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何时将她扣下过?楼是她自己上的,屋是她自己进的,甚至此刻也是她不请自留的。一张嘴,还倒打他一耙。
林二郎气闷,旋即又有了主意,转而笑道:“小娘子真会说笑,不是你家表哥央了婆子将你卖与我为奴的么?怎么,看本郎君风流倜傥,就想赖上本郎君了?放心放心,本郎君一向怜香惜玉,你想爬我的床直管来就好,事后我自会纳了你。”
苏缚目光刺人:“口说无凭,二郎君有何证据?”
林二郎将手一摊:“不然,你家表哥怎会将你带来河间市?”神情甚是得意。
“说得有理。”苏缚缓缓点头,竟似赞同的样子,却又含笑道,“可惜,我方才上楼之前已然说错了话,茶坊众人都道我走亲而来,被那无良泼皮仗着林家的势拦路羞辱,正要找林家讨要说法,却突然变成卖身给林家,万一街坊以为是林家仗势欺人,强买强卖,意图遮掩丑事,那林家积年的好名声岂非毁于一旦?”
林二郎哈哈大笑,不甚在意:“人皆知我林二纨绔一个,便是做出些风流荒唐事来,也是寻常。至于林家名声,自有我大哥担起,就不劳你费心了。”
说罢,身子前倾,凑到苏缚面前,十分亲近的道:“倒是小娘子你,与我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已然攀扯不清,传话出去,你不是抹脖子就是做姑子,何必还故作姿态,岂非是脱了裤子放屁?倒不如赶紧来用心伺候你官人我,若是伺候得不好,便怪不得我始乱终弃了。”
“是么?”能把寻常小娘子吓哭的话,对苏缚却连个屁都不是。她唇角一勾,带着十分的嘲弄,“二郎君在说笑罢。婚姻乃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听李媒婆讲,令尊令堂似乎已向我阿舅下了定,说不得连婚期都问过了,便是二郎君不愿意,恐怕此事也已由不得你了。”
嘲笑,她竟敢嘲笑他!
林二郎气得牙都在抖:她根本就是笃定他爹娘着急给他娶亲,所以吃定了他!
这坑儿的爹娘啊!
逼他娶亲也就算了,偏偏找来个笑面狐狸似的黄毛丫头,哄骗吓唬不理,调戏轻薄不惧,更有甚之,比他还无赖。先前还说只是来走亲的,转眼功夫就把婚事都说定了。
日后要真成了亲,他娶的是老婆呢,还是小祖宗呢?
不行,非得把她这股邪风压下去不可!
林二郎咬了咬牙,冷哼一声:“想进我林家门来还敢嚣张?好教你知道,夫为妻纲,你要嫁给我林二,那日后我想打你就打你,想让你学狗吠你就得学狗吠,就算你被我玩死,也不过赔几个钱而已。你要不怕尽管嫁!”
“哎哟,吓死我也。”苏缚一改之前淡然的模样,抚着胸口作娇弱状,“罢了,罢了,我还是嫁给秀才老爷为妾罢。秀才老爷知书识礼、温文尔雅,断不会做这等辣手摧花之事,我小意伺候着,再生个一男半女,日后说不准还有个举人儿子,岂不比在你林家强上百倍。”
到底是黄毛丫头,一吓就傻了。
林二郎听得心情舒畅、连连点头,正要说一句“识趣就好”,却见那苏缚霍然站起,一面要走,一面庆幸万分地道:“这样也好,我也不用费工夫请神医给你治那不治之症了。想必从今往后,二郎君虽然孤寡一生,却是无拘无束,正好自得其乐,好不自在。”
什么?
她说神医?
林二郎大喝一声:“等等!”
苏缚微微笑地一福:“二郎君客气,不用送了。”嘴里说着,手上已搭上了门扇。
林二郎略急:“站住,把话说清楚!”
苏缚道:“抱歉,我与郎君已无话可说。”
眨眼工夫,门就开了一半。
看她底气十足,林二郎哪肯放她走。正如那溺水者连根稻草也不愿放过,他一改先前的趾高气扬,强行将门拦住,换了副脸赔笑道:“小娘子有话好说。”
苏缚笑道:“当真能好好说了?”
林二郎恭请道:“请上座。”
说他是识时务也好,还是见风使舵也罢,不是谁都能说伸就伸,说屈就屈的,苏缚倒有些刮目相看:“二郎君倒是真汉子。”她也不客气,当真转身上座。
真汉子?
这算是夸赞,还是讥讽?
林二郎额头青筋跳了跳,到底压了下来,谨慎的问道:“不知你方才说的是哪位神医?”
父亲因心中有愧,一向不知为他延请了多少名医,却都束手无策。倒不知她说的神医又是何方高人。
苏缚道:“丁神医丁泉咚。”
林二郎霎时眼光大亮。
这丁泉咚的神医之名当真不假,前朝在宫中做御医之时,了却了好几桩棘手之极的病例,声名鹊起。第一桩便是治好了淮南王世子的不举之症,因此事牵扯风月,在民间也引为奇谈,知之者众。
当时,那淮南王世子在边关游历,与突厥某部的王子同时看中了一名夷女。
两人皆微服出游,轻骑简从,又都只道对方是个富户,不值一提,便争风吃醋、逞强斗狠。一场混战下来,淮南王世子伤了子孙根。
淮南王遍寻名医,无法可治,震怒之下,咔嚓咔嚓砍了几个“庸医”的脑袋。有仇人趁机向淮南王举荐丁泉咚,谁知丁神医医技了得,当真令世子重振雄风,从此一举成名。
若说这天下只有一人能治得好林二郎,除却丁泉咚,当不作第二人想。
林二郎急问:“你知晓丁神医的去处?”
苏缚悠悠地叹口气:“说了许久的话,却是口渴难耐了。”
林二郎心中梗着,眼角压不住的直跳,却也只能忍了,将先前备好的茶水三两下满上,往她面前一搁,按捺不住地道:“如此,可以说了罢。”
苏缚瞥他一眼:“求人贵在心诚,二郎君如此恶形恶状,小女心中惶恐,一时想不起了。”
林二郎气得牙痒痒,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勉强作了个揖,学着那唱戏的捏声捏嗓地道:“是小可的不是,小娘子大人大量,还乞原谅则个。不知到哪里才能寻访神医,还望指点一二。”
苏缚笑笑,伸手将鬓边发丝挽在耳后,姿态优雅动人,声音更是温软酥耳:“自前朝终结之后,丁神医便飘然远去,不知去向,便是先帝几次下旨,也未能将其请回。我如何知晓神医的去向?”
林二郎一腔怒火腾地爆起,刚要炸响,苏缚就悠悠地补了一句:“不过,如何查找,我大略知道一二。”
林二郎只得按捺住火气,缓缓坐下,心说这黄毛丫头鬼心眼多,万万不能娶回家去,便道:“你既知道线索,要多少银子,只管道来。我林二泼皮一个,也不要你委身嫁我,便教媒婆替你寻个如意郎君,我当哥哥的送你一笔嫁妆,保管你此生衣食无忧。”
苏缚却眉尾一挑,道:“二郎君若嫌弃我,我走便是,这桩生意不谈也罢。”
林二郎气道:“你赖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吃喝膘赌也样样在行,日后少不得让娘子独守空闺,你当真要嫁?”
“我不嫁倒是无妨。不过,丁神医如今号称‘轻易不出手,出手活死人’,就算你找到了人,若是没有我出面,只怕金山银山也请不动他老人家。”苏缚淡笑。
林二郎不由疑道:“你有这么大脸面?”
“我自然没有。”
林二郎顿时心火又起。
苏缚却是闲闲再添一句:“不过,我爹爹对他有过大恩。他曾言若是我家相求,必会出手相治。”
林二郎脸色好似被烟熏火燎烤得焦黑似的,几番吸气呼吸,恨恨的道:“我怎么知晓你的话是真是假?”
“你可以不信。”苏缚好整以暇。
林二郎不由咬牙:这个母泼皮!有她在,他算得上哪门子泼皮?莫不成从前坏事做多,如今有了这现世报?
母泼皮的话能不能信,还当真不好说。便说他自己这个泼皮,有时三分假七分真;有时七分假三分真;有时大话满满,却是空手套白狼;有时全无作假,却没人敢信。
他在这头权衡再三,苏缚在那头也不催他,只端了茶慢慢品着,再看着窗外街上出神。
此时,河间市已热闹许多。
不仅有那零零散散自卖其身的,也有那专从外乡哄人来卖的拐子,还有牙婆带了人来当街竞卖的。其中自然少不得哭哭闹闹、寻死觅活的,也不乏求人买了自己,以图活路的。
这之中,有个作妇人装扮的女子,虽不施粉黛,姿容却十分出众,引得好些人围观。观者无不是先啧啧称赞,后又连连惋惜。
原来那妇人本来生得好看,却不知为何在半边脸上划了一刀,毁了美貌。原本这上等姿色,可以在勾栏里做做花魁,伺机勾搭富户从良,如今却连小富之家也嫌弃得很,一个出价的人也无。
她自己也神情木然,全似行尸走肉。不知是受了太多挫磨,把人磨傻了,还是知道前途无望、所以心灰若死。
虽说好生可怜,然则世事多艰,卖儿鬻女亦不鲜见,谁人有那许多的慈悲。众人也就是感慨一番,便各行各事去了。
苏缚见到那妇人,却是没由来的浑身一震,再瞪大了眼细细一看,霍地起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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