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晚来醉

26.有我陪你

    
    “很崇拜的表情!”唐晚毫不犹豫,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认真看着他,“你真的很能干。”
    顾文韬的笑意掩不去疲惫,他扫了眼手表:“现在还早,我出去抽根烟。”
    医院对面就是滨江公园,临近黄昏起风了,几乎没什么游人。顾文韬熟练地跃过石砌的观景围栏,径直往江边走去,走了一会感觉有点不对,扭头一看,差点没笑出声。
    “不许笑!”唐晚憋着气,她单腿跨过围栏,脚下的江堤是个大斜坡,她根本够不着地。
    眼见顾文韬朝她走来,她几乎可以预见他会说点什么,于是心一横,迅速抬起另一条腿,借着惯性跳下围栏。按照她的计划,如果她迈开双腿的速度足够快,她可以就势冲下斜坡。然而她的运动细胞实在一般,急冲了没两步,两腿就亲热地打了个磕绊,差不多就是让她翻着跟头滚下斜坡的意思。
    幸好顾文韬走得不慢,于是她一头扎向迎面的人形障碍物,将对方撞得后退几步,多亏她机敏,胳膊牢牢地挂住对方脖子,才没有被当场甩开成自由落体物。
    不知是谁的心跳猛烈撞击着胸腔,又是谁的呼吸暖融融地拂过额发,唐晚惊魂未定,晕晕乎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有人在耳边低叹:“腿短又不是你的错,至于这么拼吗?”
    “我的腿在女生里边不短!”唐晚条件反应地辩解,同时意识到了什么,触电般缩回胳膊,结果因为动作太快,斜坡上又不容易站稳,这次脸成了唯一的着力点,硬生生将顾文韬拱出去半步。
    “……”唐晚已经毫无想法,自暴自弃道,“脸大也不是我的错。”
    她能感觉到对方身体在压抑地颤动,然后一双手握住她肩头,帮她找准了重心。
    她正要抬头,头皮却被扯住,疼得她倒抽了一口气。
    “等会。”顾文韬说,“你头发缠上我衣服拉链了。”
    他????地摆弄着,还不忘补上一句,“你有多久没洗头了,打结成这样?”
    “我明明……昨天才洗过。”
    唐晚很无力,前一秒她还胡思乱想着两人的姿势看上去一定很像韩剧男女主角在江边浪漫拥抱,下一秒这点绮丽的小心思就在关于洗没洗头的争论中化为乌有。
    顾文韬透支了这辈子的耐心才理顺唐晚的乱发,而神奇的是,每次与母亲打过交道后久久盘桓在他心头的阴郁也被消磨了不少。
    他的目光透过缭绕的烟雾,悄悄落在正往江里丢石头的唐晚身上,有点迷惑,这个女孩儿也很神奇,翻脸比翻书还快,偶尔一点歪打正着的温暖却又总能那么戳心窝。他四下看看,捡了块扁平的石头,冲水面比划了一下角度,使力抛了出去,一个、两个……石头在水面连续弹跳了十来下才沉没。
    唐晚一扫方才的愤懑,惊喜地凑过来:“顾大人威武!你还有什么不会的吗?”
    “我不会那么容易被人看穿。”顾文韬笑着掐灭烟头,身边的女孩眸光清亮,还真有点让人无处遁形。
    他挪开视线,远眺江对岸的山峦。
    “可我能懂。”唐晚低声说,“我被父母伤了心,也会对人笑,就好像只要别人相信我没事,我就真没事了。但我还是希望会有一个人知道我心里其实很难过,即使什么都不说,陪陪我就好。”
    顾文韬沉默了一会,眼前奔流不息的江水恰如逝去不再的岁月,他决定花点时间给这个不算是别人的女孩儿讲段故事。
    “我妈早年在本地是个小有名气的美人,可惜老天爷赏给了她不俗的外表,却忘了匹配心眼和运气。她从前也并不刻薄,只是苦熬这么多年,这辈子就只剩了怨恨。你的脚下,陵市才是华中最早的水电、重工业发源地,当年从全国各地网罗了不少专家,我的祖父辈响应号召举家迁徙而来。后来随着国有资产重组、发展战略调整,重工业基地逐步外迁,顾立君在我六岁那年就跟随集团去了吴州市,我妈不愿放弃事业编的工作,就留下来照看我,也照顾年迈的祖父,再等我爸给她争取好的调动机会。后来的事情你大概也听说过,顾立君的事业飞黄腾达,我妈发觉不对的时候早已来不及挽回,又不幸被疾病缠身。我算是顾立君留给她的债,无论她怎么对我也都不为过。”
    唐晚无法评价上一代的恩怨纠葛,却不认同顾文韬的自嘲:“父母生下我们的时候并没有问过我们意见,怎么能说是债呢?我们也有选择不原谅的权利,比如说,不原谅他们的自私和冷漠,不原谅他们肆无忌惮的伤害。只是我们比他们更大方,我们还是会选择去爱。”
    “或许吧。”顾文韬难得一次说完那么多话,似乎有点累了,又点燃了一根烟,“你老爱装大人——要知道我比你还大两岁。我中途休学过两年,我妈那病刚发作时很凶险,需要人随时守着,顾立君只在医院下达病危通知书的时候会回来,而等到病情好转,他们又会继续争吵离婚的事,吵得路人皆知。你知道,被父亲遗弃的孩子更容易遭受欺凌与不公。最绝望的时候,我想过从这里一直走下去。”
    夕阳渐没,余晖染不尽瑟瑟江水,水波粼粼之处想必寒冷彻骨。而沉浸在记忆中的顾文韬眼神有点迷蒙,甚至犹带向往。唐晚不敢想象那个孤独无助的少年是怎样走下去又走了回来,她本能地悄悄往他靠近了一些。
    顾文韬察觉到了,他低头看了看她,女孩儿散落的长发被风吹到他的手背上,有点痒,又有点暖。他觉得很新鲜,他从未想过会在这个地方,对着一个未曾想象过的人,透露他原本以为会埋葬进坟墓的秘密。
    唐晚恰在此时转过头,于是他掸掉烟灰继续说:“可我不甘心,如果就这样死掉,无非是给旁人添了点话柄,又何谈尊严,我不能白来世上一遭,我起码得对得住自己。那天我在这儿坐了整晚,回去就去办了复学。我付出了许多才走到今天,即使谈不上好,但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垂怜和施舍。你看得到我的艰难,会不会就能明白,这世上并不只是你一个人在看似无望的路上挣扎?”
    唐晚怔住了。
    顾文韬看进她的眼睛:“我没办法给你更有力的安慰和帮助,也不可能告诉你,只要你坚持下去,就必然有一个好的结果。未来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如果半途而废,就一定走不到你期许的未来。”
    “我期许的未来?”唐晚下意识地重复。
    “你期许过怎样的未来?”顾文韬深深凝视着她。
    却不等她回答,他错开了目光:“我妈总说顾立君是个骗子,他承诺给她怎样的生活,他答应过她什么事,一件件如数家珍,只是他没有一件能做到。所以,我从小就不相信承诺,也绝对不会给谁承诺。我只会尽力去做我想做的事情,无限接近一个目标,仅此而已。”
    暮色下的江水烟波万顷,天边的云霞淡似水墨,细细的风擦过耳畔,近处的堤岸潮声起伏,远归的轮船交错鸣笛。
    唐晚有些出神。
    顾文韬静默许久,久到手里的烟燃成了灰烬,才近似低喃:“若你期许的未来有我,我必珍而重之。”
    他不知道尚在神游的唐晚是不是能捕捉到所有声响,可是也没太大关系,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他的心底已经升起莫名的踏实和安定,就像从飘渺云端一头坠落,接住他的,是他疏离已久的人间烟火。
    “你绕这么大个弯子,就是想告诉我人生很艰难,必须要做一只打不死的小强。”唐晚一手捧着烤红薯,另一只手拖住顾文韬,“那你也让我抽支烟。”
    顾文韬无奈:“为什么?”
    唐晚振振有词:“抽烟有利于冷静思考!”
    唐晚内心的小魔鬼“呸”了一口唾沫,你不就是看人家抽烟抽得帅吗?你要清楚烟只是道具,主要看脸。唐晚将小魔鬼“PIA”飞,你懂个P,烟雾缭绕下的脸那就叫柔光,好看死了,我要让他也偷看我一千遍啊一千遍。
    顾文韬:“思考这个词跟你有关系吗?”
    唐晚不屈不饶:“你记得我第一次撞见你抽烟时,你怎么说的吗?你说下次带给我!现在已经是下次了。”
    顾文韬:“羊肉串吃吗?我们本地产的桔子汽水很好喝,要不要试试?”
    唐晚顿时犹豫了:“那……”
    “下次再给你烟。”顾文韬果断走向烧烤摊。
    火车回程时天色已晚,唐晚吃完最后一只白糖糕,连打数个哈欠,终于像一个在外玩耍累了的孩子,点头如啄米地泛起了困。朦胧中,有人托起她乱晃的脑袋,让她靠向了一处安稳舒适的所在。
    “老大,你周末去了哪里?我有心事要倾诉!”
    天刚蒙蒙亮,由宿舍前往教学楼的大军就浩浩汤汤,唐晚混迹其中,抽搐着嘴角给猴子回了条短信,然后将手机连同才出被窝就冻得冰凉的手一起塞进兜里。才走几步,手机又振动,这次是王璐的。
    “双亲外出旅游,我这周跟你混食堂。”
    唐晚“啪啪”摁了几个字:“食堂太难吃,我继续修仙。”
    进教室之前,王璐回信:“韬哥让你下了早自习来领包子。”
    唐晚眼睛一亮,六中食堂唯一像样的就是大肉包子了,可惜太过抢手,晚几分钟就得排队到门口,更坑的是往往卖到一半就宣告售罄——唐晚亲眼见过李维拎着一大袋包子边走边吃。唐晚脑补了一下顾大人抢包子的场景,正乐不可支,王璐又来一条短信:“为什么韬哥每次奴役我都能那么心安理得!我每次考试抄他答案完全是凭我自己的实力啊!”
    唐晚快笑疯,心情放飞得连政治大题都多背了几道。
    “下周问问我妈,看能不能走后门多囤点包子,给我俩开开小灶。”王璐心满意足地咬着包子,“面食档口的包子师傅说一口陕西话呢,地道!”
    “所以让你去抢包子其实是很好的历练,你看问题的思路都开阔了不少。”顾文韬难得发表意见。
    田郴从门外探进半个身子:“顾学霸,有人找!”跟着眼珠一转,整个人都跌了进来,“哟,唐影后归宁了?这么客气干什么,还带了包子……”
    唐晚递给田郴一个包子,问他:“谁找学霸啊?”
    “还能有谁,江岚呗。”王璐随口道,“最近老往我们班跑,一点都不矜持。”
    田郴不以为然:“矜持拿不下学霸,他俩中午经常一块儿吃饭呢。”
    “可、可是,”唐晚有点反应不过来,“她不是高三了么?”
    “艺考生,文化课能有多难。再说了,她大伯不是校领导么,指不定能争取个保送指标啥的。”田郴见多识广地点拨她,“正有空演一出才子佳人。”
    唐晚往教室外张望,只看得到顾文韬的背影。
    王璐凑近嗅了嗅,悄声说:“我闻到了怨妇的味道。”
    唐晚没好气地推开她:“你俩能靠点谱吗?人家也许就只是普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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