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官不好当

2.第 2 章

    
    萧盏荣一听说舒渝抗旨不接被江崖柏带去东厂便匆匆赶来在这等着,舒渝既是他孙儿意中人,又是他得意门生,太子旧部所剩无几,舒渝他是一定要保下的。熟料他在此焦头烂额时,却听到一阵笑声。
    萧盏荣沉着脸看向戴着面具的男人:“你们宋同知在何处,我要见他。”
    不知为何,萧盏荣总觉得在哪见过这人,细细打量之下,忽然在面具下看到一道微微隆起的刀疤,暗想此人恐怕面目丑陋,故而不愿示人。
    林川道:“回萧大人,同知与江公公去百珍楼了。”
    萧盏荣面色森然:“你认识我?”
    林川一怔,随即道:“同知吩咐过,今日萧大人会来东厂,命我等候着。”
    萧盏荣却不信,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正要上前揭开那人面具看个分明,不料林川忽然捂着刀柄往后退开,萧盏荣眼中怀疑更甚,正要发问,一旁的舒渝出声道:“老师,您怎么过来了?”
    萧盏荣适才记起要事,将舒渝叫到一旁:“那阉人是否迫你入内阁?”
    首辅眼目遍布煜京内外,舒渝倒不奇怪,令她纳闷地是另一件事:“老师,那圣旨上有你的批红,学生在想……”
    萧盏荣道:“嗨,我当是何事,那批红确是经我之手。”
    舒渝心中一沉:“老师,您这是要与江崖柏这等小人为伍吗,是不是他挟持您家眷要挟你,您可是大昭首辅,承王亲舅舅啊。”
    几步外林川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萧盏荣拍了拍舒渝的肩,严厉道:“一两句话说不清,舒渝,你只管知道,老师绝不做不忠不孝之事。”
    舒渝将信将疑。
    林川走到两人面前,萧盏荣声音一窒:“宋同知没教你规矩,大人讲话不能偷听吗?”
    林川道:“宋同知贵人事多,小的自学成才。”言下之意,还真没教过。萧盏荣眉心一道川字,啐道:“竖子不知所谓。”
    林川道:“时辰已到,小人这便要带舒大人回牢房了,还请萧大人借过。”
    萧盏荣是个火爆脾气,最受不得那副不阴不阳地口吻,气得卷起袖子:“你们这帮宋端的走狗,跟那死阉人倒是一个德行,信不信我一拳……”
    舒渝连忙阻拦:“老师,老师,别,这是东厂的地盘。”
    林川仍旧不知死活地在舒渝身后添薪加火道:“舒大人,还等什么?”全然无视萧盏荣的模样,萧盏荣并不鲁钝,被他一激,反而心中清明起来,他气忿忿地理了理衣袖:“小儿相激怒我与你缠斗,好给我安个截走人犯的罪名去宋端那儿邀功,本官偏不如你所愿。”
    舒渝松口气,摸出一锭金子递与林川道:“舒某还有些话与萧首辅说,劳烦林狱头到旁等一会儿。”
    林川接过掂了掂:“一刻钟。”
    舒渝笑道:“多谢。”说罢拉着萧盏荣走进一间牢房。
    “老师今日先回去吧,江崖柏一时半会儿不会动我。”舒渝道,“塞北气候干冷,学生听说承王殿下被发配到那地方去,回来晚了来不及送送他。”
    “呵。”萧盏荣闻言却笑一声,旋即又叹口气:“舒渝,你太年轻。那阉人性子反复不定,你如何能保证自己安全?”
    舒渝从地上抽出一根稻草把玩,心神不属道:“老师可否告诉我,那圣旨……”
    “你这孩子从前就这样,一件事解释不清就不让人罢休。”萧盏荣道。
    昔日族学朗朗的读书声仿佛还在昨日,舒渝回神笑道:“老师取笑。”话音未落,手心忽然握到一团纸。萧盏荣从容收手:“这几日你自己当心,老师还要事这便回去了。”
    舒渝捏紧纸团藏进袖中,恭声道:“老师慢走,学生不送。”
    东厂给舒渝安排的牢房在西北角,天窗将地下稻草烤得暖热,待遇不算差,舒渝暗自思忖,不知陆丛那头如何。
    傍晚宋端提审舒渝,颠来倒去说的尽是废太子的事,没问过所以然,大为光火:“舒大人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舒渝跪在堂下,微展笑颜:“一言以蔽之,宋同知高看舒某了,承王旧部何其之多,在下却是最不受重用那个,您问我那些事,实不相瞒,舒某也想知道。”
    宋端当舒渝拿自己消遣,唤来左右:“五十大板。”忽而念及那人嘱托,宋端扫一眼舒渝纤弱的肩胛,改口道:“打三十吧。”
    “是。”
    执板其中一名大汉冯甲是舒渝熟人,她做少卿时日日待在牢中办案,没少请冯甲施刑,冯甲接着落板的间隙附耳道:“舒大人,小人尽量轻点。”
    舒渝用气声道:“……多谢。”
    冯甲尽量打得并不用力,只是声音霍霍指望骗过宋端。但一道道板子落下,舒渝仍痛得抽气,两颊滚烫鬓发浸湿,十指死死扣进长板里扣得指甲泛白。
    进东厂,一顿杀威棍无论如何也躲不掉,舒渝挨的板子还算轻的。
    宋端到底顾着舒渝还是少卿,命人将她拖回牢房时没从大门进,舒渝蓬头垢面,被两名狱监丢回牢房,一头栽进被日光晒得滚烫的稻草中。
    晚间牢中分发食物,舒渝又饿身上又痛,没力气伸手,有气无力道:“这位兄弟,放在门口就好。”
    门锁声咔嚓打开。
    一盘青菜豆腐轻轻放到舒渝跟前,她艰难地抬头笑道:“多谢。”看见他的脸,舒渝面露迟疑,拼着痛得发烫的身子也往后挪开几步。
    江崖柏居高临下俯视她:“舒大人怕我?”
    舒渝已退到角落,靠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忍痛笑道:“自然是怕的,公公掐着饭点来看舒某,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跟在下抢饭吃。”
    她都痛得额角青筋抖动,还有心思与人玩笑,江崖柏倒是大开眼界:“舒大人不是身手不错,怎么落得如此下场?”
    舒渝冷笑,要是能还手还用得着他教,她错开视线:“身手不错是江公公夸的,舒某一身三脚猫功夫,强身健体罢了。”
    江崖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云鹤翁若是知道收了舒大人这位学武只为养生的徒弟含笑九泉也不枉了。”
    这人嘴毒心狠,笨嘴拙舌的舒渝说不过他,干脆闭眼打坐,当他不存在。
    江崖柏瞧着有趣:“舒大人怎么不说话?”
    舒渝道:“宋同知已问过一次,该说的本官都说了,江公公还想知道什么?”
    江崖柏眉心一折,正要开口,袖子一紧。
    大昭国律规定宦官不能无故离宫超过五个时辰,他们已在外头许久,国律对江崖柏这等人物自然没有约束,但对三春底下那群小宦官还是相当有威慑。
    三春低声催促道:“公公,夜里皇上在开元宫宴群臣,咱们再耽搁就错过时辰了。”
    江崖柏看一眼八风不动的舒渝,打消念头,甩开袖子大步离去。
    等他消失在拐角,舒渝适才打开萧盏荣给她的纸团,大惊:“承王被劫逃去婺州了!”难怪江崖柏急吼吼将她绑来,敢情是怀疑她与劫犯里应外合……舒渝眼底浮起笑意,将纸团撕碎浸在粥里。
    废太子与舒渝有旧,当年舒家父子尽折沙场,最后一道防线赤城沦陷后,南方大半城池落入辽金国手中,先皇盛怒,舒家满门被抄。舒渝姨妈贤妃出面求情才将舒渝保下,收留在承王别宫。
    而后承王登基,舒渝登上虎榜,因着曾在别宫生活,外头传得难听。承王仁厚,取和田玉相赠:“春秋时卞和掘和氏璧赠君主,奈何一而再再而三不得志。今本王既知君有才,绝不会弃君不用,否则不成了那些拒和氏璧于门外的愚蠢君主吗。”为除去舒渝垢名,三年翰林后特意将她安排到临海偏远之地免受煜京舆论影响。
    将舒渝置于承王身旁,贤妃此举便是存了要承王纳她的意思。不想舒渝不得承王青眼,十年间辗转在各地任职,升京官不过近两年的事。
    外人将承王想得龌龊,这位却是位正直君子,承王妃也明理体贴。舒渝在别宫行事谨慎,下人苛待也不置一词,还是承王妃从中翰旋。
    舒渝感其诚,时刻将和田壁带在身侧,每当念及承王厚遇,她便下意识摸摸腰间那块玉佩,腰间空空如也,低头一看,和田玉竟然不翼而飞了!
    舒渝猛地跳起来,臀部一阵撕扯的剧痛登时叫她啊一声重重摔到,盛粥的破碗哐当一声跌得四分五裂。一阵脚步声急急传来,舒渝抬头,林川那张面具脸出现在铁门后。
    林川往舒渝血淋淋的后背一扫,生硬道:“舒大人稍等。”说罢快步跑开,不一会儿又匆匆赶回,手里拿着一瓶白色药瓶递来:“舒大人不嫌弃就先用着。”
    舒渝勉强扯出一张笑脸:“多谢。”
    偌大一间女牢只住着舒渝一个,林川思来想去又转头端碗水给她,却见舒渝正在宽衣解袍,露出一截雪白的背,林川不由一愣,慌忙别过头去,一碗水不慎泼洒在地。
    舒渝正在给自己涂药,见地上水渍略一思忖便想通,她温声道:“林狱头无须介怀,舒某在外头的名声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人家好心给她送水,她也不是小气的人,看到便看到了,还能把眼睛挖出来不成。
    林川声音梆硬:“外头风言风语都是以讹传讹,舒大人不必妄自菲薄。”
    舒渝被药粉一激痛得抽气,林川闻声又要回头,她连忙叉开话头:“林狱头笑话舒某吧,莫非你家也有在我堂下吃过板子的兄弟?”
    林川道:“不曾。”
    “那你为何给我送药?”
    林川面具下的脸起了丝波澜,音色醇厚带着意味不明的微讽:“许是小的知道舒大人是个好官呢。”
    舒渝正痛得呲牙咧嘴,对他的话并未在意。
    涂完药粉,舒渝已出了满头热汗,她将破衣盖住伤处,这才松懈力气靠在灰壁上:“林狱头,这药不错。”林川一愣,又听舒渝闻了闻药瓶慵懒道:“药粉里紫金藤的香气,紫金藤消肿止炎,促断骨再生……这你自己做的?”
    “这金疮药是家父所制。”林川道,“怎么,大人也会制药吗?”
    舒渝摇头:“我不会,但我娘亲会,父亲和兄长们出远门,娘亲会在包裹里备上许多金疮药。”尽管笑着,舒渝的口气仍带些感伤,“那金疮药中也加紫金藤,看来舒某娘亲与你父亲倒是同道中人。”
    林川沉默半晌,道:“小人还有事,不打扰大人清修。”
    舒渝看着林川的背影,隐约感觉到这人生气了,她心中有些莫名,旋即又恼怒起来,承王赠她的和田玉究竟去哪了,莫不是落在宋端审她的大堂吧。她上下摸了遍,忽然一包灰扑扑的袋子掉出袖口——方才米桂道是金盆洗手的赠礼,舒渝捏了捏布袋,里面一块硬硬的物什,舒渝心下一定,掏出一看,果然是那和田玉。
    舒渝如释重负地笑了。
    米桂这偷儿,临到最后后给她留了一招。
    轻轻摩挲雕刻双龙的玉佩,她指甲盖里都是药粉和血渍,舒渝生怕弄脏玉佩,就着袖子一点点揩净手,这才将和田玉重新挂到腰上。
    米桂的布袋似乎还有东西,舒渝往下一倒,一张叠成豆腐块的信纸滚下来。她立刻抬头朝四周望去,见左右无人,才将信纸塞进袖口,背身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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