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拿着几卷女则翻来翻去,无力地往案上一扑,想哭,文德皇后闲就闲呗,为什么要写这么多东西啊,也不想想她们后生晚辈会为此心力交瘁到想要自暴自弃。
长乐刚抱着自己的书进来,瞧见青雀有气无力的样子,奇道,“薛姐姐,你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有点不高兴。”
“怎么不高兴了?不过近来大家可真是,都不高兴。昨天我去看母亲,母亲也不高兴。”
“皇后?皇后怎么了?”
“能让母亲心气大动的事,除了朝廷上的事还能有什么事,我昨天从母亲的掌书那儿听说,前些日子朝中的许尚书去世了,母亲看起来挺难过的,父亲还为此辍了三日朝呢,前几□□上议论他的谥号,吵得可凶了,听说今儿个还得接着吵。”
许尚书,听着好像有些耳熟,青雀支着颌想了又想,忽然想起玉绮说过他是阿瑶的入幕之宾,阿瑶不知如今又如何了。
听长乐说现在宣政殿里正在对这位尚书吵得热火朝天的,青雀不由有些心痒,很想去听听始末,于是提着裙子起了身,“我去瞧瞧去。”
长乐见着青雀跑远,“哎那等等我,我也要去!”
长乐跟青雀扒在门口,小心翼翼的伸出脑袋,刚好露出两只眼睛能瞧见里头的情形。
二圣正临朝,皇上扶着额坐在上头,听人吵架不费力,可天天听这些以吵架为生的臣子吵架,这心力便费得有些厉害,害得他这头风病是越犯越厉害,幸好还有皇后能帮他分担点儿。皇上这么想着,便朝边上珠帘后瞧去,绰绰约约可见皇后坐在里头,不由又叹了气,今儿这事吵得,只得皇后比他忧心得多,忧就忧吧,虽则是他让皇后走到朝上来,可也该有些事他还不能放手。
殿中朝臣还真的多!这么大的殿居然都要坐满了,这架势都堪比大朝了。
有人持笏起身,往中间一站,语正气刚,“臣请定谥号为“缪”,其人位以才升,历居清级,却用歪了地方,奉命修史而以一已之爱憎曲事窜改,实有辱史官一职的高洁刚正,又好色无度,为一□□竟当街殴打少子,还能为此事闹到朝上来,要治其子以不孝之罪,又将嫁少女于夷落,纳采问名,不问诗礼,只问钱财黩货。而这谥,再合适不过。”
朝中一时静默。
缪者,名与实爽也。
这话说得着实不客气。
又有人站了出来,“许尚书既是位以才升,皇上据其才升其职,还升错了不成,如何就成了名不符实了。自龙朔二年,许尚书便领尚书事,综领政事,替皇上起诏令,向皇上密奏封事,可曾出过差错没有?”
底下不少官员听着心下暗暗鄙视,连皇上都给拉扯了进来,谁不知皇后才是更器重许尚书,居然还能硬替许尚书把队给掰到皇上那里去,偏还什么都不能指摘。
朝中一来一往,以舌下龙泉为锋,你捅我一刀,我便刺你一剑,不亦乐乎。
青雀光只是瞧着都觉得有些紧张起来。
上官迅坐中朝中,争执已进入白热化,他仍然不曾发过一言,边上的武再思忍不住悄悄倾斜过一点儿,略有些埋怨,“你怎么到现在都不说一句话?”
其实这话问得有些尴尬,上官迅他得皇后之荐才登得高位,可他也是东宫的属臣啊,太子还坐在边上呢。
于是上官迅没什么反应,依旧安然坐着,都不知道到底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当然是没看到武再思一时心起怨怒,却又碍于朝上不好解决私恨,只得又按捺下来。
殿内光线越来越足,时间只怕已经近午了,上官迅漫不经心的往外一瞥,不意瞧见门口攒动的脑袋。对视上长乐与青雀的目光,骇得青雀呼地就往后退去。
长乐却忙竖了指朝上官迅嘘声,可怜巴巴的瞧着上官迅,我的表哥哎,我们就是来瞧瞧可别揭发我们。
上官迅只是笑了笑,又回过头,算是应允。
青雀靠在墙上,百无聊赖的听着里头时不时的争吵,果然都是文人,吵起架来都是四六骈文,大多不懂细义,反正是在骂人就对了,不过这下阿瑶可自由了,什么时候能出宫了便去瞧瞧她去。
朝里一直吵到过午,众臣连饭都忘了个一干二净,总算是吵出了个结果,双方打了个平手。皇上下诏曰,
按《谥法》,既过能改曰恭。延宗谥曰恭。
梅雨之后,连日来的阴雨笼罩在大明宫里,将人人心里头的抑郁一点儿一点儿的累上去,搅得人又沉又慌。
披香院里,皇上斜倚在熏笼上,瞧着上官兰兴致勃勃的指挥着一队乐伎坐好,又冲皇上的略揖了一揖,笑得嫣然,在皮影后坐好,一边牵引着皮影人的线,一边软语念来,“清晨起闲游玩,出城来在郊外散闷消闲。看桃红和柳绿春光无限,不觉得来至在孙家庄前。迈步儿门前观看,见一位二八女亚赛天仙。我这里迈步儿抽身回转,我二人怎能够结下姻缘。我这里将玉镯脱离手腕,走向前放至在柴门外边……”
这个故事极为简单,不过是少年男女羞涩的爱恋,难得的却是十分的可爱,听着上官兰的声音,就好似真看到那个小姑娘的小心翼翼却又欢欣无限。
上官兰从皮影后走出来,问,“皇上笑成这样,可是明月演得不好?”
皇上罢了罢手,笑道,“你费心费力的学这灯影戏,我怎么好意思说不好。”
韩国夫人拿着暖手进来,递给皇上,又握了握,皇上的手总是很凉,瞧着皇上似有些倦意,便命上官兰撤下了戏班子,“都只是坊间的玩意儿罢了,不好好读书,专在这些旁门上下功夫,您还鼓励她闹,往后若心大了,还不知闹出什么来。”
“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儿,爱玩爱闹有什么不对的,长乐还时常找借口不肯进学呢。”
“就您还把她当小孩看,她可比长乐要大上两三岁,放普通人家,都可以嫁人了。”
韩国夫人悄悄瞧了几眼皇上的神色,却并没有看到期望的反应,明月这孩子,纵然心高,奈何命低,更令她心忧的是她此番进宫,隐隐涌动着摸不着的危险,若是有可能,不如让她远远离开。
皇上在韩国夫人的扶持下一边往内室走去,一边笑话韩国夫人忧心太过。却不知怎么的竟又觉得头痛起来,下意识抓紧了扶着韩国夫人的手,几近地脱力倚到了韩国夫人的身上。
皇上怎么又犯病了,韩国夫人神色一急,勉力将皇上扶到榻上,皇上额上已然冷汗涔涔,掐着韩国夫人的手痛得松不了劲。
“皇上!皇上!……”
……
等到阵痛过去,皇上也已神色倦然,瞧着韩国夫人腕上发青的几道手印,叹道,“辛苦你了。”
“妾不辛苦,只要皇上好受点就好。皇上该多休息些才好。”
“朝上诸事烦杂,休息多了,朝臣们就该到我宫里来闹了。”
为了能休息,扶植皇后成了他的基本政策,皇后性情坚韧,在朝上打起复杂的拉锯战也能坚持下去,皇后自入宫以来,一路明争暗斗,在他的支持下打败了顾命大臣,做上了皇后,而他也借此顺利收权,还从没见过皇后心绪崩溃过,可有时也得拉着一点儿才好。
对于身体不好的皇上来说,这个皇后甚好。
“可若是皇上累倒了,朝臣们就不想想那时想闹都没得人闹了?”
有侍女进来通禀,“皇后请见皇上。”
皇上闻言有些讶意,皇后怎么会来这里找他,“去请皇后来屋里吧。”
皇后一进屋,瞧见皇上一脸疲倦,柔声问道,“皇上怎么没休息好,还是,又犯病了?”
“已经缓过来了,惠娘不必担心。”
韩国夫人帮着侍女替皇后置席,适时插上一句话,“刚还在说,国事繁杂,幸亏妹妹聪慧能干,事务都处置得井井有条。”
一番寒暄后,皇后接过随侍掌书递来的折子,转给皇上,“我是来同皇上商讨辽东用兵之事的,刺史报百丽又反,请求用兵。”
皇上一听头又开始痛,西部未平,东边守将刚走,余部又反,来来回回的折腾。眼部西部北部都在用兵,再加上东部,硬打恐怕不会轻松,“等薛仪,裴约平定了与吐蕃的边境之争再用重兵吧,将王方调到辽东去,先做好防护。”
“我也是这个意思,”
皇后将折子接回,眼里心思流转,柔声道,“既然不起战事,那就只有平时琐事,皇上需要休息,不如,我替皇上处政,若有事不决,再请皇上裁决。”
皇上闻言,沉吟半晌,突然笑了起来,“惠娘随我理政二十余年,朝政你都熟得很,如今我病着,叫你摄政我自然放心。朝上有人拿主意,朝臣就不会事事都要来向我请诏。”
这主意实在太过惊人,皇后本是想着独自临朝,不想皇上竟直接让她摄政,韩国夫人一时更是反应不过来,皇后临朝已是前所未有,皇上竟还想挑战朝臣的心理承受底线。
第二日皇上向朝上扔下这个重磅□□,炸得朝上静了半晌,皇帝若想放权,东宫己有太子,何必假手皇后?但朝臣心思跟明镜似的,这想法绝不能提,放给皇后,皇上想收时还能收,放给东宫,只怕就没那么如意了。
做皇帝的都这么矛盾,既想要继承者出色,又怕继承者做大将自己抛到一边。纵然皇上倾力培养太子,也免不了一些掌权者的弯弯绕绕。
中书侍郎站了出来,‘天子理阳道,后理阴德。’则帝之与后,犹日之与月,阳之与阴,各有所主守也。陛下今欲违反此道,臣恐上则谪见于天,下则取怪于人。昔魏文帝著令,身崩后尚不许皇后临朝,今陛下奈何遂欲躬自传位于天后?况天下者,高祖、太宗二圣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也。陛下正合谨守宗庙,传之子孙,诚不可持国与人,有私于后族。”
总之,这事是没成,话到了这份上,皇上也只好如朝臣的意,心里更为不乐的却是皇后,阴雨下得人人是心烦,于是皇上皇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洛阳。
按照惯例,得等到冬至大朝才回,可是这回不过一月,帝驾匆匆忙忙又回栾长安,太子病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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