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系女研究生的逃亡生涯

33.小提琴曲《吞噬太阳》

    
    到达顾宅的时候,是在第二天的清晨。本来也没有多远了,废旧小楼就在半山腰。山林间薄雾幽静,鸟鸣空远。
    出乎意料,顾楚楚本以为老宅子十分显眼,隔很远就能看见。然而实际上古宅被几颗松树围着,十分隐蔽,走近了才能瞥见一溜青灰色砖瓦,古宅墙体剥蚀,石板底蔓延青苔,漆黑大宅门上吊有两个白玉门环,被推开时大门的铁栓因为生锈而发出吱呀的尖锐声响,仿佛很多年没有人再进过,有些荒凉。
    “我很久没有回来了。顾小姐,你还记得这些吗。”易少堂环视四周,微眯双眼,“后院有个池塘。锦鲤十分肥硕,你总是怂恿我去钓一条烤来吃。”
    “……不记得。”
    顾楚楚跟在易少堂身后,从大门一路轻轻走了进去。过了玄关,厅堂里放着一张八仙桌,一路七拐八拐,来到了侧书房。里面孤零零站着一个人,那人身穿浅青色中山装,背影略显单薄,正站在窗台前,手握一把小米在喂鸟。窗外的树枝,一只山雀与他两相对望,一跳一试探,终于小心翼翼落在窗台上,低头啄了几粒,接着蹭的一下飞快转身,重新哗啦啦飞上枝头。那人摇头晃脑,毫不在意。
    “易少堂。你终于来了。”大概是听见脚步声,顾楚楚看见那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他颔首,推了推金丝边眼镜。“那开始交易吧。哎?玲珑阁的人呢?”
    “在后面。他们几乎害死了我们。”易少堂微微一笑,“杜成岭,你可真能沉得住气。”
    “话不多说,我离开一会,再确认一下交易物品。”易少堂摆了摆手,一拍顾楚楚的肩。“你留在这里,陪杜公子喂喂鸟。”
    “.........”顾楚楚从善如流,走上前去,为杜成岭端茶倒水。“杜公子,问一个事。你认识一个姓周的人吗?”
    “姓周的人多了去了。不知顾小姐说的是哪个?”
    “手拄一根黑色拐杖,二十五六岁左右,右侧脸颊上有一道三公分左右的伤疤。”顾楚楚抬手比了一下,“大概就在右眼下面。”
    “认识。周则空。”杜成岭洒小米的手顿了一下,声音依然平静,“怎么了?”
    “我在火车上遇到他了。和他一起的,还有白鹰会的杀手乌鸦。他托我向你问好。杜公子......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还能有什么关系?仇人呗。”杜成岭叹了口气,“若干年前,他来到杜家当学徒。那时候我俩年纪都还小,只觉他小时候人模狗样,眉清目秀,是我大意了。谁知道他一直不安好心。姓周的小学徒头脑很聪明,学东西最快,颇受家父喜爱。曾经我也把他当成半个弟弟来看待。顾小姐,你应该知道,杜家并不罪恶滔天。除了作为沙雁团伙的成员之一,经常合作鉴定赝品以外,也经常日行善事帮忙修复文物。事实上,帮沙雁团伙鉴定赝品,也只是一项交易而已。他们给我们钱,我们替他们鉴定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名器,仅此而已。拿人钱财,□□。你能理解吗?顾小姐?”
    “理解。”虽然觉得哪里不对,顾楚楚仍然点头。
    “孺子可教。”杜成岭注以赞赏的目光,接着说道,“谁知周师弟心术不正,一心想损人利己,大发不义之财。后期杜家渐渐淡出沙雁团伙,想要反省自己早年犯下的错误,他却不愿就此收手,且变本加厉。终于在某一年的春天叛逃杜家,当场捅了我一刀。”
    杜成岭淡淡摇头,继续低头喂鸟,“曾经我一直很信任他的。”
    “他怎么还有脸向我问好?”喂鸟青年的手抖了一下,终于被反啄一口,随即痛心疾首道,“下次你见到他,请告诉他我的鄙夷与唾弃。”
    “.........你自己说比较好。”顾楚楚扶额。
    “他还是那副样子吗?斯斯文文,眼神阴鸷。我早就该知道的,他很有野心。”杜成岭叹息,回忆道,“小时候他的腿脚就不太灵便,但胜在头脑聪明,说他一句能怼你五句,因此小伙伴中无人愿意惹他。他离开的时候是在一个傍晚,前天下了点雨,巷子里潮湿,浮动淡淡白雾。他从雾中走来,连同他手里紧紧握着的一把尖刀。他向我捅了一刀,我挡了一下,扎进了腹部。他本想挑断我手筋的。”
    “挑断手筋?”顾楚楚眉头一跳。“........可阁下乃修复世家,平日做的都是手指尖上的仔细活........”
    “正是。”杜成岭摇头,“靠手吃饭的人,没了手筋,与饿死无异。我始终不明白哪里得罪了他。他要如此折磨我,置我于死地。后来我的保镖跟上来,持刀跑上前来,一片混乱中在他的右侧脸颊上划了一道口子。我看到血一下子从伤口里滴落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丢下了刀,转身逃跑,跑出了四合院与胡同,从此消失。”
    顾楚楚听得入神,不知该做如何姿态,只能暗暗唏嘘不已。
    “所以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杜成岭推过来一个油纸袋,“吃玫瑰饼吗?顾小姐。”
    “吃。”顾楚楚伸手拿了一块。糕点已经凉掉了,应该是昨天买的。包裹面粉与蜂蜜的糕饼以玫瑰花瓣为馅,顾楚楚仔细咀嚼,幽幽香气在唇齿间淡淡蔓延。她一边吃,一边抬头斜瞥了他一眼,“南红豆?”
    “红豆小姐貌美如花。”杜成岭嘿嘿一笑,转而托腮,皱眉叹息,“她怎么不答应我呢?顾小姐,你说她是不是太喜欢我了。因此忧虑不已,患得患失,担心我会离开她。”
    “........以一名女性的角度,我认为可能性很小。”顾楚楚冷静思考,边吃边八卦,“你们怎么认识的?”
    “两年前的某天,音乐学院组织艺考。那天我刚好与在校园里,打扮低调,应熟人之托,走着去院长办公室修一只被砸裂的仿青花瓷瓶。现场拍了几张照片,把瓷瓶装到手提箱里,回家慢慢修。走出办公楼后,在校园里瞎逛散步。”杜成岭露出回忆的神情,“就在那时我听到了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从西南角的琴房里飘出。拉的是《吞噬太阳》,宿命的追赶与哀伤。在那之前我还听到了一曲《云雀》,改变过的G小调,那是我听过最悲伤的一版《云雀》。”
    “于是我走过去,沿着走廊来到琴房的门外,瞥见了一名站在窗前正在拉小提琴的姑娘,白色棉布裙,漆黑的长发如缎带般柔软。我拎着工具箱,双手还没摘下白胶皮手套,站在门外驻足观赏,十分仰慕。”杜成岭点头,“过了一会儿,隔壁却忽然传来唢呐声。不愧乐界流氓。唢呐声一出,顿时力压双簧管、萨克斯、大提琴等若干。忽然听不见自己的小提琴声,她顿了一下,转身恰好和我对视,愣了一下,不知所措。想我杜某人是何等人,行侠仗义,善良正直,顿时决定,转身前往隔壁排练房,敲门并且义正言辞地要求吹唢呐的哥们小声一点。”
    “然后呢?”
    “然后我就被打了。”杜成岭叹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于是我当机立断,抱着工具箱翻窗逃跑。蹲在窗下,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去,忽然从窗户里伸出一只手。我抬头一看,正是那位白裙仙女飘飘然跑到窗边,伸手把我拉了上来。后来我便在在琴房里等她练完,送她回家。路上还想给她买个冰激凌。但是她拒绝了。是我哪里不对吗?长得太帅吗?”
    “……说实在的,你确实长得挺帅的。就是有点傻。”顾楚楚语重心长,“可能她确实对你并无兴趣。杜公子,该放手就放手。当然也有可能,她单纯不喜欢吃冰激凌。”
    大概是感到两人十分有共同语言,加上杜公子本来就有点话痨,遂频频点头,与她交谈甚欢。今早起得太早,顾楚楚哈欠连天,昏昏欲睡,就在快要一头栽道桌子上睡着时,忽然听见书房的门被敲响,熟悉的黑衬衣青年的声音响起,“开始交易了。杜公子请。”
    顾楚楚跟在二人身后,一路走出侧书房,在宅子里又绕了一段小路,来到中央的厅堂。厅堂里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八仙桌,装潢古色古香,角落还摆着一只巨大西洋吊钟,从雕花木窗户看进去,整个酷似民国时期的装修风格。
    八仙桌的另一头,坐着两个人,身穿黑色风衣,头戴大檐帽。其中一人,铂金色头发,面容冷淡。另一年轻人有着红棕色的短发,环顾四周,比起金发男的敌意,他的目光似乎更明显的是好奇,嘴角懒洋洋勾起。
    “易先生。在杜成岭杜先生的见证下,我们即将交易这件青铜酒尊的所有权。从现在开始,它将以您的名义,转让至玲珑阁名下。您是否同意。”金发男声音冰冷,手指间夹着一只钢笔,从桌子那边缓慢推过来一张烫金信纸,上面是一串串顾楚楚看不清的表格。“请按手印。”
    “我同意。”易少堂坐在八仙桌的这一侧,欣欣然接过信纸,签字按指纹。
    顾楚楚站在易少堂身后,打量整个厅堂。沉默的气氛里让人感到一丝不适。她可以清楚地感知到,被暗算了一把后的伊万先生,此时心情十分不佳。
    交易手续完成地很快。似乎玲珑阁的两位交易人,尤其是金发男子,再也不想在这几人身边多作停留。签字后,当面检查两件价值连城的文物后,伊万冷冷递过一只手提皮箱。里面就是交易完成的一箱金条。随后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刚刚蹭到椅背上的风衣的灰尘,压低帽子,冷哼了一声,摆了摆手,转身与克莱德飞快离去。
    这番交易完成后,昔日沙雁团伙的大当家——顾家将彻底退隐。一切的不太光彩的过去,都将被深埋地下;那些深染罪恶的往事,再也不会被揭晓。
    “缉私局里有卧底。”
    片刻后厅堂里便只剩下了两个人。顾楚楚与易少堂对视一眼,轻轻开口。
    “只有这个可能了。”顾楚楚点头,低头抿了一口温凉的茶水,“缉私局里出了叛徒,因此才能里应外合,源源不断进行文物走私,难以捉住幕后黑手。玲珑阁因此只手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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