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起来吧!”,慕子祺说着,从伊嫣和陈赋之间径自走过,撩袍坐在厅前的太师椅上,目光缓缓扫过眼前两人。
“听闻陈大人对这人来历有些怀疑?”
这人?这人!明明昨晚问了名字了,竟然还管她叫这人!伊嫣偷偷的对天翻了个白眼。
“回殿下,此人身份尚有可疑之处,殿下把这样一个人留在东宫,下官实在不放心,下官身为太子太保……”
“陈大人”,慕子祺突然开口打断了陈赋的话,“他的身份我已经派人查过了,大人只管放心就是!”
陈赋大概没料到慕子祺会这么讲,微微一愣,拱手道,“是,臣遵命!”
慕子祺向陈赋摆了摆手,陈赋躬身行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你也出去!”
伊嫣自以为慕子祺这句话是在说她,正想行礼退下,却见一直跟在慕子祺身边的木旭,耷拉着头,很是不高兴的走了过来。
“殿下说的是我!”,木旭经过伊嫣身边时,扬起圆溜溜的小脑袋,冲伊嫣做了个鬼脸。
诺大的花厅里瞬时只剩了慕子祺和伊嫣两人。
伊嫣心里忐忑极了,她根本就不是什么椿山山脚下猎户家的孩子,她只是为了能跟慕子祺进山而随便编了个故事,慕子祺既然去查了她,那必然知道她在说谎,可是,他为什么要跟陈赋说让他放心?又为什么把她单独留在这?难道,他想在这里解决了她?
伊嫣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打了个冷颤,微微抬了抬头,见慕子祺仍坐在那,右手扶额,眼睑微微上翘,正一眨不眨的望着她。
伊嫣心虚,慌忙低下了头。
“其实本宫根本没有去查你”,一直沉默的慕子祺突然缓缓开了口,“本宫那么说,只是为了让陈大人放心,陈大人对你放心了,你才能在这里安心养伤。”
“殿下…”,伊嫣羞愧不已,慕子祺为了她撒谎骗太子太保,她却认为慕子祺留下她是为了解决掉她,这可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劳殿下费心,其实草民的伤并不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你是说你要走吗?”,慕子祺突然站了起来,脚下带风的疾步走到伊嫣面前,微微垂首,盯着伊嫣的脸问道。
伊嫣是虽南方姑娘,但个头并不算低,可此时站在慕子祺身边,头顶却不过刚到他下巴,被慕子祺这样垂首一瞪,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头上。
“我…我……”,伊嫣莫名心慌,舌头打结,脑袋发懵,一个我字说了好半天却不见下文。
慕子祺微微勾了勾唇角,似笑却未笑,一如初春枝头新吐的嫩叶,似绿未绿之时,最是迷人。
伊嫣向来自诩不是看人只看皮相的肤浅之人,却仍是看的微微一痴。
“你…什么?”,那双勾人的唇微微一启,再次问道。
伊嫣当然是不想走的,她费那么大的劲就是为了混进东宫,现在好不容易混进来了,还没实现改变太子姻缘的目的,她怎么能走呢?可是太子太保陈赋已经怀疑她了,如果让陈赋抓到她撒谎的证据,回禀了太子的话。伊嫣揣测不出这个性情古怪的太子殿下会怎么处置她,毕竟伴君如伴虎,太子虽不是君王,但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生杀大权啊!
“殿下”,伊嫣微微思量了一下,敛衣跪地,叩首道,“草民该死,欺瞒了殿下,草民家不在椿山山脚下而在江南,母亲很多年前去世了,之后不久,父亲再次娶妻,继母容不下草民,父亲又同继母一心,不久前,继母设计陷害草民,草民被迫离家北上,来到了京城。”
“哦?既然你父母不是被雪狼害死了,那你为何要执意跟本宫进山?”
伊嫣悄悄瞥了眼慕子祺,不知何时,眼前的人已经抬眸望向远方。她跪在地上仰面看他,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下鄂俊美的弧度。
伊嫣微微垂下眸,蒲扇般的睫毛投下淡淡的暗影,掩盖了眸里的神色,“因为想接近太子殿下,想留在殿下身边。”
沉静,如死一般的沉静充盈着整个花厅,厅外似是起了风,北风呜咽的声响在伊嫣耳边若有似无的盘桓。
“起来吧”,慕子祺清清冷冷的声音像一块玉石,敲破了四周让伊嫣窒息的安静。
伊嫣挪了挪已经发麻了的腿,抬起头,却不经意撞上了慕子祺垂落的目光,伊嫣有些不适,慌忙看向一边,“殿下不问问草民留在您身边的目的吗?”
“如果你想说,本宫不问你你也会说,如果你不想说,本宫问了你你也未必说真话,如此,本宫又何必多此一举?”,慕子祺将视线缓缓移向远方,“不过,你要明白一点,本宫这里不养闲人,你要留下,可以,但必须要做事!至于做什么事,等本宫想一想再做安排。”
“是,草民遵命!”
“还有,以后不必在本宫面前自称草民了,当然,奴才也不行,你也不是本宫的奴才!”,慕子祺撂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宽大的玄色衣袖一挥,大步走了出去。留伊嫣一个人跌坐在花厅,回味着刚刚经历的一切和慕子祺那句云里雾里的话。
是夜,伊嫣失眠了。
听外头更夫的梆子声已是过了子时,可她还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打着滚,怎么都睡不着。
一定是今早起的太迟了,现在不困,所以才睡不着。
伊嫣心里这样想着,翻身下了床,随手拿起一旁的夹袍套在身上,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月色极好,明亮的银白色铺了一地,远远望去,像是落了雪一般。
伊嫣借着月光缓缓往前走,东宫很大,她方才来一日,尚还分不清东西南北,漫无目的的沿着游廊左转右拐,过了个月亮门,见前头有一间房子仍是灯火通明,禁不住好奇的走上前。
伊嫣见房间有一扇窗户未关严,便悄悄走到窗下,猫着腰正想偷偷向里望了一眼。忽听房内传来一声厉喝,“谁!”
这是太子的声音!
伊嫣吓了一跳,转身就想跑,可惜脚下步子还没迈开,房门已是大开,慕子祺站在门边又冲她喝道,“进来!”
迎着那两束冷清却莫名有些灼人的目光,伊嫣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媳妇,低着头,踱着碎步,扭扭捏捏的进了房。
这房间极大,却布置的异常简单,除了几排书架,两张书案,并四个落地烛台外,再无其他。
伊嫣见慕子祺仍穿着早上见她时的那身玄色宽袍,手里拿着个折子,在书案前不停地踱着步,猜他有烦心事,于是小心翼翼道,“这么晚了,殿下怎么还不歇息?累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慕子祺不动神色的瞥了伊嫣一眼,“磨墨”。
又是两个字,今夜的太子殿下可真是惜字如金啊!
伊嫣见慕子祺转身大步走到书案前坐下,便也不情不愿的挪到了案旁,伸手拿起撂在一旁的墨条在砚台上打着圈墨了起来。
伊嫣磨墨磨的无聊,便试图跟慕子祺搭话,想趁机打探打探他有没有喜欢的人,又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然而,不论她挑起什么话题,慕子祺永远都是嗯、啊的搪塞她。伊嫣觉得无趣,讪讪闭了口,只默默地磨墨,墨磨好了,就拖着腮望着烛火发呆,发过呆,又再拿起墨条磨墨……
如此磨墨发呆,发呆磨墨,不知过了多久,伊嫣渐渐犯起困来,双眼似有千斤重,头也不住的左摇右摆。
“你若是乏了,便去休息吧!”,慕子祺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句。
伊嫣困的迷迷糊糊,听慕子祺这么说,也不多想,起身便往外走,走到门边,被冷风一吹,稍稍清醒了些,抬头见夜色沉黑,不禁挠挠头,嘀咕道,“殿下,燕一不认得回去的路,殿下能不能遣个人送……燕一回去?”
“没人送你回去!”,慕子祺有些嫌弃的看了伊嫣一眼,“晚上这里从来没有人的,我一向不太喜欢读书做事的时候有人待在一边。”
不太喜欢有人待在一边,那为何又让她进来给他磨墨?
伊嫣心莫名微微一紧,不自觉抬眸去看慕子祺。
慕子祺似能读懂伊嫣心中所想,接口道,“今晚让你进来只是凑巧罢了,不过,本宫现在倒觉得夜里读书时有个人在旁伺候笔墨也是极好的,这事以后便都由你负责吧!”,说着,起身走到门边,抬手向北一指,“你以后就住那里,离得近,不会迷路,也方便本宫传唤。”
“怎么?”,慕子祺见伊嫣一动不动的望着他,微微一抿唇,又是那般似笑非笑,“难不成你想告诉我,从这里到北面的厢房你也不认得路么?”
“认得。”
“认得便去睡吧,房间里面什么都是现成的。”
“唔”,伊嫣咕哝着应了一声,转身走到门口,不经意回头,见慕子祺背对她站在落地烛台边,烛光将他的身影长长的拉在地上,看上去孤单而落寞。
“殿下也早些休息!”伊嫣说着款步走了出去。在她的身影从门边消失的那一瞬,慕子祺缓缓转过头,乌沉的眼眸里荡着盈润如水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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