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举果然还是太引人注目了,日后少不得要收敛一二。
苏缚心头警醒,面上却故作庆幸状:“家中二叔在军中谋事,教过苏缚御马之术,好陪京中贵女打发时间。幸而哥哥的刀子划得轻,马儿并不十分吃痛,这才有了苏缚施为的机会,也是侥幸捡了命回来。实在是幸甚、幸甚!”
李媒婆见她一脸诚恳,方才略略释疑。
三人好一阵感慨唏嘘,一边牵了马,问了路,径直向河间市行去,一边又说回那几个泼皮无赖。
李媒婆安慰道:“那起子泼皮怕是冲着林家去的,苏小娘子无需介怀。”
苏缚微微一笑,心中却道:只怕不是。
若真是林家的仇家,何需教唆些上不得台面的泼皮,做出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林二郎是个半废之人,又早就名声扫地,于林家未来几乎没有干系,与其坏他的事不如废了林大郎,顷刻间林家就要崩塌。
还有可能,与对方有罅隙的是林二郎,而非林家。然而即便如此,对方也自有大把的手段发难林二郎,犯不着来坏他名声——反正他已没什么名声可讲究,便是闹出些事来,也伤不到他,还不如揍他一顿来得解气呢。
不过,对方应该也不是冲着她而来,否则手段不会如此儿戏。那几个泼皮也不会因着几个铜钱就失了先机。
由此可见,背后指使之人应该另有目的。
至于目的是什么,也不是全无线索。
最可疑的一点:泼皮们消息也太过灵通了些,不仅知道自己是来与林家相看的,拦路的时辰也是掐准了的,可见其中必有熟知林家内情之人。
按戏文里的狗血桥段,原本最有可能的是那对林二郎暗生情愫、便使出绊子来抢人的青梅了。
偏偏林二郎不能人道,只有唯恐被他缠上的,没有对他心心念念的。
整个林家人口也简单,林员外及林夫人没有如此行事的必要,林大郎既已逐步接手林家的家业,也无需冒着败坏名声的风险为难亲弟。
如此一来,所有关联人选竟然都被排除了嫌疑。难道只是巧之又巧的偶发事件吗?
不,还有一个看起来最不可能的人选——林二郎!
李媒婆虽不明言,但她早跟着田氏把七姑八婆的闲话听了个遍,这林二郎三不五时就带着一群泼皮进山打猎,十里八乡都知道他那纨绔秉性。
这种人,她见得也不少——无论是酒后失言、被人妒恨,还是与人打赌、自出洋相,做出这般乱子来都不出奇。
看来这桩婚事一旦成了,她要做的那头一件事就是好好调教这泼皮官人一番,定要教他学会如何在她面前俯首称臣不可。
苏缚心中有了思量,嘴里却试探道:“李婆婆,听说往日也有那才貌双全的小娘子,却被林二郎一一推拒,苏缚或者也不被林二郎放在眼里的罢?”
李媒婆想想,觉得也不无可能,忙安慰道:“无妨,林二郎那是没见过苏小娘子,不知道你怎生好法。待得见过,定会惊为天人,忙忙求娶了。”
苏缚不以为意,只是笑笑:“且去茶坊看看再说罢。”
林二郎不嫌弃她也就罢了,若是嫌弃,她也不会有丝毫委屈难过。只一点:她苏缚既想嫁,那他就别想不娶!
抬头看看远处,河间市茶坊的旗幡已是遥遥可见。苏缚唇角微勾,眼中光芒盛放:林二郎,且多多指教罢!
茶坊分上下两层,门前一块空地。
因临近市集,来往人多,便有人自发在此卖身,时间略久,成了规模。每日巳时、午时便自热闹起来,买的卖得挤作一团,自有那牙行的行老出面主持买卖。
此时时候尚早,河间市却已是零星来了些人,茶坊自然也店门大开,笑脸迎客。
李媒婆寻了茶博士问话。
茶博士听说是来找林家的,瞥了苏缚一眼,立时指了楼上道:“早在济楚阁儿(雅间)里候着了,已催了两三次,你等既想求林家买人,如何现在才来?却不是惹主家不快么!”
分明是把李婆当作了牙婆子,把苏缚当成了个卖身为奴的。
田大脸色一僵,正要解释,李媒婆却暗暗将他衣袖一扯,低声劝道:“或是误会,还是正事要紧。”
说罢,她赔了笑脸,道声谢,正待领着田大并苏缚上楼,却又被茶博士拦下:“林家说了,只让这个小娘子上去看看则个。”
只有卖身为奴的,才会任主家挑选验看。
便是乡野人家无甚讲究,相看之时好歹也要寻个远房亲戚拜访的由头,由媒婆与家人将人带着去,日后传出话去也不用怕被人说笑。
林员外家大业大,交游广阔,不会不知道这些讲究,却依旧任意妄为、坏人名声,显见得不是什么误会,而是确乎瞧不上田家与苏缚,肆意轻贱。
田大已将苏缚看作自家妹子,自然不肯罢休,瞪着眼立时就要发作。
此时茶客接二连三而来,茶博士哪等得及听他三人的回答,早转身自忙去了。
倒是苏缚拉住了他,轻声劝道:“哥哥无需动怒。我虽不是来卖身的,却与卖身没什么大不同,都是到他家去做牛做马,换些钱财与家里,又何必自欺欺人呢。与其在此与无关人等解释,倒不如我去向员外爷问个清楚,若是林家真当买个奴婢女使,我就断了嫁人的念头,铰了头发做姑子去。”
她满腔自嘲,却说得云淡风轻,只是那眼圈怎么也忍不住地微微发红,还低下头用衣袖掩饰,看得李媒婆心中发酸,好生羞愧,打定主意要替她讨个公道。
田大拳头拽得噼啪作响,但到底没底气跟林家作对,只低声下气地道:“妹子放心,大不了就是回家罢,哥哥我不缺你一口饭吃。”
苏缚自然不会跟着田大回去。
她嫁汉不为穿衣吃饭,否则去给王秀才家做妾,或另选一户家底殷实的读书人家,岂不比林家稳妥?林家瞧得上或是瞧不上她无所谓,不过,女儿家的矜贵却也不能任由林家践踏。
她苏缚本也不是任由他人搓揉之人。
这林家,她不仅要叫他们将她娶了,还要叫他们求着来娶!
苏缚突地抬头,作委屈状,拉着田大蹭伤的臂膀,放声泣道:“哥哥,怎能如此作罢?那林家仗势欺人,险些害了我等性命,哥哥你这胳膊血流不止,若是废掉了,日后家中父母侄儿谁来供养?明明是我等受了迫害,却连讨个说法都不能够,妹子我便死在这里,好教哥哥你抬了去衙门喊声冤罢。”
说罢,作势要往那柱上撞,慌得李媒婆死死拉住了人不敢松手。
茶坊最多好事之徒,这一番动静立时引来众人围观。
众人见说话的是个楚楚可怜的妙龄女子,纷纷催问道:“小娘子莫哭,且仔细说说,那林家如何仗势欺人了,我等也好替你支个主意。”
“诸位且先看看我哥哥和太婆。”苏缚先不说林家怎么仗势欺人,只抹着泪,把田大的胳膊和李媒婆的额头指给众人看。
田大因在马车上姿势不好,胳膊上蹭伤一大片,渗出不少血珠来,与那伤了的皮肉混作一堆,看着血肉模糊的,好不骇人,实则无甚大碍。
李媒婆滚进车厢时东撞西撞,撞了个鼻青脸肿,此时倒也成了铁证。
众人倒不全是能轻易被糊弄的,却本着看热闹的兴头,配合的一阵唏嘘,又怂恿苏缚说出个中缘由。
苏缚瞥了李媒婆一眼,李媒婆却不敢接话,心里暗暗发慌:虽说林家做得不地道,但到底家大业大,不是个好招惹的。这苏小娘子也忒胆大了些,竟想给林家泼脏水。倘若林家恼羞成怒,闹进了衙门,只怕还要给田家和她惹来一场祸事哩。
见李媒婆害怕,苏缚也未强逼,一边抹泪一边开口:“说来也是飞来横祸。今日太婆、哥哥与我一同进城来探亲,却在东城门处被五六个泼皮拦下,非说那什么林二郎要相看小娘子,要逼我……若不是哥哥与泼皮拼了,又豁出性命来打马狂奔,我三个还不知现下会如何……”
她低头做泣状,把个受尽欺凌、险里逃生的小娘子做得活灵活现。
美人凄凄,如诉如求,教人好不怜花惜玉。
林二郎的事本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加之他成日里行那纨绔之事,众人竟信了七八成,只道那林二郎娶妻不成,瞧上了这小娘子的颜色,使出手段逼嫁,纷纷义愤填膺,为苏缚打抱不平,斥责那林家昧了良心、天地不容。
田大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
李媒婆更是张口结舌,暗道这苏小娘子厉害——不说她本是来相看的,不说马车还是那林家的,把件事情掐头去尾地一讲,却也不曾有一个字作假,偏让人都觉得是林家仗势欺人,端的好手段。
就算事后林家非要追究,她只需推说一概不知,只道哥哥带她探亲来的,林家也只能吃个哑巴亏——议亲之事避着小娘子、假托他事本也是说得过去的。
话说这头闹出偌大的动静,终于惊动了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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