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是谁?”顾楚楚愣了一下,猛地跳起。
“宋雅川。看来你已经了解到一些情况了。是的,半年前我没有死。”自称宋雅川的年轻人又一遍介绍了自己,语气耐心,一边晃了晃拿着一只竹笛的右手,“顺便说一句,李景,你这里没有安静一点的房间吗?隔壁的装修声中我实在没办法专心练习。”
“没有.......我怎么觉得你吹笛子的声音更吵一些。”李景忿忿摇头,瞥了他一眼。
“乐器是多么伟大的存在。你怎么能说它吵呢?”宋雅川一声叹息,“宋家人从小注重乐理培养,受到家父的影响,不只是我,我弟弟也会吹竹笛,然而他青春期比较叛逆,把笛子一扔跑去沉迷吉他了。”
“.........不好意思,我宁愿听人在我隔壁整天弹吉他。”
“肤浅,肤浅。李景同学,你要好好反思一下了。”宋雅川摇头,转而将目光继续投向仍然愣在一旁的顾楚楚。“顾小姐,相信我妹妹的事情,你已经听说过了。”
“只了解一部分而已。令妹叫宋佳芝,是吗?”
“是的。”
宋雅川走到桌旁,把竹笛暂时放下,低头倒了杯茶,露出回忆的神情,“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家父的生辰宴上。那年我十岁,路过门口的时候,看到有个小女孩站在玄关,手里抱着一把卖相不好的红玫瑰,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和她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陌生的女人,直到被一起扫地出门,她都没有发出过什么声音,只是在临走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叫我哥哥。她指了指客厅餐桌上的蛋糕,说她也想吃,能不能和我交换。我问她怎么交换,她微笑着递给了我那一束快要开败的玫瑰花。”
“时光飞逝,转眼就过了很多年。我一直与她保持联系,并不频繁,但我需要知道她还过得好。尽管弟弟并不赞成我和她接触,他说她不值得信任,她的眼睛里始终埋藏着仇恨。但我还是与她通信,能照顾就照顾一些。出事的那一天,我还在A大读书,莫名出现的百合花从一个星期前就堆在门口。”
“彼时我并不知道百合花意味着什么,只是本能的感觉到这可能是一种信号。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白鹰会杀手追踪猎物的标记。那天我坐在宿舍里写信,忽然听到门被敲响了。一个戴墨镜的陌生男人走了进来,我觉得有什么危险要爆发了,本想扔下笔快速离开,忽然觉得临走前最好给她留下一个警示,只来得及在信上写一个“他来了”,忽然枪声从我耳边呼啸而过。子弹从后背射入,穿出胸腔,那时我正站在窗边,立即便从五楼摔了下去。”
“也许是我太好运了,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被一棵树绊了一下,掉到了隔壁楼层的露天连廊。杀手和我之间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视觉盲点,他一瞬间无法再次找到我。我凭借残存不多的意识,贴着墙又爬了几步,最终逃出了宿舍楼。躺在一堆灌木丛里,直到几分钟后被弟弟找到。醒来后我就躺在了医院,所幸那个杀手没有击中心脏。我捡回了一条命。”
“她现在在哪,顾小姐?我一直把她当做自己的妹妹,临死还想保护她,没想到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打探我的消息,那个杀手根本就是她派来的。”宋雅川皱眉摇头,“这半年来其实我并没有隐居度日。顾小姐,你甚至还见过我。”
“没有吧,我哪里见过.........等等……”顾楚楚心里一跳,“难道你和你弟弟——”
“没错。我与弟弟长相一样,半年来一直轮流出现在大众视野中。宋家的长子刚刚死去,一位与他长相相似,年龄相仿的人便出现在了A大,一定会引起某些暗地注视的目光。我和弟弟共用“宋雅民”的身份,秘密搜集讯息,想要调查清楚。顾小姐,你的那位学妹,叶菲确实并不单纯,虽然不是老五家的人,但与白鹰会有点牵连。她接近我也是刻意的,只是她以为我不知道。但我又何尝不是在刻意接近她。”
“........所以,后来叶菲渐渐感觉出你们并不是同一个人,由此发现了宋家长子并没有死的消息。被白鹰会抓回审问。”顾楚楚手脚冰凉。
“是的。”宋雅川点头,顿了一下,“听说她后来被放出来了,还被清洗了记忆。这对她来说也许会是最好的结局。”
“顾楚楚,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宋雅川抿了一口茶,抬头看她。
“调查原委,秋后算账。”
“我也正有此意。”宋雅川点了点头,思索片刻,“那个戴墨镜的杀手如今在哪?不如以他为切入点。听说他在白鹰会的杀手层中序号很高,杀人如麻,代号乌鸦。”
“真巧,他也追杀过我。”顾楚楚微微皱眉,“看来他背后的雇主野心不小,这是要肃清当年沙雁老五家的势力,把水彻底搅浑,搞个天翻地覆?”
“不过你说得对。乌鸦也许不是关键人物,但他至少和令妹有一点关系。”
“什么意思........什么关系?”宋雅川皱眉。“........顾小姐?你在听我说话吗?”
手机刚刚收到一封邮件,顾楚楚划开屏幕看了看,停顿片刻,抬头道,“.....我在听。他死了。”
“谁死了?”
“乌鸦。杀手乌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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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就是黄雀。你是什么时候成为白鹰会的杀手的?”
“三年前。那时的我好高兴,终于离父亲近了一点。”
顾楚楚踏进位于偏僻市区的一座高层公寓,从楼梯走入顶楼的小阁楼。房间里有点乱,空气中飘有淡淡香水味,与积存的灰尘味,封闭的室内有些阴冷泛潮,缺少阳光的晾晒,整个房间仿佛一座沉睡的废墟。顾楚楚敲门走进,在一堆杂乱家具中,小心翼翼走了几步,最终找到了坐着的一个人,那人坐在沙发上,背后的窗户被厚厚窗帘遮挡,她端着一杯黑咖啡,穿着一身淡黄色旗袍,正抬手摆弄一只黑色的鸟笼。
“顾楚楚,你来了。”她没有转身去看来者,只是用侧脸冷淡地点了点头,海藻般的长长卷发从耳后滑落几根,挡在她的眼前。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然后她抬手把头发重新捋到耳后,声音冷冷,“直说吧,你想来威胁我什么?”
“我不喜欢威胁别人。害得自己一无所有的人明明是你自己,宋小姐,怎么成了我的错呢?”
“少来这套。我就不信,你顾家就那么清白?”
“比你清白。”
片刻的沉默。
“我知道,你一直跟段清保持着联系,从很久以前,你就开始秘密监视我,并时刻向他提供我的消息。现在我要你告诉我,他在哪?或者,接下来他还有什么计划?”
“你到底想怎么样?”
“昔日的沙雁团伙,今天的白鹰会,里面的头一把交椅从来就不该他来坐。”
“哦?”沉默片刻,宋佳芝挑眉一笑,“看来考古系的顾小姐,终于要带头文物走私了?”
“我需要拿回属于顾家的全部。宋佳芝,你应该知道这种仇恨的,与生俱来地失去亲人。这么多年来,我的生活并不比你要好过。”顾楚楚走到她面前,坐了下来,“我从小失去亲人,仅有一个保镖,你却仍要置他于死地。你明明知道这种仇恨有多么可怕,可你还是把它赋予了我。”
“没办法的。”她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空荡荡的鸟笼,侧脸的一半被笼在阴影里,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没办法的,顾楚楚。越是体会过这种仇恨,就越想要让所有可能拥有美满生活的人家破人亡。因为我没有机会了。这不公平。命运对我不公平。”
“我已经家破人亡了。因为若干年前的叛徒,也因为你的鼎力相助。”顾楚楚淡淡摇头,“你到底想对谁复仇?宋小姐,即使要报复,复仇的对象也应该是宋家的前任家主,你的父亲。而不该是你的哥哥。是的,他还活着。”
听到“哥哥”这两个字,宋佳芝的手抖了一下,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宋雅川还活着。”
“他在骗我,我就知道的。”长久的寂静后,宋佳芝忽然笑了一下,恍然如梦,“乌鸦就是个疯子,他向来喜欢利用我的仇恨折磨我。”
“顾小姐,你能告诉我吗?为什么明明有着同样的父亲,他能在灯火通明的厅堂里站着,空气中漂浮着巧克力蛋糕的香气,宋家的小少爷坐在走廊的一个木马摇椅上,有一张笑容灿烂地脸。而我却只能抱着从舞厅角落捡来的隔夜的廉价玫瑰花,如同我的生母一样,嘴里总是说着当年有一个男人曾给她买个过足以塞满整个舞池的玫瑰花,她拉着我一起,在爱人的生日上纠缠不休,拎着那些快要开败的玫瑰花,仿佛拎着曾经那些令人倒胃口的爱情。”
“我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对自己说,我一定要爬上去。坐在灯光温暖的柔软沙发上,把所有的蛋糕全部吃光,我从没有坐过木马,小时候母亲没有钱,也没有时间,我只在游客场里看到过那些漂亮的装饰。所以那天我盯了他很长时间。然而直到被赶走的时候,他才看到了我。”
“可他走下来了。不是吗?”
“什么?”
“那个小少爷看到你了,然后从木马上跳了下来,不是吗?他答应你了,接过了那束快要开败的花,和满是仇恨的你打了一个必输无疑的赌。自始至终,他都想要和你站在一起的。”
片刻的沉默,宋佳芝没有再说话,唇被咬得苍白,“.......他在哪里?你说他没有死。顾楚楚,他现在在哪里?”
“你身为沙雁的叛徒,处处与段清勾结,想要置我于死地。本来我完全有处置你的权利。然而宋雅川替你稍微求了情,作为代价,他永远都不想再遇见你。”顾楚楚起身,“但他给了你一笔钱。我很羡慕,我也想有个哥哥免费给我钱。”
“那你把那笔钱拿走好了。”宋佳芝冷冷看她。
“可我又不是他融入血脉的妹妹。”顾楚楚遗憾摇头,“宋小姐,今天你问了我很多。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为什么人总是要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才后悔呢?”
宋佳芝低低笑了一声,有一瞬间顾楚楚还以为看到了她的眼泪,后来发现那些跳跃在她眼角的光斑只是从窗帘缝隙中挤入的几缕微光。“看来我的确做错了一些事。不过有件事我倒是没有后悔。”
“什么事?”
“他终于死了。我很开心。”她轻轻的说,指了指那只空荡荡的鸟笼。“去年他送给我的。一只乌鸦,和他的代号一样。顾小姐,虽然他不是什么好人,但这种鸟还是很聪明的。据说乌鸦科鸟类大概有相当于人类孩童六岁的智力。”
“是吗?那这只乌鸦呢?”
“不在笼子里,在楼顶的阁楼。它不喜欢被关在笼子里,否则就会有点暴躁。”她将鸟笼提起来,放到了地上。随即一阵轻轻扇动翅膀的声音传来,她愣了一愣,还没来得及抬头,转眼间就从书架后飞出一只黑鸟,低低盘旋了一会,停在了她的半抬起的右手上。
“好吧,我说错了。它一向很擅长越狱的。看来阁楼的门没有关严。”宋佳芝淡淡笑了笑,低头梳理着它漆黑的羽毛,黑鸟倒是很安静,乖乖停在她的手背上。
“顾楚楚,是你假扮我,从乌鸦那里拿到了地下室钥匙对吗?所以他最后看我的眼神那样冰冷。我毫不怀疑,有一瞬间他对我起了杀心。”宋佳芝低低地说。
“是的。杀手乌鸦一向没什么信任的人,我思考了一番,决定扮作你。结果很成功。他对你似乎有一种难得的信任。”
“宋小姐,那么我先走了。有缘再会。”顾楚楚注视了一会黑鸟,起身整理了整理风衣领口,转身准备离开。没走出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挥了挥手,“这个我就顺便带走了。”
“带走什么?堂堂顾家的大小姐,能看中我这里的什么?”旗袍女子背影纤细,站在一片昏暗阴影中,声音冷淡。
“安眠药。”顾楚楚右手拿着一个小瓶,晃了晃,“我最近正好失眠。借你一用。只是,无论是作失眠的药用,还是作为其他镇定安神的药剂,这份药量也太多了吧。”
旗袍女子的声音戛然而止,瞬间阁楼里寂静无声,只有黑鸟偶尔扇动翅膀的轻轻声响。
“玲珑阁的存在就是罪恶。无数人为了铲除这个深不见底的罪恶付出了生命。伊万是卧底,宋小姐,你知道吗?作为俄警方在白鹰会中安插的卧底,我在黑石山的地宫里初次遇到他时,他便在地宫里四处搜寻青铜器,试图瞒着他的同事,提前将逃脱不了走私命运的珍贵文物秘密运走。”
“后来我成为玲珑阁挂牌交易员后,与他接过一次手。那次的交易中发生了一个小插曲。装有走私文物的木箱神秘失踪过一段时间。那也是伊万的手笔,他私自给文物做了一个鉴定。他始终都在追查当年在wiener画廊走私案里离奇消失的青铜器。最终他查到了,向警方发送了消息。然而在一片混乱中,他死了,作为玲珑阁的交易员被当场击毙,没有任何辩解的机会。只留下了一只陈旧的怀表,表盘里夹着一张小肖像,据说自从成为这个跨国走私组织的卧底以来,他再也没有回过自己的家乡。最终他的故事无人知晓。”
黑鸟飞起,停在她的肩头。旗袍女子微微抬头。伴随着那人离开的脚步,房间门被拉开,久违的阳光从走廊里飘落进来。她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
“我不希望你也成为一个故事。宋小姐,你还年轻。你不能选择过去,但你可以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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