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别传

3.第三回 似是故人来

    
    包惜弱一腔心思都沉溺在对过去的思忆中,完颜永烈也奈何她不得,既然如此,除了每日的繁忙政务,他索性将心思全都放在完颜康与完颜明秀身上。
    完颜康四周岁时就将其送去国子监学习,此后每日早起去上书房读书,六岁时又学习骑马射箭等女真人赖以起家的功夫。后来完颜永烈还请来武师教授完颜康武艺,一心要其成为能文能武之人。那武师开始时教他肩功、腰功、腿功等入门基本功,打了一年底子后开始教授拳术、掌法、刀剑、射飞镖等武功,他对武艺兴趣极大,一有空便在王府空地勤加练习。几年过后无论读书武功都超过其他同龄皇子,兼之眉目清秀、文质彬彬,这儿子真让完颜永烈感到自豪。
    至于完颜明秀,完颜永烈想着她是王府中娇生惯养的小郡主,成年后找个门第合适夫婿嫁了,也就行了。所以她自小只和老师学习读书写字、琴棋书画等,年纪稍长完颜永烈也教她骑马。有时她见哥哥练武练得精彩会忍不住拍手喝彩,虽对刀枪棍棒没有丝毫兴趣,但是觉得那射飞镖的功夫很有几分意思,便要兄长教自己一些。完颜康手把手教妹妹时心下也十分得意,自觉自己简直就是“英雄出少年”。
    兄妹二人皆是一般的聪慧,只是一静一动各不相同。完颜明秀的老师都是风雅之士,没事她还和他们学着那些茶道、香道、插花之类的“贵族闲事”。她年纪虽小悟性却很高,慢慢自己也摸索出一些调香品茗的门道,喜欢自己琢磨。她是女孩儿,和包惜弱接触自然而然比完颜康多了许多,有时陪包惜弱一块养养小动物、做做针线活,母女俩聊着闲话倒也十分惬意。
    完颜永烈这些年为政事去了蒙古几次,有一年救回一个皮肤黑黑的瞎眼女子,说是看她可怜就带回来了。后来王府管家安排女子在后花园扫地,那瞎眼女子整日不说话,一天到晚只在后花园扫地,因此众人也不在意。
    这一日,是完颜明秀十岁生辰,完颜永烈请了完颜永济等几个近亲,在府中办了一场家宴。宴席上她穿着粉红色绣银线的衫子,戴着珍珠金冠儿,谈话间举止有度、敬贤礼士,俨然是个内秀温莞的贵族小淑女。那些亲族都送了她些金银礼物,最后完颜永烈拿出一只黑色锦盒,从里面取出一只明晃晃的金项圈给女儿戴上,正是金章宗十年前赏赐的那只。完颜永济见了脸色不由一沉。
    这项圈一戴,衬着那原本秀气的小脸儿更是光彩照人。众人都称赞不已,完颜永济却一声不吭。完颜明秀看了看完颜永济,笑道:“父王,您把这么宝贵的项圈送给女儿,恐怕有人要不高兴了。”
    完颜永烈拍了拍她,笑道:“小孩子别胡说八道,大家都称赞你呢。”
    完颜永济哈哈笑道:“明秀侄女,其实这项圈倒没什么,主要是上面那颗猫儿眼珍贵。你百日时圣上赏赐此物足以见得皇上对你父王的看重。哈哈,明秀侄女,你也算沾了你父王的光,我那孩儿就没这福气了。”说着向儿子完颜龙看了一眼。完颜龙小完颜康一岁,在卫王府中养得白白胖胖、虎头虎脑,看上去竟比完颜康大了好几岁。
    完颜康听出些许醋味,立即笑嘻嘻道:“这猫儿眼实在太小,龙堂弟在三皇叔教导下,日后必然飞黄腾达富贵不可限量,到时候至少要苹果那么大猫儿眼的才符合堂弟身份,”一面说一面转向完颜龙,亲切笑道:“龙堂弟,你说是不是?”
    完颜龙正吃着一碗蒸熊掌,听到完颜康的话不由问道:“苹果那么大的?父王,可有苹果那么大的猫儿眼么?”
    完颜永济笑道:“就算有恐怕也轮不到你戴,你康堂哥文武双全,日后飞黄腾达的必然是他。”
    完颜康笑道:“哈哈,叔父真是过奖了。侄儿其实十分愚笨,就知道用死功,实在谈不上什么飞黄腾达。”
    完颜永济更是哈哈笑道:“康贤侄啊康贤侄,你真是谦虚啊。”
    完颜明秀忽然柔声细语道:“三皇叔,您多吃些儿呀。您瞧,这蒸羊肉、荷叶卤还有蜜蜡肘子都是您喜欢吃的,父王特地让厨子预备的呢。”
    完颜永济夹了一筷肘子,哼了一声道:“你父王倒是想得周到。”完颜永烈看着这一切笑而不语。一席饭吃得十分热闹。
    宴席结束后完颜康回书房念书,完颜明秀独自在王府花园散步。只见花从中的花都开了,姹紫嫣红十分好看,完颜明秀心念一动,想起母亲这几天心情郁郁闷闷的,也不知为了什么。她想:我采些安神静气的花回去,晒干了绣个香囊给母亲,她肯定喜欢。便吩咐侍女拿个竹篮过来,仔细在花从中采摘着鲜花。
    正聚精会神选着花,忽听见“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她转过头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只见地上躺着只褐色的小鸟,那小鸟翅膀有血,似乎是被人用弹弓打伤了才落下来。
    完颜明秀识得这是只夜莺,她十分心疼,蹲下身将夜莺轻轻放在手上,心想:这夜莺是谁打伤的?我得把它送到母亲那里给它治伤。正想着只听“哈哈”一声笑,一个男孩子叫道:“我打中鸟儿啦打中鸟儿啦。”完颜明秀转过身,只见完颜龙手上抓着弹弓站在她身后,他望着完颜明秀手上那只夜莺,嚷道:“喂,你把鸟儿给我。”
    完颜明秀皱眉道:“龙堂哥,你都十二岁了还玩弹弓啊,你玩弹弓也别打伤小夜莺啊,它很痛的。”
    完颜龙道:“小鸟痛又不是你痛,你管这些干什么,小鸟是我打中的,你把它给我。”
    完颜明秀道:“不给,我要把夜莺儿送到妈妈那边给它治伤。””
    她怕完颜龙来抢,把夜莺放进竹篮,拿着竹篮撒开腿就跑,完颜龙在后边直追。但他平日从不锻炼,身材又胖,跑了一会就气喘吁吁,远不如完颜明秀那样灵活。完颜明秀一下子就把他甩得老远,回过头冲他伸了伸舌头,笑道:“龙堂哥,你有玩弹弓的时间,还不如把一身肥肉减一减哩。嘻嘻,我先走了。”完颜龙弯着腰直喘粗气,心里着实恼恨,眼睁睁看着那个粉红的身影跑远了。
    完颜明秀来到包惜弱那边,直接推门而入,叫道:“妈妈,有只夜莺被人打伤啦,你赶快给它看一看吧。”
    她走进屋,却吃了一惊。只见一个道士打扮的人在母亲屋中,母亲正向他说着什么,似乎是关于哥哥完颜康的事,一见有人进来立马闭口。只见母亲双目泛红,好像刚刚哭过。而那道士也向来人望去: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十岁女孩,眉眼间和包惜弱有几分相似,只见她头戴金冠、颈悬项圈,手上提着竹篮,篮子里盛了许多花瓣,花瓣上却是一只受伤的夜莺。这女孩身上似有一股芝兰香味,十分好闻。一时间不由一愣。
    完颜明秀见他生着一张方长脸,腰悬一柄长剑,看上去四十多岁,脸色似乎很不友好。便问道:“请问阁下是谁?在我妈妈屋里干什么?为什么我妈妈眼睛红红的?”她心中想:王府中守卫森严,这道士是怎么进来的?
    那道士哼了一声并不作答,仔细端详了完颜明秀一会,向包惜弱问道:“这女孩叫你妈妈,是你女儿么?”
    包惜弱嗯了一声,轻声道:“她比康儿小三岁,是我进王府后有的。”
    那道士本来一直冷着一张脸,听到这句话立时横眉竖目,呵呵冷笑道:“这么说,这女孩是你和那赵王爷的孩子了?”
    包惜弱依然嗯了一声,伸出手来握住女儿的手,道:“不错。王爷给她取名明秀,她自小就比康儿和我亲。”完颜明秀只觉得母亲的手冷冷的,手心都是汗,心想:妈妈怎么了?见到这道人这么紧张?
    那道士继续冷笑道:“哼,你不但嫁给了金国王爷,还生了个金国小郡主,你还敢说没忘了自己是宋人?还敢说你没忘了杨兄弟的死?。”语气充满讽刺。
    包惜弱猛地抬起头,含泪道:“我没忘!我真的没忘了铁哥!丘道长,你看看这屋子,你能说我忘了么?”
    这道长正是全真掌教丘处机。当年与完颜永烈恶战之前与杨郭两家有过一面之缘,几个爱国之士一见如故聊得好不畅快。他当年得知杨郭两家遭逢不幸后曾找过他们的妻儿,但都没有下落。多年后无意听说赵王爷的现在的王妃是宋人,并且很是古怪,十年来放着满堂金玉的寝宫不住,偏要住在那普通百姓才住的瓦房里。
    他觉得有些蹊跷,便亲自前来中都,夜间偷偷探访赵王府,他武艺高强,在王府中来去自如也不算太难的事。果见那王妃就是杨铁心的妻子包惜弱,她真的嫁了金国王爷!若不是看在包惜弱成天擦拭铁枪头怀念杨铁心的份上,他早想把这女人杀了。
    饶是如此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因此今日才过来,对着这女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无非是什么水性杨花啦、见异思迁啦、贪图富贵啦…..,又是什么忘了自己是宋人、忘了死去的杨铁心啦……,七七八八一堆费话,把包惜弱说得头都抬不起来,简直羞也羞死了。数落够了就开始问杨铁心子嗣的情况,包惜弱说是个男孩,依着丈夫的意思取名为“康”,不过现在是和完颜永烈姓。
    完颜明秀见到包惜弱悲痛的样子心里很难过,心想:原来这道长姓丘,把妈妈逼成这样,真是怪讨厌的。妈妈是宋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不过她口里那铁哥又是谁?
    她不喜欢丘处机,便说道:“丘道长,您说完了可以走了吧,我这可怜的小夜莺还等着妈妈治伤呢。”
    丘处机看了完颜明秀一眼,拿起完颜明秀篮中的夜莺,道:“医术我也会点儿,这夜莺夜我来治吧。”他从怀中掏出两个小瓷瓶,从一个瓶中倒了些金创药粉敷在夜莺的翅膀上,又从另一个瓶中取出颗白色药丸,捻了一点药下沫来,用点水把药沫调匀小心翼翼喂那夜莺喝了下去。那夜莺原本一动不动奄奄一息,过了一会便扇了扇翅膀动了动爪子,伤势果然有所好转。
    完颜明秀心中一喜,笑道:“多谢道长啦,您真是位好人。”她本来不喜欢丘处机,见他救了夜莺对他的厌恶一下子一扫而空。
    丘处机“哼”一声道:“修道之人原本就是心怀慈善,再说我好不好要你这金国小郡主说吗?”他却没有想到他的“心怀慈善”只是对那小夜莺,对包惜弱可半分没有。然后他把剩下的那颗药丸给递给完颜明秀,道:“这药丸你拿去,磨成粉可以给夜莺内服也可以外敷。”
    完颜明秀接过谢了。在包惜弱屋中找了个小竹笼将夜莺放了进去,笑眯眯道:“莺儿莺儿,咱们多谢丘道长的救命之恩啦。”丘处机见此情景不觉好笑,自言自语道:“你这金国小郡主倒也有点意思。”
    包惜弱忽然说道:“丘道长,明秀这孩子一向如此,见了受伤的小动物都会拿来让我医治,她,她,………”她向完颜明秀看了一眼,缓缓说道:“她虽然是王爷的孩子,但一直很善良。”她见丘处机对完颜明秀并无恶意不由心中宽慰,原本还担心这大义凛然、嫉恶如仇的道长会把对自己的一腔怒火再转加到女儿身上。
    丘处机“哼”了一声,心想这女孩又不是杨兄弟的骨血,而且又是金国小郡主,她好不好、善不善良我才不关心呢。他真正想关心的当然是完颜康,刚刚包惜弱正讲了两句完颜明秀便闯了进来,这金国小郡主在面前有些话也不好多问,若是被完颜永烈知道反而不好。他沉默了一会,心下思量了一番,问道:“包氏娘子,你方才说那男孩叫完颜康,今年十三岁是不是?”他火气已经发泄完,现在讲话倒是斯斯文文。
    包惜弱道:“不错,不知道长有何指教?”完颜明秀心想:啊,他们果然是在说哥哥。
    丘处机“嗯”了一声道:“他如今在府中怎样?这王府养尊处优的日子没把他惯坏吧?”他担心完颜康在王府住的久了,养成那些纨绔子弟好逸恶劳的毛病,如果是这样就不打好办了。
    包惜弱急忙道:“那倒没有,王爷对康儿很是栽培,并没有惯着他。”
    完颜明秀插口道:“丘道长,我哥哥读书读得勤、功夫也练得勤,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我是他妹妹,他用多少功我都清楚。”她心想难道你还以为我哥哥像那龙堂哥那样,成天吃吃喝喝斗蛐蛐打弹弓么。
    丘处机听在耳里,又“嗯”了一声,道:“如此甚好。包氏娘子,我心里有个计较:我想收那完颜康为徒,教他些全真教的功夫,你不反对吧?
    包惜弱喜道:“道长真有此心也是康儿的福气了。”
    丘处机道:“福不福气也要看他的造化了,贫道虽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绝顶高手,但跟着贫道用心学个三年五载还是会大有收获。”
    包惜弱道:“道长的功夫我们都见识过,康儿有道长这样的师傅是再好不过。”
    丘处机道:“待时机成熟,贫道再向他解释清楚一切。”他想完颜康出生就在金王府,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贸然告诉他反而不好。
    包惜弱也知他话中意思,道:“道长拿主意吧。”多年来她也想告诉完颜康他的身世,只是一来完颜永烈对完颜康太好,二来完颜康又敬重完颜永烈,三来杨铁心人死又不能复生,就算告诉也没多大意义,渐渐这心就淡了,心想只要我心里记挂着铁哥就好。
    丘处机道:“既然如此,那贫道告辞了,改日再登府。”说罢夺门而去。完颜明秀见他走路步履轻快、不扬微尘,窜上纵下如飞菩落叶,一转眼就出了王府不见踪影,不禁叹道:啊,原来这道长功夫很高呢,怪不得能在王府来去自如。嘿嘿,我哥哥那么喜欢练武,这回可有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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