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的茶雾中,易真的眉微皱着,手上斟茶的动作也有些不稳。她轻轻地将沏好的茶放推谢轼面前,手搭在膝上,嘴微抿着,似有心事。
谢轼瞧了她一眼,没说话,只将茶杯拿起,放在鼻前闻了闻。
易真略略挪动了一下僵直的身子,凑身向前,期待地问:“谢老师,怎么样?”
谢轼尝了一口茶,也不答她,只是将茶杯放下,然后就拿起一旁的书继续备课。易真看着谢老师那目无旁人的状态,也没好再问,只是陪着坐着。
易真和谢轼学茶道一年多了,每天易真来找他,他会把今天要学习的自己做一遍,然后也不说什么话,就让易真自己做,做完了等评价,过了就可以回去了,不然就要写反思,易真起初也写过几次,但后来就不怎么容易被罚写了,毕竟熟能生巧。今天学的是最基本的斟茶,易真早就会了,照理说,谢轼也该让她回去了,可他现在却不说话。
难道是课件紧急?
又等了几分钟,易真有点坐不住了。
平常她有许多时间可以配他耗着,可今天,有些特殊。
“谢老师,今天可以过关了吗?”易真搭在膝上的手不自觉的绞在了一起,皱着的眉一刻没有舒展。
谢轼拿笔在他的课件上圈圈划划,依旧不吱声。
“谢老师?”易真又问。
谢轼皱了一下眉头,额上的皱纹都堆了起来,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喉音,抬起一只手,冲着易真悠悠地挥了挥。眼镜下的眼睛依旧盯着书,好似在逐客。
易真心领神会,连忙从坐垫上站起来,两腿因为跪的太久而发酸,身体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谢轼抬眼,给了她一个奢侈的微笑。
“慢些,面试成功。”
易真稳住了身体,有些尴尬地开口:“谢老师,你知道啊。”
谢轼已经不再看她,只是再赏她一个挥手,“斟茶时手太抖,心太浮,刚才的几分钟算是惩罚你。”
易真再次尴尬地笑笑。唉,什么都瞒不过谢老师。
易真终于懂了为什么选谢轼的课的人那么少了,因为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可以被看出个所以然。自己不过几天前提过一句面试的事情,谢老师就能通过她的着急和坐立不安推断出她要面试。可怕,至极。
希望,马上的面试官不要那么,可怕至极。
而事实是,易真运气不错。
果真,可怕至极。
这家瑞尺公司是同宿舍的舍友推荐的,说虽然不是什么国企五百强,也不是什么大型企业。但两层楼,一百多多个人,待遇不错,而且对大学生特别好,是这两年创意公司中的新秀,也负责了不少广告和产品设计,挺适合她的。她也没考虑,就相信了。毕竟手里缺钱时,什么机会都是宝贵的。
可等她来时,才发现,上当受骗了。
这叫小公司!?
为什么小公司的面试回会来这么多人啊?这等的最起码有四十多个人吧。易真平常淡定的脸上都闪现了一丝忧色,她来的有些晚,所以还要等很久。毕竟信了舍友的鬼话,说什么进去很容易的,像你这样的不需要做什么准备的,就微笑就好了。
然后易真竟然,就真的那么相信了。
交友不慎。
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差不多也快到了易真了。
在易真前面的是一个短发女生,胖胖的圆脸蛋,身子却很纤瘦,让人觉得有些不协调。易真看她挺紧张的,嘴巴的颜色都不正常了,有些发白,就关心地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圆脸女生瞅了她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轻蔑,易真向来敏感,轻松捕捉到了她的不屑和不友好,便噤了声。过了一会,圆脸开口了:“你面试第几次了?”
易真一惊,第几次是什么意思?
那女生说:“我都面试第四次了,那陆总总不让我过,我就不信这个邪,这次我一定会过。”
易真心中油生一丝敬佩,刚要说一句“祝你成功”,那女生便被叫了去。
“陈涵。”
“到!”陈涵大声回应,然后挺直身子,自信地走进了面试的办公室。
易真的腿已经站酸了,但是她没有找地方坐,一直站得挺挺的,静静等着。现在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她拿着面试证的手已经裹满了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陈涵进去那么久了还没出来,和前面那些被秒拒的比起来已经很好了,会不会是成功了呢?
那该恭喜她了吧。
但是易真的这个想法一出来,就看见陈涵气冲冲地出来了,看来是又被淘汰了。接着自己的名字被点了,易真应了一声,又冲出来的陈涵点了点头,陈涵带着一脸“我认识你吗”的嫌弃表情走开了。易真干笑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微理了下头发,便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有三个人,中间的主面试官看起来最年轻,前面的牌子上写着:面试官 陆莞。
易真的心抖了一抖,陈涵口中的陆总,一定很难搞。
陆总现在在翻的一定是她的简历,他皱着他的眉,好似对她的简历不是很满意。
易真故作镇定地走近了三位,微微鞠了个躬,开口道:“你们好,我是易真。”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面试了将近六个小时的陆莞在听遍了“经理们好,我叫某某某,我毕业于某某大学某某系”等等介绍自我的方式后,突然听见有个姑娘来了句“你们好”,忍不住抬起他的头,看了她一眼。易真抓住这个空隙冲他笑了一下,以示自信。忽然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微妙的光芒,下一秒他轻咳了一声,转而望向办公室左边的一张沙发。易真没敢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害怕这是什么五花八门的面试考验中“测你的专注力”这类的东西。
但是,的确很好奇。
因为她看到陆莞看到那边的什么东西后,撇了一下嘴,一脸的无语加上生无可恋,然后又看了她一眼,冲着那个方向无声说了一句什么。
易真看不懂,但是能看出陆莞在和谁说话。
陆莞的目光终于回到了易真身上,开始问一些问题。虽然只是一些你的特长在什么方面,可以胜任什么样的工作这些易真准备过的问题,但易真的精神依旧高度紧张,手心里的汗还是不受控制地向外冒,于是,答的得磕磕绊绊,很不理想。
就在易真感受到陆莞无限的不满意要喷薄而出涌向自己,而自己也快被淘汰时,一个好听的声音插进了这个尴尬的面试。
“要了要了。最后一个了。”
声音是从左边的沙发传来的,易真忍不住看了过去,一个带着扁鸭舌帽的男生正瘫在那张长沙发上,脸被帽子遮住了大半,只能看到嘴唇红得非常,他修长的双腿几乎占了整张沙发,手里拿着一杯咖啡,正在吸最后一口,纸杯因为他的最后一下猛吸发出“哗”的一声巨响,易真看到他左边的耳垂上有一个小耳钉,是个人民币的符号。
这是谁?易真盯着他。
“老六,可以了,就她了。” 他将喝完的咖啡杯轻轻一捏,从沙发上坐起,将被子投进了易真前方不远处的垃圾桶里,然后站起来走到了陆莞面前。
陆莞用嫌弃的眼神剜了他一下,然后对身旁的两位说了句:“行了,到这吧,你们下班吧。出去说一声,面试结束了,让他们下个季度再来吧。”
身边的两位应了一声,便收拾收拾出去了。
然后,易真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的两个男人。
戴帽子的男人生转身看她,脸终于露了出来,他下巴很尖,正勾着他的红唇,嘴角带笑。一双细长的桃花眼,眼里有说不出的笑意。
“开心吗?你被录取了。”男人左手插在他的黑色牛仔裤裤兜里,右手抓着帽檐轻轻挪动了一下帽子的方向,将帽子朝着右边轻歪了一下。
易真的心情那一瞬间真是无法描述,但她心里纵然翻山倒海,脸上还是只有一个浅浅的笑,“开心。”
男人见她平淡的反应好似有些失望,将右手也插进了裤兜里,冲她耸耸肩,“你开心就好。”易真被他逗乐了,笑得更深了些。
陆莞突然重咳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双手支着办公桌,表情不是太好,他的浓眉紧蹙着,一眼幽怨地看着男人,开口道:“付老五,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可真有才呀,面试说停就停,说好面试五十人的。你这叫什么?叫欺骗,欺骗懂吗?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社会才会有那么多的骗子,你这么做,人家还敢来我们公司吗?敢来吗?你……”
“付老五”还面对着易真,突然受到了来自陆莞的絮叨,脸上爬满了三个字“又来了”。他的右嘴角向上扯着,两道锋眉也挑了挑,然后冲易真摇了摇头,表示无奈,然后就往门口走去。
陆莞的絮叨戛然而止,他大喝一声:“站住!”“付老五”已经快迈出门去的腿又缩了回来,他一只手抓着门把,一只手依旧插着口袋,停在那里,转过身,语气不快的地问:“又干嘛?”
陆莞抬起支着桌子的一只手指了指易真,“她怎么办?”
付老五一脸无辜,“我怎么知道?”
陆莞扶额,恶狠狠地答:“你要的人,现在不管了?”
易真此时内心和陆莞一样的感受,是啊,现在的我,该怎么办?还有没有人管了?
付老五舔了舔嘴唇,看着易真,像是在思考,易真也望着他,希望他给自己一个安排。但半晌,他来了一句:“老六,你看着办吧。”
陆莞的脸此刻已经臭到方圆几公里无法靠近的地步了,他的声音带着杀气,“那为什么招她?明明简历不咋地,回答也不流畅,而且没有任何有关创意的工作经验,任何一点都不符合要求……”
听着陆莞细数自己的不行之处,易真还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了,是啊,怎么就录了我呢?
“长的好看。”付老五突然说了一句,然后他盯着易真,又重复了一遍,“长的好看。”
易真感觉有热气从脖颈处冒上来,直侵整张脸,她慌张地挪开了看他的眼睛,转眼看陆莞。但见陆莞依旧一张臭脸,便低头开始看自己的手了。
这是什么情况,哪有因为长的好看被录取的。难不成这是个演艺公司?
陆莞听到这个回答,深叹一口气,挥挥手,“罢了罢了,谁让这公司是你的,反正我也就是个打工了的,拿钱办事,烦那么多神干什么?你呀你呀,要我说你什么好,你这种以貌取人的德行,太不成体统了你知道吗?这是个公司,讲究的是人才,你懂吗?人才!人才和好看是一样的吗?你说说……”
易真正盯着手呢,听到付老五是老板后小小惊讶了一下,然后突然间又受到了陆莞的暴风洗礼,心道:“这还有完没完?我到底有没有人管了?”
“你这样公司迟早毁了,毁了你懂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陆莞依旧一手支着桌子,一手指点江山一样的地狂叨着。易真向付老五看去,见他竟双手抱胸地看着陆莞呵呵笑着,一脸看戏的样子。
觉察到易真的眼神,他挑着没被鸭舌帽遮住的那个眉毛,勾了下嘴角,“我家老六可爱吧。”
易真:“……”
这个公司的上层,有些,奇妙。
不一会儿,陆莞好似有些累了,只用一只手隔空戳着付老五,最后来了一句:“我不管你了,随你便吧。”
易真欲哭无泪:“陆总,付总,我……”
付老五看了易真一眼,眨了眨眼睛,又看向了陆莞。
陆莞:“……”
易真:“……”
付老五:“不如,喝杯咖啡?”
易真终于忍不住地笑了,竟笑出了声。她连忙捂住嘴巴,用眼睛偷瞄了一眼付老五和陆莞,陆莞的脸上好似挂满了疲倦,而付老五脸上倒是真是准备去喝咖啡的期待表情。
付老五见易真笑了,两眼盯着她,“老六,我说她好看吧。笑起来更好看了。”说完,笑意就在嘴角无限漾开了。
易真看着他,一时心里有些慌。
陆莞敷衍地“嗯”了一声,然后说:“易真是吧?”易真点头。
付老五跟着点头,“嗯,叫易真啊。”易真再点头。
“明天上午八点到财务部报道,找你的组长刘婕,她会带你熟悉公司。你可以回去了。”
易真巴不得这句,连忙微一鞠躬,转身离去。
本以为就这么过去了,结果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某个人一句“没钱请模特时就让易真上。”易真的身子差点没被这句话打散了飞出去,她努力地告诉自己:“你进的公司很正常。”
易真回到学校之后,将瑞尺推荐给她的舍友蒋绛就激动地扑了上来,开始询问她面试的具体情况。易真现在一看到她就犯怵,因为她,自己可是没做什么准备就上了战场了,结果给了陆莞一个十分不好的印象。
易真将当时的状况简单地和蒋绛说了,但是没说付总一直念叨她“长的好看”这件事,只是说自己无缘无故地就被录了。
“可能他们着急下班回家吧。”易真说完最后一句,解脱似的舒了口气。
蒋绛全程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给了一句评价:“江湖传说果真如此!”
易真好奇:“什么江湖传说?”
蒋绛冲她飞了一个绝世白眼,将右手费力地搭在了易真肩上,易真不算特别高,但是蒋绛是那种娇小的女子,所以这么一弄,易真的身子被她略压下了些。
蒋绛微眯着眼睛,故作高深地伏在易真耳边说道:“瑞尺老总喜欢美女,听人家说,他公司的女的都很漂亮,好像丑的无论多么有才都不会录用的。但如果是你这种的,就不一定啦。”
易真好笑地甩开她,突然理解了她为什么在自己面试前再三提醒说“你只要一个微笑就可以了”这种话,因为按照这种传说,这个法子确是可行的。但是怎么可能有人那拿那么大的公司开玩笑,这样不是太外貌歧视了吗?可是,想想付总他……
那句“长的好看”又在易真脑子里滑过。
突然,易真就有点相信了。
但她还是有些小违心地驳道:“怎么可能。”
蒋绛的眼睛眯得更过分了,她不死心的地重新攀上了易真的肩膀,“真的!不然你怎么进去的?你连奖学金都没得过,数学还挂过科呢!最重要的是,你考研都考的磕磕巴巴,说明不是什么聪明人,人又木讷,天天就会泡茶找谢铁板,人家还能是看中你的才智不成?”
易真一时无言以对,虽说被说了个一无是处,但蒋绛说的这些,好像句句属实。她悠悠地看了一眼蒋绛,无奈地叹了口气。
易真对蒋绛这种心直口快的女人向来是,心服口服的。
怎么能做到说人家的不是还那么自然?易真这种人,人家半句坏处她都说不出来。而且也不会吵架,气到极点也就会蒙头喝一大口茶,而后默背几首清心的诗句告诉自己没事没事,就受些委屈吧。老祖宗教导“吃亏是福,善莫大焉”,谨记谨记。
“我也没那么差吧。”易真弱弱地回了一句,显然是没怎么生气的。
蒋绛也算是有点眼色的人,没有再说什么更过分的话了,两个人就这样勾肩搭背地回了宿舍。走到宿管老师那里时,易真被叫住了,张老师递给她一个包裹,说了句:“昨天到的,我给忘了,应该没什么要紧的吧。”
易真接下了,“嗯,没什么要紧的。”
张老师弯着她的小眼睛,冲易真笑眯眯的,一脸八卦地问:“这个白久给你寄了好几次包裹了,他是你男朋友?”
易真听了干笑一下,还没否认就被蒋绛抢了先:“不是不是!张阿姨你怎么总是那么八卦,多大年纪了还问这些小女生才问的问题。烦死了,我家易真没有男朋友,知道不知道?”
易真把蒋绛快逼到张老师的身子往回拉了拉,给张老师一个抱歉的笑。
这丫头,怎么到处说人家,嘴一点不知道收。女人最怕被说老了,她还每次都来这招。
张老师被蒋绛气得小眼睛挣得老大:“呦呦呦,瞧把你激动的,我问人家易真的话,你回答什么?你年轻,我老是吧,那我还有老公呢,你咋没男朋友?我看天天在宿舍门口的男生可都是来找易真的啊!”
蒋绛听到这老女人竟然开始说自己没男朋友的痛处了,那脸刷地变得通红,撸起袖子便要掐上去,易真眼疾手快地抱住她的一只手臂,哀求道:“姐姐,求你,回去吧,你论文还没交呢,快回去写吧。”
这世界上能让蒋绛罢战的恐怕也就只有毕业论文了,她冷哼一声,转身将手往易真手臂上一挽,拉着易真往宿舍走。
易真给张老师一个拜托的表情,希望她可以放她一马,不要报什么顶撞老师的罪名。张老师一向是喜欢易真这个姑娘的,于是点点头,一脸的“看在你的面子上就饶了她”。易真这才舒了口气,无奈地看了一眼蒋绛:“你啊。要我怎么说你。”
蒋绛抽了抽嘴角,白了易真一眼:“万年和事佬,你个HD。”
易真:“……”
回到宿舍后,易真坐在了床上,将包裹放在膝上,一只手在上面摩挲着,嘴角带着浅笑。
“白久给你寄来了?”蒋绛拿过易真的包裹,就开始拆起来。
“嗯……诶,慢点拆,小心碎了。”
蒋绛粗暴的两下打开了包裹,里面是一个檀木盒,盒里装着一整套茶具,是紫砂壶,还带着清香。
蒋绛撇了撇嘴:“无聊。”
易真不理她,将茶壶拿回,取出一个茶托,放在鼻前轻嗅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白久真是不错。”
“你不会要去公司里泡茶吧?”蒋绛用手撑着腰,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易真。
易真:“对呀。”
蒋绛:“……”蒋绛双手抹脸,“神啊,希望你别被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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