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吧。”易少堂接过茶壶,揉了揉额头,起身走到窗前伸了个懒腰。“顾小姐,交易完了。一切都结束了。你现在要去哪里?”
“回学校啊,这还用说。”顾楚楚看着窗边的他,此时日光倾斜,山林间红叶瑟瑟,她忽然有一种不真实感。是的,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她顿时恍如隔世。
“不知道,回A市吧。继续开我的小店,在水电租费下继续贫穷生活。”他叹了口气,“我只有一个店员。而且那小屁孩还极其懒惰,我掐指一算,觉得他这几天肯定拍拍屁股,回家睡觉了。我敢打赌,小姐,事务所大门上必然已经积了两层灰。”
“什么时候走?我都无所谓的。如果你想再留一晚,看一看你已经不再记得的老宅子,我愿意奉陪。如果你不愿意,下午走也行。”青年站在窗边,瑟瑟秋风吹起他柔软的黑发,他忽然笑了笑,扭过头来看她,“你要跟我一起吗?顾小姐。”
顾楚楚没来由的心里一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走上前去按住了他放在口袋里的手。
他低头看了看,眼角带笑。瞬间他们离得很近。顾楚楚听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
她连忙松住他的手,故作无意,“别抽烟了。”
他嗯了一声。
“我当然和你一起。”
“好。”
深秋红叶满山。她踮起脚来,伸手给了他一个拥抱。在窗外呼啸不停的寒风中,这个拥抱显得格外温暖。如同春风融化封冻的河水,她冰凉的指尖重新一点点获得温度。
然后他叹了口气,开口,“可是我不敢了。顾小姐,我不敢再和你走在一起了。”
秋日的山林隐隐喧嚣,偶有灰鸟振翅惊啼,铺满枯枝落叶的林间小道上,被踩出了一串串脚印。
“你还是让我失望了,”
她靠在他的胸前,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起来带有浓浓的疲惫。他双手环在她的背后,依然没有松开,只是抬了抬头,将下巴枕在她柔软微凉的发顶,“你还是在一直联系警察。这么多天,你从来没有放弃过,想方设法地要置我于死地。为什么?顾小姐。为什么?”
黑衬衣青年的声音逐渐冰冷,连带着他的怀抱。绿裙女子没有动作,侧脸看向窗外,脸色有些苍白,她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吗?我的顾小姐。”
“不是我。”
“什么?”
“不是我。”
她的声音轻飘飘,如同一片被秋风卷下枝头的红叶,带有一丝心如死灰的平静与悲哀。“从下火车起,我就没有再联络过警察了。我说过的,你救过我的命,我不会背叛你。你为什么不信任我呢?”
古宅外松树风中摇晃,与此同时,有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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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间秋风忽起,卷起满山红叶。也许春天的顾宅曾经绿叶围绕,郁郁葱葱。然而已是深秋。
李景与杜成岭还没走多远,茶还没凉,她也本想不立刻就走,而是陪他留下来,看一看这间古老旧宅,与山间红叶的。
厅堂里西洋钟当当摇摆,机械的声音以十秒一次的频率轻轻响动。忽然哗啦一声,空中传来一声尖锐巨响,仿佛尖针扎破了一个气球。顾闻声看去,西边的窗玻璃碎了一地,掉在地上的子弹还在冒着白烟。
“快走。”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皱眉低声道,“这里危险,我们已经被盯上了。”
哗啦一声,又一扇窗户被击碎,墙壁上顿时多了几个弹孔,恰好在她刚刚站立不动的位置。
二人奔跑在黄草漫生得古宅,来到侧书房。易少堂走到书架前,抽出匕首,拿刀把猛顶了一下其中一格木板,忽然脚下一震,顾楚楚睁大眼睛,书架后的墙壁竟然整个都翻转了过来,露出一个漆黑地洞。
“快走。”顾楚楚弯腰爬了进入,还没站稳,很快又被他拉了过去,一路狂奔。
“我们要去哪?”
“下山。大门已经走不了了。警察盯上来了。”
“等,等等。四周有脚步声。”顾楚楚上气不接下气,一把拉住他,“我听到了。”
“哪个方向?”他猛地停了下来,顾楚楚原地晃了晃,闭了闭眼,头隐隐作痛,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没关系。”易少堂环视四周,换了个方向跑,“他们抓不到我们的。”
顾楚楚点头。她只能够点头了,说不出任何话来。熟悉的窒息感爬上她的脖颈,耳边始终有滴答滴答的声音,似乎有人放了个怀表在她耳旁,随着心脏强烈的跳动,对黑暗本能的恐惧让她一瞬间喘不过气来。她踉跄被他拽着,疯狂奔跑。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了。
“这边。”他猛地拽了他一把,进入狭窄岔道。
“你认路吗?”
“认。”易少堂点头,“但这一条不是正确的道路。我们先绕一会儿,不能被他们撞见。”
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如同涨潮的潮水涌起。还有枪声。炸裂在漆黑寂静的地道。
顾楚楚猛地被扑了一下,一下子跪倒在地,皮肤传来一种奇怪的触感,她猜测是膝盖被蹭掉了一层皮。所幸危急关头,她感觉不到任何痛感,只有如同针尖麦芒的轻轻麻意。
“大小姐,我有一件事骗了你。”
她听到他低低的声音响在耳边,“什么?”
“我不是顾家后人。你才是顾家的大小姐。我只是你的保镖。”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从小你把我从街上捡回来,给我一口饭吃。后来我才知道,是那天你没写作业,为了转移大当家的注意力,不想挨打。”
“谁让我骗你在先。200块钱和一袋糖炒栗子。我认栽。”他叹看口气。
“你.....你说什么?”
“我说,对不起,大小姐。我一直在骗你。”她手指冰凉,猛地绊了一下,被他拉住,撞进了一个怀抱,那个怀抱并不温暖,只有微弱的心跳响在她的耳边,“当年大当家遇刺跳河身亡,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保护好大小姐。那晚你连夜下山,被本家的催眠师清洗了记忆,送到了孤儿院里。从那一刻起我就和你互换了身份。这样就没人能在找到你了。就连我也不能。”
“直到半年前,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你的获奖诗歌,翻遍了那一夜报纸的边边角角,最终在夹缝里找到一位大学文学社社长的联系方式。他告诉了我你在这里。于是我搬来了你这座城市。”他低低的叹了口气,冰凉气息吹起了她耳边的一缕头发,“本来见一面就可以走了。或者强行绑架你,来顾宅把所有昔日赃物交易好就行了。但是,果然还是想再多见见你。你不记得我了,我有点难过。”
“对不起了。本来这一切永远都该瞒着你。顾家所有偷盗品已经被卖完了,从此你就会在警察的视线中消失。”打火机轻微咔哒一响,飘忽火光中,她注视着他有点苍白的脸,他点起一根烟,点了点头,“没料到还有第三方势力,埋伏在此,我功亏一篑。”
“当年的那些叛徒,从来就没有放过我们。”他低头深吸了一口烟。
“........”顾楚楚仿佛听到哐当一声,自己的大脑终于死机了,她顿了又顿,艰难地尝试理解他的意思,“........一会再说。快走。”
易少堂却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对她淡淡笑了一下,“大小姐,我可能走不了了。”
顾楚楚回头看他,后者忽然停在了原地。渐渐感受到掌心里一阵温热在流淌,她缓慢地低下头。
温热的血液正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腰侧流出,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满手鲜血。她的头嗡的一响。“........什么时候中的枪?”
“刚才。没事,只是我不小心。大小姐,你快走。从这里一路上去。如果碰到别人,或者审问你,你就说你不认识我,是被我绑架来的。”
“对口供的事你不用担心。杜成岭这次怎么也要机灵点了。”他啧了一声,摇头叹气,“其实我猜测,他早就怀疑我不是真正的顾家后人了。大小姐,你别看他看起来有点傻,实际上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我相信他能给你铺好后路。”
然后他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塞进她僵硬的的手里,笑了笑,大概是抬手的动作牵动了伤口,他轻轻吸了口气,“拿好,防身。但是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别开枪。我不想你手上沾上血,大小姐,我可以脏,你必须是干净的。”
“我偏要开枪。”顾楚楚恍惚摇头,用冰凉的双手摇了摇他的肩膀,感受到他的力量渐渐消失,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继续站在原地,“易少堂,你抬起头来,看着我说话。”
“大小姐,拜托你一件事。”沉默片刻,他靠在墙壁上,重新睁开眼睛看向她。
“什么事?”
“出去后,帮我把江生事务所还给那个小屁孩。”他低低叹了口气,“顺便把工资结了。你知道的,我一直很贫穷的。老爷给你留了一笔银行账户,这几年我从未动过,就等着把它完完整整地给你。你替我付一下工资吧。江萧就是当年沙雁团伙中江家的唯一后人,十一年前事变后,江家也渐渐销声匿迹。直到半年前,我搬来A市,在某一个雨天看到江小少爷衣衫落魄,攥着五块钱翻墙去网吧上网,我才终于找到了江家的踪迹。可惜如今也只有他一个,现在他住在叔婶家。当年的事变太突然,他的年龄又太小,大概不记得一切了。不过这也很好。”
他边说边咳了一声。
“你别说话。我答应你。我可以帮你把钱付了。”顾楚楚低头,徒劳地去堵他的伤口,温热的血不断流到她冰冷的手指上。“但是,要解释你自己去跟他解释。你出去以后,自己去跟他说。”
“我出去啊,有点困难了。”他低头看她,拍了一下她的手,“还有件事。”
“易少堂你有完没完?”她的手抖个不停。
地道里,从四面八方传来脚步声。他弯下腰,把她摁在一堆石头后的小片阴影里。只要在这里安静躲着,就有一线不被发现的生机。他抬手夹下烟头,张口说了什么,继而猛地一把推开她,掐死了烟,转身踉跄跑入错综复杂的地道深处。
他的力气很大,她没能拽住他。下一刻,四周的脚步声如黎明时涨潮的潮水般涌来。奔跑声,开枪声,呼喊声,空气中弥漫子弹烧焦的的气味,与翻卷起地浓烈灰尘。她安静听着一切,一切都有,却唯独没有他的喘息声。她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一片黑暗里。
连同他刚刚告别的话语,一起回响在她耳边。他的声音很轻,如果不是离得很近,刚刚她几乎就听不清。
他说:“大小姐,忘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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