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两字怎生书

第七十九章

    
    一声仰天的啼吟凄厉响彻云霄,银笼中的秃毛金丝雀发出最后的哀鸣,扑扇着无力的羽翅挣扎飞向天空,妄图寻得最后的生机自由,卷起一地被心狠手辣之人活生生拔脱的羽毛,脚上拴着的铁链枷锁将这只奄奄一息却做最后拼搏的鸟儿撤回银笼。
    这时,一只秀美泛白的柔夷握着锋利的短匕首极其狠厉的往金丝雀的脖颈割去,鲜红的血液飚出,呲在那人的袖口上,鸟儿顷刻软趴趴的倒落下来,右脚还圈牵着那链子,血一滴一滴滚垂,“啪嗒啪嗒”晕染在地面,死鸟就这般倒挂着,像角落里悬着的结网蜘蛛,像冷宫里上吊自戕的罪妇。
    厌弃地丢开沾血的匕首,眼里死气沉沉的女人用诡异的目光扫过瑟缩跪在冰冷的石阶上的所有奴才,好似在斟酌下一个命丧黄泉的目标。
    全儿跪在杨井榕脚边,清早陈公公来宣旨从今后皇长子由太后抚养,不得轻易入储秀宫,榕妃虽为生母,倘若要见皇长子,亦必须通过皇上同意,方可在慈宁宫会面,且一月探见不得超过两次。这圣旨下来,太后身旁的大宫女毫不留情又极快的接走了皇长子,让杨井榕连一句质疑求情或交代的话都没得说。
    皇长子的啼哭声嘹亮,杨井榕犹如万箭穿心。
    陈公公却客气的劝慰她,哦……与其说劝慰不如说嘲讽,他道:“榕妃娘娘莫伤心,皇上说您这是自作自受。”
    陈公公带人走后,杨井榕几乎杀光了储秀宫所有除人以外的活物,她养的那些讨太后欢心的长寿龟,逗趣解乏的鸟,每日喂食换水的锦鲤…拔光庭前后院生机盎然的花草,她虽一言不发,但心态俨然疯癫。
    连全儿亦不敢开口相劝,甚至不敢问她要做什么,杨井榕的血液沸腾,她将这所有都视为陈恙芯,每亲手活剥一条鱼,每生剖一只鸟,每每践踏摧残过一片花草,她内心就得到几丝泄愤的平静。
    待储秀宫被杨井榕折腾过后七零八落,残花败柳、死鸟死鱼遍地,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压抑的血腥味,杨井榕才满足的深吸一口气,对颤颤巍巍的奴才发话:“都给本宫收拾干净,一尘不染。”
    奴才们连滚带爬,逃命般的消散在杨井榕面前,全儿从未见过主子这模样,从前她气归气,不过是竭嘶底里的吼几嗓子,再摔烂些东西,但也未是今日的嗜血暴怒。
    杨井榕食不下咽,小厨房做好了佳肴却不敢往她面前端,全儿扶她于卧榻上,杨井榕按下额间凸起的青筋,头疼欲裂,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嗡嗡”声震惑耳朵,她阖眼小憩。
    谁知虚浮缥缈的梦境里,陈恙芯梳着高雅的飞仙髻,盘珠宝琉璃,金叉凤凰步摇,身着一袭缂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环缀一块由蒲甘进贡皇帝特赏给芯妃的碧玺双兽配,血色绝美动穹宇,独一无二。
    杨井榕狼狈不堪的匍匐在地,而陈恙芯却矜贵非凡,摇曳生姿,她手里秉持一把黑绸绣花蝶竹柄团扇,微微欠身,拿着扇子朝杨井榕的头顶看似亲昵的敲点几下,领如蝤蛴,线条优美白皙,她璀璨笑容,齿如瓠犀,语气好似惋惜:“榕妃,你又输了。”
    杨井榕恨透了她桀骜清高的姿态,想起身与她平视身体却像被钉入土里,挣扎难起,连开口都是唔哑不清。
    “榕妃,你为何总要不自量力呢?你与本宫斗,赢不了……你瞧啊,兜兜转转,你终究还是落在本宫手里,输得一塌糊涂,体无完肤。”
    杨井榕睚眦目裂,伸出一支颤着的手,宛若秉着一把长剑,直指陈恙芯,她真的太恨面前这个天仙风雅,高坐云端俾睨万物的女人。
    “陈恙芯!贱人!终有一日你会惨败于我,到了那时…我要你生不如死!”
    她用尽全力朝陈恙芯喊出,可到了陈恙芯的耳里,全然是雷声大雨点小,任凭杨井榕撕心裂肺,陈恙芯稳如泰山。
    那黑曜石般光泽的眸子,透出狡猾的笑意:“可现在…生不如死的人是你呀。”
    杨井榕紧咬牙关,血色全无。
    “因失德被夺走孩子,沦为全天下的笑柄,啧啧啧啧……滋味不好受吧?”
    “滚开!贱人……你给本宫滚开!”
    终于从受尽屈辱的梦里惊醒,杨井榕一掌扫落茶案上茄皮紫釉碗里的静心汤,连同掀翻了掐丝珐琅鎏金香炉,香料散落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金属盖顶与炉身碰撞摩擦,发出刺耳声响。
    全儿闻声急切跨进内室,忙收拾残局。
    “做梦都不放过本宫!”杨井榕朝匍匐在脚下清理碎片的全儿肩臂踢去重重一脚,用了十足的蛮力,将全儿整身掀翻了过去。
    “主子息怒啊,您如此大怒攻心,容易伤神伤身,万一病了,才真是遂了芯妃的愿!”全儿边艰难爬起来边小心翼翼着开口劝解。
    “娘娘您何不从旁侧思量,咱们皇长子送去慈宁宫,实则有益无害。”
    杨井榕只会干气,脑子如同烧开的白水,咕咚咕咚蒸腾热气,自个不断为这火里加干柴,连锅都要烧糊了去,压根空不下心思量,此时才不耐烦问道:“何益?”
    “皇长子在太后的慈宁宫,自然受太后庇护,可比咱们储秀宫安全多了不是?芯妃能将手伸来储秀宫,却不能轻易伸去慈宁宫。”
    “再者,倘若皇长子受太后宠爱,日积月累,待太后与他感情深厚,就算未来其他嫔妃有所出,那也比不过咱们皇子的福气情分。”
    杨井榕脸色欲有回春之意。
    “更何况,有太后娘娘亲自教导皇子,甚至比娘娘您或皇子所更尽心尽力,纵然咱们难以见上一面,可皇长子在太后娘娘那可比在储秀宫受重视多了呀!”
    全儿望着杨井榕攀上喜色融融,阴雨转晴,不由得松懈口气。杨井榕亲手把全儿扶起身来,用娟帕擦拭全儿手中的残羹汤水。
    “本宫的好全儿,经你一提点,本宫才发觉…那自以为是的芯妃根本在为本宫做嫁衣,哈哈哈哈……”
    为哄开心主子,全儿随跟着杨井榕愉快的情绪,又谄媚附和几句。
    “好了,你派人去内务府,要几条新的锦鲤,两只黄鹂,一只金丝雀,太后喜爱的长寿龟本宫更要重新得好好喂养。”
    “娘娘喜爱的木芙蓉和海棠、月季奴婢也吩咐人重新栽种。”
    杨井榕称心快意之时,眼底飞速闪过狠厉肃杀,她对陈恙芯的恨、妒忌、以及从未抹去的恐惧,不断发酵升温,以燎原之势燃烧,将她的理智与心脏千锤百炼,炽热烫人。
    她起誓,从今往后,不会畏手畏脚,瞻前顾后摇摆不定,骨子里懦弱愚笨又不得圣心,常常弄巧成拙,最后自食其果的她,为了保护自己,保护她的皇长子,保护她执念中的荣耀和被人屡屡践踏的尊严,她要利用一切机会,见缝插针,绝不心慈手软……
    她要用尽浑身解数,杀了陈恙芯。
    连根拔除这棵遮蔽天日的大树,这根深深插在自己心房的刺,这个横亘在她平步青云路上的,最碍事的木梁。
    “全儿,随本宫去延禧宫找琪妃姐姐品茶下棋。”
    哪里会真的品茶下棋啊……
    每每她榕妃主子与琪妃在一块笑语晏晏的打哑谜,全儿都不禁为这后宫的嫔妃冒上些冷汗。
    “是,奴婢这就备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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