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晚又一次给自己做了张计划表,表格顶端,画着一只小小的顾大人。
关卡:年级排名、相处模式、形象重塑……
通关路径:???
唐晚咬着笔头,究竟怎样才能被称作最美好的样子呢?最起码应该有成熟的姿态,在表白的时候就不会被当作是一时冲动。还应该有足够的底气,如果被拒绝,可以表示出遗憾——哦,你竟然不喜欢这么优秀的我,实在太可惜……
正当她浮想联翩,王辉的脑袋伸过来:“你在画小人咒谁呢?”
“咒你。”唐晚“啪”地盖住计划表,转念想起“形象”二字,立刻扬起一张微笑脸:“有事么?”
王辉毛骨悚然:“你中邪了吗?”
唐晚吐字干脆:“滚。”
“帮我出个主意。”王辉非但没滚,还扭捏着从裤兜里掏出两只小盒子,打开来,是两根款式不同的铂金手链,“就上次,我觉得你那项链挺漂亮的,女孩子还是应该戴点儿小首饰,我想送人,给点意见。”
唐晚看了一眼:“土豪,太贵重的礼物别人不会轻易收的。”
“不会。”王辉胸有成竹,“她又不是别人。”
昔日小霸王冒着粉红泡泡的酸腐样将唐晚雷得不轻,她仔细比较了一番,挑出一根波浪水纹缀着海星贝壳的:“这根给她。另外那根送你妈。”
王辉如奉圣旨般捧走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唐晚收到王璐的短信:“前几天刚买的那件衬衫破了个洞,我妈让我中午去换一件,你要不要一起放个风?”
唐晚听着外边淅淅沥沥下得起劲的雨,回了她:“不去,鞋全湿了没换的。帮我带半斤烤蛋卷。”
结果唐晚等到天黑都没等到蛋卷,晚自习才上不久,浑身湿漉漉的王辉冲进了教室,不管四下因他而起的骚动,堂而皇之地走向唐晚的座位:“王璐下午才上了一节课就不见人影了。小蔡问她妈,她妈不知道她去哪了,电话又打给了韬哥。”
唐晚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王辉就这么盯着她,仿佛能从她脸上看出王璐的下落,黝黑的瞳孔紧缩着,说不清是焦虑还是恐惧。
唐晚定了定神,放下笔:“出去说。”
楼道的灯坏了,教室后门的光远远地漏过来,王辉面孔惨白,几乎有点神不守舍。
“出什么事了?”唐晚镇定地问。
“中午的时候,我约了江岚到校外吃饭。不知道她怎么也溜了出来,还好巧不巧撞见了……”
唐晚打断了他:“我之前就让你找她说清楚,道个歉,以后都离她远点。你做到了吗?”
王辉盯着自己的脚尖:“没。我下不了决心,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我们不是一直都玩得很好吗?”
唐晚深吸一口气,示意他继续。
王辉垂头丧气道:“她当时看上去不怎么高兴,但也没说什么。江岚好心解释了一句,说我们就是普通朋友,让她不要误会。王璐就立刻问她,韬哥算是哪一类朋友。她还说了些不大好听的话,当时我就生气了,告诉她不要多管闲事。她当然会反呛我,要搁平常,我肯定不会计较,但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特别愤怒,然后冲她吼了。”
唐晚问:“吼的什么?”
王辉沉默了一会:“记不大清了,就不大理智的一些话,其实并不是真那么想,只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你明明是被江岚的一句普通朋友打了脸,却把火发到了王璐头上。”唐晚一针见血。
王辉的脸色十分难看,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什么。
唐晚也不想再耽误时间,只问:“你都找过哪些地方了?”
“学校到家属区的所有地方,长港边我也去了,还有天台,我知道你们经常约那儿见面。有哪里漏掉了吗?”
“确定没再出校门吗?”
“我去保卫处问过,没有。”
唐晚的大脑飞快运转:“你去趟宿舍楼,尤其是1班的女生宿舍,有人没到教室自习也说不定。我再去天台看看。”
唐晚到了天台才发现雨下得不小,四下黑黢黢的。偌大的空地上错落着好几处设备房,所以视野并不开阔。她试着叫了几声着王璐的名字,努力克服对黑暗的恐惧,咬牙冲进了雨幕,逡巡着各个角落。转角处的电房红灯闪烁机器嗡鸣,就像蛰伏在暗处的怪兽,她就快绕完一圈了,依然一无所获。
唐晚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又急又恨:“看我找着了怎么修理你!”
“你在找我吗?”
一个微弱的声音幽幽响起,几乎不亚于惊悚片的音效,差点没将唐晚吓得魂飞魄散。
“是我!”蜷缩在电房护栏边的一小团黑影使劲清了清嗓子,才令唐晚险险压下即将迸出的尖叫。
“王璐!”唐晚摁亮手机,看清王璐的那一刻,想骂什么也都骂不出来了,能在这样的天气里从下午蹲到晚上,着实也需要点自虐的勇气。
“你搞什么啊?”唐晚走到她面前蹲下,悬着的心好歹放下了,“至于吗?不是早说了放下吗?”
“我也是没其它地方可以去了。脑子出了故障,我总得清空重启一下,不然……”王璐故作轻松地说着,突然哽了一下,“我不能看着自己再贱下去。”
“说什么呢?”唐晚有点心疼,“王辉自己也知道错了,他就是有点拎不清。有别的女生在,你不给他面子,他那天都塌了,能不胡说八道吗?你还真当回事了?”
“并没有。他说,别当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你还说过男生懂事晚,其实他们都清楚明白,都有自己的计较,只是不轻易说出来。装傻谁不会呢?他待我的那一点好,与我交的那一点心,并不是因为他对我有一点喜欢,而是因为知道我喜欢他。”
王璐脸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这样一番话,和平时嘻嘻哈哈的她已是判若两人。
一字一句,仿佛也敲进了唐晚心中,令她哑口无言。
王璐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我差不多都想好了,的确不算什么事儿,谁还不是哭着长大呢。走吧。”
唐晚随她走了几步:“我给王辉打个电话,他还在……”
话音未落,顶楼通往天台的铁门“哐当”巨响,王辉疾步冲出的脚步有点踉跄,直到看见了她们才勉强站定。
“你,一直都在这儿?”王辉嗓音干涩。
“我看见你过往了两趟。”王璐说,“只是你一直都没看到过我。谢谢你关心,我没事了。”
王辉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疏离有礼的王璐,不由得抓了抓脑袋:“我就想给你道个歉……”
“不用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王璐说,“不过有句话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了,就从今天开始。我这人性子直,往后也肯定做不成朋友的,别再提醒我你的存在,别让我真正的讨厌上你。”
王辉就像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王璐走向自己,又与自己擦肩而过,目光近乎呆滞。
唐晚无声叹息,只得对他说:“我先送她回家,你别傻站着淋雨了。”
说完,她也往楼梯口走去,橙黄的灯光透过铁门在水泥地上投下一块块斜方格,她忽然停住脚步——方格里竟然还站着一个人。
她想见顾文韬的时候,往往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不那么刻意的理由。而当她刚刚决定要保持适当距离的时候,一抬眼就见着了。
“还有五分钟第二节自习下课。”顾文韬看了看手表,“你想这样子招摇过市?”
唐晚打了个喷嚏,如梦初醒:“王璐,等等我。”
顾文韬:“……”
唐晚出教学楼前给龙帅打了个电话,浓浓的鼻音毫无阻碍地让龙帅批了最后一节自习课的假。将王璐送到家,谢绝了碍于同学在场没能当场发作的王妈妈留坐,她不无同情地替王璐关好了大门。还没转身,一条干燥的大毛巾就兜头罩下。
“你的体质还能再差点吗?”顾文韬没好气道,“姜汁可乐煮好了。”
“天都黑了,还是算了吧……”唐晚心口不一,遭来顾大人一记“你又犯哪门子病”的眼刀,她只好裹着毛巾默默走进了对门。
滚烫的姜汁可乐总算让鼻子通了点气,顾文韬拎着只大吹风对着她脑袋一阵乱吹,唐晚忍无可忍:“我自己来。”
对着洗手间的镜子,她头发吹到一半,目光忽然停住——没几样物品的杂物架上赫然躺着一包烟,山茶花的外壳,还有那行诗意的小字。
喝进去的热可乐顿时结成了冰块堵在了胃里,开始隐隐作痛——她今天好像又忘了吃药。
“你怎么了?”顾文韬见唐晚从洗手间出来,头发依旧耷拉着,神情萎顿。
“胃疼。”她有气无力地从书包里掏出中和胃酸的咀嚼片,塞了两片在嘴里,半蜷着坐在沙发一角。
顾文韬倒了杯白开水递给她,她没有接,甚至头都没抬。
“很疼吗?”顾文韬不觉屈膝半跪,细看她那在灯下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孔。
“给我根烟。”唐晚冷不丁开口。
“什么?”顾文韬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现在想抽烟。”唐晚重复了一遍。
顾文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恰在此时有人敲门,他想都没想,直接过去开了门。
“你怎么也在?”来客轻车熟路地进了屋,“我中午有点事耽搁了,没练成琴……”
顾文韬迟迟没有关门,对方的话音在看到唐晚的那一刻也戛然而止。
这一次,唐晚先露出笑脸,恍然不觉瞬间尴尬起来的气氛。
江岚很快回以礼节性颔首,泰然自若地走向客厅的钢琴:“艺术类的院校招考要开始了,附近都没有琴房。我大伯跟朱老师的爱人说了,他这架琴可以借我临阵磨枪。”
她并没有多余看唐晚,但几句话依然说得很得体。
唐晚“哦”了一声:“练琴是吗?”她旋即拎起书包告辞,“祝你考试顺利,我就不打搅了。”
顾文韬抱臂靠着门框,她不得不停下来:“借过。”
然而顾文韬的心情也明显不好,原本就在居高临下地冷睨她,被她不咸不淡的态度一激,当即拽回她的胳膊,“砰”地关紧大门。
流畅的琴声回旋在客厅,又是“砰”的一声,顾文韬甩上了房间的门。
“有什么事说清楚,少阴阳怪气的。”顾文韬扔下唐晚的书包,紧盯着她。
唐晚毫不示弱:“不关你的事,我自己心情不好行吗?”
顾文韬稍稍缓和了语气:“当初我想搬出宿舍住,这屋子还是她帮我找的,就是借用一下钢琴也没什么吧。”
她找的?唐晚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个猪头!但她也说不出什么来,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况且是她自己决定要做无名英雄,也就断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可心里那股邪火是怎么也按捺不住了。
“我就是讨厌她怎么了,她和谁关系好,我就顺带着连谁一起讨厌,你还看不出来?”
顾文韬压低了声音:“你为什么非得把对别人的情绪强加到我身上?这么大个人了,能成熟点吗?”
唐晚觉得自己的胃痛得更厉害了:“是我要强加的吗?我也没打算上你这儿来!我就是不成熟怎么了,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教训我?”
“你再说一遍。”顾文韬下颔紧绷,眸光前所未有的冰冷。
唐晚的嚣张气焰不由自主地矮了一截,只嘴硬道:“你叫我说就说啊?你、你要干什么……”
她站得离房门不远,忽见顾文韬沉着脸跳下书桌,朝她大步走来,她本能地往墙角一缩,眼角余光正好捕捉到对方嘴角讥诮的笑,顿时又羞又窘。
“你还知道你讨打?”
顾文韬扔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房门打在墙上又反弹回去,大门很快也随着顾文韬的脚步开了又关,此起彼伏的杂乱声中,江岚弹奏的钢琴曲依旧丝毫不乱。
而唐晚的脊背几乎立刻就松弛了下来,这种敌我不分的风格确实不像是她的,然而她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或许是对一个人希翼越多,落差就会越大,她承认自己被顾文韬谈论自己时的云淡风轻给刺激到了,她视若珍宝藏在心中的那个人,由始至终,都只当她是个需要照顾的小女孩儿。本质上来说,她和王璐又有什么不同呢?相比之下,她更怕被顾文韬看透自己的心思。她做不到王璐那么坚强。
她默默拾起书包,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江岚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翻飞,腕间的水纹手链仿若波光粼粼,见唐晚出来,她收了最后一个音符。她将长发挽到了一侧,显得脖颈修长,此刻正如一只优雅的白天鹅一般,倨傲地打量着擅闯领地的丑小鸭。
蓦然安静下来的空气中,隐隐传来王璐妈妈的叱责,间或也有王璐带着哭腔的顶撞,世上大多数父母都用这种简单而粗暴的方式爱着自己的孩子,等到孩子们渐渐长大,淡忘了年少成长的痛,也会以同样的方式抚育下一代人,总归还是尽职尽责地守护着平淡岁月。
如果不是江岚刻意拖长的那一阵嗤笑,唐晚原本已经视她为无物地径直离开。
然而她的手终究还是停在了门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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