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晚周末找猴子陪她去医院,听了一耳朵猴子无处安放的心事,无非是“爱我的人为我付出一切,我却为我爱的人流泪狂乱心碎”——这句歌词满大街回荡的那一年,猴子还拖着大鼻涕蹲马路牙子上眼馋货摊上的糖人,哪能想到会被它穿越时空一语成谶。
“你能严肃点吗?我这正失恋呢!”猴子忿然打住他已经来回倒了两遍的剧情。
“不是,我就是想打个喷嚏,嘴角有点不受控制。”唐晚站在消化内科的诊室门口努力调整表情。
“做个胃镜吧。”医生翻完她的化验单,“能看得更清楚,初步怀疑溃疡。你家人呢?”
“我,我是他哥。”猴子捋了捋油光水滑的大中分,人模人样地伫在唐晚身后。
“我口腔也经常溃疡,吃点溃疡药行吗?”唐晚一听说难受,立刻就打起退堂鼓,刚才做钡餐的药水都喝得她想死。
医生语塞地打量着这对不靠谱的“兄妹”,末了只得低头详细记录病历:“主诉症状判断浅表性胃炎,钡餐可见轻微创面,血常规显示贫血,建议家长陪同来做个胃镜确诊。”
猴子惊悚地问:“您说的这些,都很严重么?”
“什么叫严重?延误治疗的话,溃疡面有可能大出血。”医生对着两个半大孩子,缓了缓语气,“我先开些普方药,消炎止痛。好在你这年龄康复力强,按时用药,规律进餐,忌生冷辛辣,养好了问题应该不大。”
猴子从药房拎回一大包药,偷觑唐晚:“还是得让你爸抽空带你来做个胃镜,你可是我老大,你怕过什么呀,区区一根管子,一进一出就完了。”
唐晚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他俩刚去胃镜室门口打了个转,还没偷看到什么就被一阵压抑而痛苦的□□给吓跑了。况且她也不知道唐志新何时有空,最近不但很少碰到人,就连打手机都不怎么接了。
出了医院,她给等等买了些猫粮和零食,余杰不在,她将等等揉圆戳扁了一番就走了。回到家,她意外的在玄关看见了唐志新的鞋,紧接着满屋子的烟味扑鼻而来。
“回了?”唐志新嗓音沙哑,把手上没抽完的烟摁进已经塞不下的烟灰缸。
“你是在熏火腿吗?”唐晚嘀咕着先去开窗,经过唐志新身边,吃了一惊,“你怎么了?”
唐志新看上去仿佛苍老了一大截,眼睛布满血丝,花白的头发油腻而凌乱,米灰色夹袄沾了烟灰和茶渍,显得落魄不堪。
“没什么。”唐志新扯出一点笑,“就在审讯室呆了有几天,择床睡不着。你去医院了?哪儿不舒服?”
唐晚将药袋随手扔一边:“天冷冻感冒了,买了点药。”
“外套这么薄,挡得住风吗?去买几件新款羽绒服。”唐志新说着顿了顿,“卡里的钱够用吗?我下午再给你打点。”
“够用。”唐晚的鼻腔蓦然泛酸,“我不需要钱,你能不能也什么都别要了?我从小到大最希望回家就能看到你。”
然而唐志新没接话,甚至没再多看她一眼,只拿起烟盒与打火机,蹒跚步入卧室。
唐晚孤零零地坐在客厅发着愣,打开“顾卿平身”的对话框,输入一段文字,却只存进了草稿箱。
期末考试仿佛眨眼就到了,第一科开考前唐晚收到王璐的短信:“有人看见韬哥在第四考场!”
她呼吸轻滞,未及释怀,脑袋就被人轻拍了一下,她随之抬头,却定在了当场。眼前的少年眉目如画,在晨曦的薄雾中浅笑如水。
“你怎么过来了?”她问得有点傻,甚至还辨认了一下方向,确定自己没有走错教学楼。
“嗯,过来给你开个光。”顾文韬又捏了捏她绑好的发丸,笑道,“大神加持,逢猜必对。”
短短一瞬间,唐晚想说的话太多,却又一句都说不出来,就怕一张嘴,被人窥见铺天盖地的想念。
她只好言不由衷地嘟囔:“讨厌啊。”
顾文韬置若罔闻:“考完我等你,还送你回家。”
于是直到最后一科交卷铃响,唐晚心里的小鹿依旧蹦?得很欢快。她迫不及待地冲出教室,旋即又在门框边生猛急刹。
冬日久违的暖阳下,凭栏而立的顾大人手捧不知道读了多久的《时间简史》,被惊扰的目光缓缓聚拢,旋即眉头舒展,温柔地与她对视。
六中的寒暑假,从高二开始就被充公。大过年的,只给师生们放了年三十到初六的七天假,其余时间照常开课。苦逼的孩子们眼巴巴盼着回家吃顿年夜饭,顾文韬情况特殊,考完试就在小蔡的默许下又回了陵市,前后这段时间余杰也没离开,两人陪着又一次闯过鬼门关的亲人守了岁,转眼已是立春。
元宵之前都是年,被烟花爆竹声包围的六中较平日还是欢快了许多,食堂只开了几个档口,门禁也睁只眼闭只眼,中午和傍晚,镇上早早营业的餐饮店里随处可见打牙祭的学生们。课间,王辉找到唐晚:“明晚出去聚个餐呗。”
唐晚敲了敲笔记本上的日历:“情人节聚餐?”
王辉笑得贼眉鼠眼:“聚餐之后再各自活动。这不还没庆祝期末考试都考得不错嘛,你进了前十,我也摆脱了后十,我爸过年给的红包特别有分量。”
唐晚撑着脑袋:“那还有谁啊?”
王辉神秘兮兮地说:“有特约嘉宾啊,来不来?”
假期的早晚自习,老师们基本不出勤,自觉的继续寒窗苦读,不自觉的就任由放鸭子,但氛围摆在那,唐晚多半时候人在心不在。被王辉一怂恿,就有点好奇。
王辉试图说服她:“王璐也来。”见唐晚挑眉,忙补充道,“你放心,自从被你骂过,多余的话我一句都没敢再说过。”
唐晚心道,那该说的话你都说了么?
她终究还是不想太八婆,只好叹了口气:“行吧,她去的话,我一定去。”
按照唐晚的打算,蹭王辉一顿饭,吃完之后陪王璐回家,正好把顾文韬让她帮买的书带给他。
结果她和王璐去了王辉定的酒店包间,一推开门,两人都傻眼了。
包间是被布置过的,天花板上缀满彩色气球和丝带,餐桌花瓶里插着修剪得当的鲜花,背景墙上喷绘着硕大的HAPPY BIRTHDAY,电视柜上放着包装精美的生日蛋糕。
“你生日啊?”两人同时问对方,又不约而同地摇头,唐晚紧跟着扭头打了个喷嚏,惊动了围坐在沙发上打扑克的人。
唐晚对着几张生面孔,尴尬地指了指桌上的花瓶:“不好意思,我有点过敏……”
“把花拿走就是了。”背对着唐晚的男生笑着走向她,扬声唤来服务员。
“张昱?”唐晚惊讶道,“是你过生日吗?”
包间门又被推开,王辉站得笔挺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江岚笑吟吟的出场,侧身又让进了一个人。
唐晚的目光与顾文韬不期然相遇,顾文韬显然也愣了一瞬。
“都请入座。”江岚抚掌,“朋友之间就应该多联络感情。当然了,今天这顿饭,主要是为我们的寿星过生日。”她站在主座旁,对顾文韬发出无声的邀请。
顾文韬却一动不动:“可我并不知道。”
“那不是为了给你惊喜吗?我连唐晚和王璐都没告诉,回头让她俩给你补礼物。”王辉哈哈大笑,不由分说地把顾文韬推到座位上。
“我觉得韬哥要爆。”王璐拉着唐晚入座,低声说,“也就那个二缺看不出来。话说回来,你怎么忘了韬哥生日?”
唐晚哑口无言,她不是忘了,而是根本不知道,往年寒假她和顾文韬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平时她也问过顾文韬生日,但从来没得到过正面回答。
与江岚比,她果然还差得太远。
“你俩喝点什么?”左侧的张昱问她。
“啤酒。”王璐幽幽地说。
唐晚随她看了一眼王辉,只见他半个身子都悬在江岚跟前,替她张罗酒水,而江岚身旁的顾文韬则入定般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酸奶和红酒。”唐晚对张昱笑了笑,“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也很想喝酒,拿酸奶垫垫,过敏应该不会太严重。
不得不说,江岚还是很会控场的,尽管顾文韬的表现不尽如人意,但她三言两语就让大家明白他只是天性拘谨不多话,另外几个年轻男女都是高三的,基本称得上是各班学霸,平时对顾文韬多少有过耳闻,所谓英雄惜英雄,推杯换盏间或溢美褒扬,或交流取经,一时间倒也热闹。
在与张昱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唐晚不知不觉喝光了两杯红酒,依稀听见他说要去奥地利游学,忽然就很向往:“我也想去奥地利,那里应该有很多水晶,你看……”
她费劲地从毛衣领子下拽出一条水晶项链——赵晓?还是习惯从不同的地方给她寄包裹,最近一次的发件地点就是奥地利,十来样水晶制品码放在蓝色小盒子里,她在大年夜独自一样样拆开。
张昱认真端详道:“你喜欢这样的吗?我帮你多买几条。”
两人的声音并不大,包间里却突然安静下来。
江岚轻笑:“你只帮她买么?”旋即看向唐晚,像是在称赞,“奥利地的水晶工艺确实不错。你爸妈很疼爱你啊,小小年纪就给买这么贵的首饰。我听说,你初中就很让同龄女孩子们羡慕了。”
唐晚已然有点微醺,一时辨不出话里有话,下意识只想解释:“它才不是首饰……”
是等同于还没把她忘干净的妈……不对,江岚怎么会知道她初中的事?她不由分说地瞪向顾文韬,视线有点重影,却不妨碍她看清一张空椅子……人呢?
下一秒,一只手不客气地握住她胳膊,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
张昱本能地伸手欲扶,却被人挡了回来。
“她酒精过敏,喝多了得出事。”顾文韬嗓音清冷,对着众人略颔首,“我先走一步,失陪了。”
“哎,那蛋糕……”王辉迸出一嗓子。
“你要不想被王璐妈追着打,赶紧送她回家。”顾文韬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要跟着我,我还在生气呢!”半路上,唐晚好不容易才挣开顾文韬的手。
“行,你走个直线看看,就去那个电线杆。”顾文韬显得很好说话。
唐晚甩开胳膊就走,走了没一会,脚下一崴,再站稳就看不到电线杆了,只听到顾文韬笑得毫无遮拦:“原来醉酒的人真走不了直线!”
唐晚七窍生烟:“你居然不问问我为什么生气,就知道戏弄我!”
顾文韬神色坦然:“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也蒙在鼓里吗?有什么好生气的。”
唐晚更郁闷了:“我以前也问过你生日,可你不告诉我!”
“我也没告诉过江岚,她应该是在医院的家属登记簿上见过我的资料。”顾文韬低声说,“我的生日没有任何值得庆祝的意义,我自己都不当回事。”
唐晚委屈道:“但我想给你过生日,我的愿望难道就没有意义吗?”
顾文韬不假思索:“有。”
唐晚这才满意了:“那现在我就给你过生日咯!”
顾文韬的唇角忍不住上扬:“怎么过?”
唐晚原地打了个转,顾文韬正一心堤防着她绊倒自己,她忽然开心地指向一处:“去那儿!”
顾文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镇上唯一的一家电影院,本地年味儿很浓,居民还是习惯关起家门娱乐,电影院前“欢度春节”的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摇晃晃,照着空荡荡的门阶,显得十分孤寂。他又低头看了看唐晚,女孩儿酒气醺然,举止娇憨,这模样回宿舍给人见着也不好。
“行,你就请我看场电影吧。”
影院上映的是国内某知名导演的贺岁片,顾文韬要了后排的座位,打算让唐晚睡一会解酒,想了想,又买了瓶温热的草莓牛奶。
放映厅的灯在他们坐下不久后就熄了,大屏幕打出片名,偌大的厅里稀稀拉拉坐了几处观众,彼此之间如隔山海。顾文韬还担心唐晚折腾,结果她倒是很乖,喝完牛奶就睁大眼安静坐着。
“你除了会长红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顾文韬丝毫没留意影片演的是什么,眼风只往唐晚脸上飘。
“嘘!我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唐晚嫌他吵。
顾文韬往下挪了挪,尽量接近她的高度:“什么事情?”
唐晚偏转头,丝毫不觉两人呼吸可闻的距离有何不妥:“我做了你可不许生气。”
她用的是“做”而不是“说”,可顾文韬的大脑也有点停摆:“你说。”
“你先答应我不生气。”唐晚伸出小拇指,“拉个勾。”
顾文韬无奈,勾上她的小拇指晃了晃,还没松开,眼前光线骤然一暗,一团温润柔软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唇,鼻端顷刻充盈着淡淡的草莓奶香。
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吓到她,可心跳却快要撞出胸腔,呼吸也随之紊乱。
他在微微晕眩中阖眼,只觉草莓奶香实在太过诱人,终于忍不住轻轻舔了舔,触感犹如蓓蕾初绽的玫瑰。陌生的悸动迅速流窜过四肢百骸,恍惚间唇上的压迫骤然减轻,紧接着他臂弯一沉——卸下心事的女孩儿一头栽倒,睡得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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