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如钩,弯弯曲曲像太和门前的金水桥,永和宫的油脂烛光辉明亮,如同铺满黑夜的星星,陈恙芯用今日所采摘的鲜花沐浴过后,正退避众人想独自在殿前稍站片刻,呼吸夜晚清爽的空气,却望见李翼安披星戴月而来。
玄色绫罗常服,上绣龙、翟纹及十二章纹,穿在毫无一丝赘肉的身上极为妥帖,玉带皮靴,步伐矫健有力,紫玉冠束发,墨发如绸缎月下泛着光泽,永和宫灯火通明,足以照亮他俊逸非凡的脸庞,眼里蕴含笑意,如一汪漾起波澜的甘泉,清清浅浅,又柔又暖。
算起来是顾楚楚第二次见李翼安,这里的一切人或物她最熟悉而又陌生,即使能将陈恙芯的做派手到擒来,但看见他的时候心里隐隐发麻,难掩盖真实复杂的情愫。
“身子当真是好了,白日里出宫饮酒,入夜微凉竟还衣缕单薄的站在殿外受寒。”
陈恙芯还心中盘算着要如何熟稔的开口问安,李翼安一晃间便倾身靠了上来,揽过肩膀将人半带入怀里。
“快些进去。”
李翼安身上亦没有多余的披风,便不由分说得把陈恙芯引往殿内,那是何等的行如流水,让陈恙芯一方未吐露的客套说辞梗阻在喉,只得唇口微张,哑然失语。
她只是想透透气而已。
馨怡等人突然见皇上拥着娘娘进屋,大概是见怪不怪,赶快打个激灵伏着身子请安。
李翼安阴沉脸瞥了几眼众奴婢,训人的话劈头盖脸就落下来:“糊涂奴才!更深露重,也不知给娘娘披件衣裳,朕瞧着从前你们万不敢在永和宫中怠慢半分,怎么…如今倒学着落井下石,趋炎附势起来?!”
皇上这气生的十分莫名其妙,馨怡和几个奴婢哪还顾得上冤枉不冤枉,先磕头认错再说。
陈恙芯见此稍稍凝视了会李翼安,眼里除了不明所以还是不明所以。
“皇上,臣妾方才想独自静心,才退避下人,况且初秋,夜风虽凉却不寒,白日又饮酒暖身,一件外裳有无与否,实在不妨事。”
李翼安仿佛是被她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态度怔住半响,凌厉的眉峰一挑,瞳眸中蓄满玩味。
顾楚楚成为陈恙芯后,自然会变,但众人瞧来芯妃历一番大劫难,从冷宫脱胎换骨归来性情变化乃合情合理之事。
而这永和宫的规矩明里暗里更是变了不少,明面上还是维持从前的一丝不苟处处奢华严苛,实则松懈许多,宫女太监也不用时刻小心谨慎。
为了防止敏感多疑,行为态度阴晴不定的皇帝再找人找事,随时怪罪,陈恙芯紧接着挥手赶起人来:“都下去吧,今晚不用伺候。”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翼安揽住那纤细腰窝的手又收紧几分,戏谑而蛊惑般地贴近陈恙芯的耳廓,低低呢喃:“知道朕今夜要留下?”
陈恙芯蓦然浑身寒颤,不禁战栗,一抹晕红飞速在脸颊漾开……她的话的确叫人听来浮想联翩,春意盎然。
李翼安又一副顺其自然撩拨心弦的模样,陈恙芯立刻故作镇定下来,白玉似的手臂一勾反搂住他的脖子,偏头倚靠在李翼安胸前,掩盖眼里的生疏和不惯,语气要软糯勾人,娇俏又妩媚:“这段日子你未来永和宫,今夜若不愿留下,便是不再宠我,不爱我。”
能将令人作呕的话说得自然流利,是最为成功的敷衍。
内室独留一盏银烧蓝风式烛台上还燃烧着蜡烛,昏昏暗暗的光线暧昧,陈恙芯沐浴后的馨香混合着些许殿内异域熏香的味道,乳钉纹豆形嵌铜琉璃香炉里袅袅香烟升起,如同拂过李翼安手心的那几缕佳人的秀发,催情迷心。
“朕这几日忙于朝堂之事,并非是未对你上心……你莫要怪朕疏忽。”
想起胡锦绣白日来告的状,诉得苦,陈恙芯伸手抚过李翼安的眉:“一旦提起朝堂,你便锁眉。”
李翼安顺口问道:“你可知朕所为何事而愁?”
既然如今李翼安不再回避,陈恙芯当然气定神闲:“皇上为立后一事所忧,又因此所恼。”
显而易见,她并不在乎此事。
李翼安内心尚存愧疚,他明确知晓生为将军独女的陈恙芯极有野心,她一心渴望站在巅峰,亦是唯一有能力与自己并肩矗立顶端的女人,但是自己让她家破人亡,剥夺了她身后所有的骄傲,击碎她的支柱,让他欣喜若狂又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陈恙芯并没有因此怨恨他……而如今,这尊贵的皇后之位又要拱手相让。
李翼安不由得苦笑,从前忌惮陈将军,一心铲除祸端,怕助长将军气焰,不得立后。如今奸臣已死,身为罪臣之女,她却又不够格了。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连自己都执拗不甘,一而再再而三的与群臣僵持,只为能光明正大在封后诏书上拟她的名字。
可,她居然能不在乎!
陈恙芯头疼,眼见着李翼安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阴森骇人。
【她难道说错话了?】
李翼安凉凉道:“若绣贵妃为后你倒是心甘情愿。”
此话提点迷津,陈恙芯只觉灵光一现,似是捕捉到令他不悦的缘由。
“我晓得,后位不仅仅象征着权利地位,更是与你生而同寝,死而同穴的结发之妻。”
“翼安……”一只温热的手轻柔覆上帝王崩得生硬的脸颊,使之不禁惬然融化。
“我比世上任何人都要渴望成为你唯一的妻子。”
美人漾着柔情波澜的清澈的眼眸,加之令人沉迷的蜜语,宛若陡然出现的漩涡,将人卷入不知归处的万丈深渊。
他黑黢的眸子里沉寂一扫而空,腾升出几缕火苗,渐渐熠熠生辉起来。
“可……如今的我若妄图得到后位,论谁都要问一句凭什么。”
“怪朕。”两个字像被嚼碎了再咬牙狠狠吐出来,夹杂着悔意憾然,和不易察觉的哽咽。
“我说过,不怪你亦不恨你,爹爹罪有应得,身为帝王有帝王的无奈,家国天下总先于儿女情长……”
陈恙芯蜷在李翼安怀里,喃喃续道:“于我而言,所以念君者,为百年,不为一夕。”
李翼安不知再如何接言,说她蛮横,可她偏偏通情达理得要命,说她讲理,可偏偏又执拗顽固。
“故此,倘若你能为我争来皇后之位,我欣然接受,如若不能,亦淡然处之。”
说实在话,身为作者的顾楚楚,并不认为李翼安是出于深爱入骨,才执着于此,在她的设定里,帝王的爱只如浮萍,浅浅露于表面,陈恙芯的确独一无二,但也不过是最初的女主光环使然,现下李翼安对她的宠爱里,又掺了几分愧疚,几分惯然,几分真情实意?
“这番话下来,竟愈发叫朕进退两难……”李翼安很是温柔缱绻地垂下眼帘,目光柔柔地看向臂弯里香软的佳人。
“但,你若能助朕一臂之力……”
“我…当如何?”
陈恙芯当下“一身污名”,怎么看皆是火上浇油,还能去殿上一哭二闹三上吊,死乞白赖的非要当皇后不成?
李翼安擒住陈恙芯涣散游离的目光,两指捻托起她小巧精致的下巴,眼中灿灿星辰,显露出些许兴致盎然。
“为朕生个皇嗣,立将来储君,你为生母,母仪天下有何不能?”
只感“轰”的一声,脸上像爆发的火山,迸出炎炎热气,陈恙芯磕巴起来:“我……我入宫多年未有所出。”
李翼安指尖的力道加重,她白皙的下巴弥漫泛起红印。
“朕知晓,你身子根本无碍……不是不能,是你不想。”
“……”
这下火热的脸如同一块烧红的铁石蓦然淬进寒冰之中,惨白僵直着,杵个半响,李翼安清晰的感受到,怀里的人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按理,陈恙芯侍寝后喝药之事,除了她自己就是顾楚楚这个“始作俑者”知道,绝无第三人。
果然脱离了上帝视角,一切都变得不可控。
“朕或许曾经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如今却不能放任你自由。”
换作陈恙芯无语以对,空气似乎都漫着尴尬的微酸,难道全盘托出,还是赖账嘴硬到底……等等,他先前说到皇嗣?储君?
“你要立我的孩子为储君?!”
陈恙芯猛然与李翼安拉开距离,双眼瞪得溜圆,纤长浓密的睫毛似吓地根根伫立。
李翼安虽不知她怎得又思绪倒回先前的话题,可也耐着性子,笑意温和,目光灼灼凝视她,纠正道:“是我们的孩子。”
“长幼有别,榕妃的大皇子……”
“我朝立贤不立长,她此生与后位无缘,长子又如何?始终是庶出而非嫡出……”须臾间李翼安的神情大变,沁了毒似的寡冷,透着剥皮拆骨的憎恨。
“况且,这个孩子是她使了什么不入流的肮脏手段得来的,她自己最清楚。”
她也清楚,杨井榕为了这个孩子,当真是拼尽全力。
“她胆敢自作聪明的算计朕,朕便会永世厌恶她,视她如草芥,她渴望的,朕绝不会给。”
一阵心惊胆战……要知道论起算计,陈恙芯过去貌似没少动心思,瞧李翼安如翻书变天般的变脸,此时不宜议论杨井榕,还是赶紧换人。
“那绣贵妃……”胡锦绣要当了皇后,日后再被迫生下一儿半女,她的孩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嫡出。
“朕与她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
李翼安拒绝得极其斩钉截铁。
“若不是那晚醉酒将她认作了你,这第一个孩子亦不会有。”
【宁安公主本来就不是你的。】
陈恙芯看向李翼安的眼里莫名蓄上些歉意,唇也不自觉紧抿起来,满脸关心愧疚,痛心疾首的样子。
皇帝这脑袋顶上,翠翠油油的辽阔草原,仔细看看,是一道绿光啊。
李翼安以为她此时才内疚没有生出个皇子公主,触了伤心,赶快伸手搂紧她腰肢,俯头压在她耳边,轻触耳垂边吻边道:“如今再添亦不迟。”
他低哑着微醺嗓音,在陈恙芯耳廓、颈窝轻吹着热气,唇瓣似有若无触碰着颈下光滑细腻的肌肤,蜿蜒而上,来到殷红的唇边,不知深浅的细细碎碎吻起来。
陈恙芯失魂迷离又下意识抗拒着这个即将颠鸾倒凤,风花雪月的世界,可身上这双撩拨不断,火热且有力的手,怎么也推不开……任由他宽衣解带,剥下雪蚕丝做得亵衣,隔着薄薄一层肚兜轻捻半捏的使坏。
而同样炙热的嘴唇宛如一块烙铁,愈来愈烈,离开嘴唇后没给她半分喘息时间,就痴迷着一路向下……陈恙芯涨得粉红的肌肤似要燃烧起来,压在她身上的这个健硕又俊美的男人,给她造成无形的压力,他压抑着疯狂,醉醉迷迷得吻她,夺走她的空气,如同一只离开水源的鱼,浑身触电般酥麻难受。
因为羞涩每次写至此都被她用“一室旖旎”“翻云覆雨”“鱼水之欢”几笔代过的戏码,正真实的无法避躲的上演着……
陈恙芯在紧张生涩的驱使下浑身僵硬动弹不得,脂粉融和薄汗涔涔,漫漫韵开熏心的迷香。她怕热,炎夏的冰簟还未撤下,背部滚烫的肌肤触到凉凉的触感很是舒适。
李翼安一手撑在冰簟上,分出心来宠溺的责备道:“不许贪凉。”
好似一场风卷残云而过,她昏昏沉沉间身上已然“片甲不留”,想要伸手遮蔽,却被李翼安敏锐的发觉,双手被抵押至头顶,他此刻像极了一只捕捉猎物的雄鹰,锐利地而专注的双眼,掠过“猎物”的每一处…而后,这只雄鹰将要贪恋得享受着身下的猎物,极尽欢愉的一刻就要来临。
“翼安……”羞赧带娇,媚中颤抖的嗓音缓缓溢出,十指相扣的双手骤然紧收,紧到似要把对方扣进血肉里,半寸不离。
沉醉不知今夕,在一方餍足含笑一方泛着盈盈泪光的相视里,淡淡晨雾迷迷茫茫,窗外已然初光乍现。
陈恙芯陷入酣睡,残乱的缕缕鬓发,好似青云飞掠过脸庞,鸳鸯锦被琉璃枕,华贵的锦衣交缠错落,歪歪斜斜丢弃在床榻一角,层叠的软烟罗隔绝了这一方旖旎天地外的世界,炉内余香袅袅,似要燃尽了。
几只成双成对的黄鹂鸟翩然落在永和宫屋檐翘脚上,唧唧喳喳得,歌遏行云。月如派人挥着网杆子,怕惊扰倒未醒的娘娘。
谁知陈恙芯方才已睡眼惺忪的苏醒,懒懒倚靠在床杆边上,偏斜着不算清白的脑袋,素白的手在四处摸索衣物,又松松垮垮穿上,随意得紧。
如梦非梦时,李翼安似乎在她唇间与额头又恋恋不舍的索吻片刻,才起身离开她身旁,上早朝去了。
陈恙芯浑身瘫软无力,腰部还略带酸胀,无意间低头瞥见,素白的身子上的桃花是灼灼其华,当真“姹紫嫣红”。
她竟不知所措,又惊又羞起来。
“娘娘醒了,更衣吧。”馨怡掀开幔帐,将其高高系在两旁,账内的“残局”暧昧的预示着昨夜的火热,突如其来的暴露让陈恙芯很是不惯,而馨怡显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碎碎念道:“皇上吩咐将娘娘的冰簟撤下,那奴婢便拿走了。”
“不必。”
馨怡不明所以的抬头。
“每日睡在这床榻上的人是本宫,又不是他。”
陈恙芯压下冰簟:“本宫爱如何,就如何。”
不知娘娘哪里来的起床气,馨怡低叹一声:“可皇上命人熬得补药,娘娘不得不喝了。”
“补药?”
馨怡像指了指屏风外也可能是殿门口:“曾太医端着药在外头候着呢,等亲眼瞧着娘娘喝下去,他才能去皇上那交差。”
她无痛无病,大清早喝什么药。
馨怡速度极快为陈恙芯梳洗,漱口敷面簪发,再把曾太医请进来,那时汤药都已微微发凉。
“奴婢这就去温一温。”
陈恙芯拢起眉头,泠然道:“太医,这是何药?”
曾太医垂眼作揖:“乃是促孕汤。”
“……”
回应曾太医的,是来自陈恙芯良久的沉默。
想起杨井榕曾为了大皇子,当初也是前前后后几剂猛药灌下去的,这才落来如今一身毛病。大皇子这打娘胎来的病根,真切是杨井榕急功近利做的孽。
“娘娘且宽心!臣自然是开得温和的方子,只需每月葵水周期第十一日发轫,逐日一剂,连服六日即可。”
曾太医诚心一番解释,让陈恙芯面上松懈几分。
“你将药方开给馨怡,往后不必你亲自送来,本宫在永和宫熬着便是。”
“臣知晓。”
“此事切勿让旁人知晓,若不慎泄露出去,药方更不可经外人之手。”
假设萍儿又偷看去,拿给欧思琪,不动声色地再来害她一次,岂不罪过。
“娘娘,汤温好了。”
每每瞧见中药褐黑色的汤汁,总让人心里发怵,馨怡手里那碗,当归和丹参浓厚的气味窜入鼻腔,汤面上浮着几颗杞果,尽了药效恰好点缀几许。
陈恙芯颇露不悦之色,悄悄摒气,喝一口歇一会勉强才见了碗底。
曾太医又顺势为她把了几脉:“娘娘如今身子康健有佳,想必假以时日便能闻得喜讯。”
哪里是她想怀孕……分明是李翼安渴求得很,寄托希望于连苗头都寻不着,即使有了苗头也无法笃定男女的孩子,来解这场燃眉之急。
“娘娘若闲来无事,要不要去养心殿陪皇上批折子?皇上这会该下了早朝。”
陈恙芯点头:“用过早膳再去。”
馨怡睁大一双茫然的杏仁眼:“啊…娘娘不与皇上一同用膳吗?”
“不与。”
陈恙芯深有体会,与皇上同食,既吃不下,又吃不饱。
她当然要独自享受御膳房送来的珍馐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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