,一手搁在膝盖上,端着碗尚且依旧烟雾缭绕的汤药。
    谷谷从床上爬起来,动作都尽量的轻。她向前探着身子,凑到卫影的面前。她抬手拨弄他的睫毛,那双浓密如夜的睫毛微微颤抖了几下,缓缓抬起来,露出一片浩瀚的星空。
    他抬头抚了抚她额角的碎发,温柔的将她揉进怀里。话语里尽是愧疚之意。
    “其实我本该早就去寻你的。这种低头的事,本就应该我们男人来做。这几日,我想了很多。但是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却依然没有想出一个好答案。你们原本就是一人,不过是换了姓名。我若说两个都爱,却颇有一股三心二意之感。我想,我爱的,只仅仅是那个在崦嵫山下救我的姑娘,那个口口声声要我以身相许的姑娘。”他垂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啄,缓缓道:
    “我的心意,你可明白?”
    谷谷抬起头来望着那双如浩瀚星空般的眼眸,双手却魔怔了般爬上他的颈脖,她扬头在他薄薄的唇瓣上亲了亲,嘴角勾起浅浅的笑,
    她说:“我明白的。”
    四目相对,相思成碑。此刻,洪荒无声。
    桐城的紫桐花飒飒开了一树,七月初七,谷谷同卫影成亲的日子。
    落地古铜镜前,一生一世一双人。
    缘分是个恼人的好东西,卫影早已记不起幼时碧河畔那个落水的小姑娘,也自然不晓得那个繁星满天的晚上,在那个小女孩的脑海中留下了多么深刻的记忆,他无法懂得,小女孩十六岁那年在崦嵫山下遇到他时无法言喻的欢愉。谷谷也自然不记得从前的从前那个苦苦寻找着身上有着太阳印记的小哥哥,记不得从前的从前,她是有多么想成为他的妻子。
    他们都忘记了一些,但却冥冥之中还是相遇了。都说了,缘分是个恼人的好东西。
    谷谷着一身大红嫁衣,倚靠在身后人的怀里。愿时光,过得慢些。她望着铜镜中的卫影,嘴角勾起浅浅的笑,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寡淡苍白的笑容,那沉沉的声音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响。
    “我寻了你七年,不是想再一次看着你为别人落泪。”
    “我抹掉你前尘的记忆,不过是想让你今生过得快乐些。可你终究还是爱上了他,你是我的妻子,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是我的妻子。既然你我不能拥有共同的幸福,那就让我们都痛苦。终究,同命相连的是你我。”
    “命中之蛊,心头伤疤。前尘所忘,今生重忆。”
    ……
    前尘所忘记的一切,随着相柳的咒语一一在脑海之中浮现。春雨朦胧处,漫天玉雪梨花翩然开放,纯白的花影之间,一身玄衣立着的那个是谁呀?
    “方才姑娘吹的曲子,乃是在下家乡的曲子。我常年漂泊在外,听到乡音一时情不自禁,所有什么地方冒犯了姑娘,还望海涵。”
    “卫山之幸。”
    “原来苏兄就是白梨的远房亲戚啊。”
    “今日我不想娶了,行不行?”
    “你在白莲宫也是如此留住相柳的?当真是个磨人的好法子。”
    ……
    前尘种种终究忆起,前尘的记忆冲破耶律神识,让人头疼欲裂,那种感觉就犹同万蛊噬心一般。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卫影扶住抱头嘶吼得撕心裂肺的谷谷,瞧着她的脸上布满了汗水和泪水。他欲念一决《静心咒》安抚她,不曾想她却推开他的双手,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望着他。
    那个神情,同七年前她在雨中望他时的一模一样。
    他终究还是只有同七年前的那个雨夜一样,痴痴立在原地,看着她单薄的身影踉跄离去。
    这一次,他有些心慌了。
    七年前,她满怀期待的成为他的新娘,可他却在大婚之日抛弃了她。后来她嫁给相柳,落得个战死沙场的下场。如今上苍怜悯,留她一条命苟延残喘在这世上。
    他却又要来闯入她的生命,他是怜悯她,还是心存愧疚?
    可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需要了。
    她跌跌撞撞到桥头上。
    百花盛会,人海如潮。
    没人注意到魂不守舍的她,也没人注意到是谁的胳膊使大了劲,那个一身红衣的姑娘直直从桥栏上翻了下去。
    阁楼画桥,一时尽是提到嗓子眼儿的惊呼。
    何处风起,带得那水上碧波涟漪。
    他乘风而来,雪白的锦靴如蜻蜓点水般落在水面,泛起幽幽的白色气浪。他负手而来,雪白气浪随他环绕直上。乌黑的发在空中飞扬。
    翻下桥头的姑娘放飞自我的舒展开胳膊,一行清泪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
    她,但求一死。
    可一语成谶,她说过她这一生从未真正如愿,就真真正正的不能如愿。她想死,可老天就偏不让她死。
    阁楼画桥,一时尽是鼓掌叫好的欢呼。
    她缓缓睁开水雾朦胧的眼,看见白衣青年冷俊绝美的颜。
    他雪白的衣领处,透着幽幽的白莲香气。
    他说:“前世今生,我就晓得,你终究还是要回到我身边的。”
    ……
    “醒了。”他面带喜色的走过来,伸手想要抱一抱榻上方才醒来的姑娘。
    她却双手抱膝,往里面缩了缩。
    乌黑的秀发随她挪动的势从肩头滑落下来,她一动不动盯着他,目光寒冷得刺骨。
    “额……你现在叫谷谷?我还不习惯这样叫你。”青年笑着坐到她身旁。从前她活着的时候,他很少对她笑。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她回来,他要把从前没给她的都补上。
    姑娘往旁边挪了挪,就连牙齿都在瑟瑟发抖。
    她说:“我是白鹿。”
    青年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他思索了很久。抬起眼皮望向缩在墙角的白鹿,轻轻叹了口气。
    他说:“从前我答应过你,要让你一切如愿。如今,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她说:“我想要回家……”
    ……
    七年前,战死沙场的白民玉公主白鹿与九头怪相柳现身白民,白民十万子民喜极而泣。白民国主苏白平更是亲自前往城门迎接。而后不过几日功夫,七年前销声匿迹的白民大将军卫影带着个娃娃也回到白民。
    次日,白民国主苏白平立了那个娃娃做储君。
    白民王宫,祠堂。
    “爷爷,不肖女白鹿回来了。”
    白衣白裙的姑娘跪在蒲垫上,朝供台上白民老国主的排位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吧,若是爷爷还在世的话,晓得你回来了,定然十分开心。”
    七年不见,苏白平的鬓角竟添了几丝白发。
    她的声音有些哏咽:“这些年,辛苦哥哥了。”
    苏白平嘴角扯出一个苦尽甘来的笑。
    他说:“我虽苦,却终究不及卫影半分。小鹿,你可知他当年为何要背弃你们的誓言?……”
    ……
    大将军府。
    玄衣的青年瘫在月光倾泻的屋顶上,绿苔青瓦上,酒香依旧缭绕。
    玄色衣角旁倒着的空酒壶,蛊嘴处的透亮液体滴在绿苔青瓦上,
    滴答,滴答。
    风起,吹落一地残叶。
    他抬手取下落在面上的绿叶,撑着身子坐起来,盯着那叶子看了半晌。
    放在唇边,便是一支曲。
    他在音律这上面从来便没什么造诣,他只会吹这么一首。
    《当归》。
    是七年前他出征时,她站在城墙上为他吹的送别曲。
    他就这样,半醉半醒,半痴半癫。
    吹着吹着,眼眶里就木然的滑下一行清泪来。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如今我回来了,你却在此处相思做什么?”
    是那魂牵梦绕的泠泠清音。
    他木然的抬起头来,竟瞧见白衣绿裙的姑娘站在纯白月光里,长发如瀑,笑魇如花。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
    怎么可能是她呢,她大抵,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自己。
    良久,他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来。
    他说:“生当复来归……可我却把你弄丢了,弄丢了。”
    “弄丢了又怎么样,老娘又没怪你。我这不是自己回来了嘛。诺,把手给你牵着,以后你可再也不许把我弄丢了哦。”
    他瞧着面前白衣绿裙的姑娘朝他抬起手让他牵着,他却木然的迟迟不动。
    实在是太逼真了,太逼真了。
    “喂,你傻啦。”
    白衣绿裙的姑娘蹲下来,抬起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拍在他的脸上。
    他木楞楞的望着,一行清泪从眼眶里滑下来。
    这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真的回到他身边了。
    玄衣的青年俯上前来抱住她,喉头哽咽一声。
    他说:“你来了……”
    “是,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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