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臻坐在殿内就这么看着无忧一步步走来,她今日可谓盛装。一袭明红掐金烟霞彩千色襦裙,裙上用细如牛毫的金银丝绣成攒枝千叶海棠,间或点缀着百蝶穿花纹样。腰间系着正红色宫绦,下缀有同色冰丝流苏。外罩两层浅鹅黄南天湘妃苏绣蝉翼纱,再披一层银霓虹广棱合欢凌云纹滚雪纱,最外是一件雪白镶赤狐毛边的貂毛斗篷。梳了飞仙髻,正中插番莲花千叶攒金分心,其后扎着一条迷离繁花丝锦。发髻两边各插一只凤血玉蝴蝶展翅嵌七宝明金步摇,迎着霞光缓缓走向凌臻。
无忧今日容光太盛,晃得承乾宫的所有人都睁不开眼来。直到她走至凌臻身前他方才回过神来。
“不知陛下召我前来有何要事?”
“你且先站到朕身后来,朕还有些事要处理。”
“是。”无忧面无表情地答道。
“宣敬事房。”
“诺。”德禄海一躬身就让在殿外等候的王公公入内。
“启禀陛下:今日所册十一八位小主名册在此。”王公公递上一份册子后就低着头不再言语。
凌臻翻开名册瞥了一眼就将它丢给了王公公,随意道:“就冯宝林吧。”
“诺。”王公公收好名册退了下去。
“传膳。”
——
“恭喜小主,贺喜小主。”
冯翠微见着敬事房派来的公公和教养嬷嬷心里的喜悦怎么也压不住,她的两个宫女也是喜不自胜。
“今儿个陛下钦点了小主的名,小主快些准备吧。奴才在这先恭喜小主了。”那公公打了个千儿,面上也是有些喜色。
“梅烟。”冯翠微朝左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梅烟立刻上前把一个荷包放到那公公的袖兜里。
“小小心意还请公公收下。”梅烟笑着开口:“不知今日陛下怎么点了我们宝林?”
“哎哟。”那公公摸着荷包里厚实的银子笑了:“这可不敢随便言语,奴才看呐,必是宝林合了陛下眼缘。宝林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呐。”
冯翠微抿嘴浅笑:“那就谢公公吉言了。”
“小主这可是头一份儿的恩宠。”那公公小声说了这么一句就告辞了。
“请小主尽快准备,奴婢会将伺候陛下的规矩告知。”那嬷嬷倒是个面冷的,正经说完这句话就不言语了。
冯翠微一边叫人去准备一边轻声道:“谢谢嬷嬷了。”
——
不知为何今日的晚膳十分丰富,几乎都是无忧爱吃的,但无忧却是食不知味地吃完了这顿晚膳,直到德禄海提醒凌臻时辰到了。
“陛下,冯宝林已在承恩殿候着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凌臻见无忧还是愣愣地心中哼了一声,提起脚步作势要走。
无忧一把抓住他!
“凌臻,那一日我说要吹箫给你听,可惜你没有听成。今日我带了箫来,你可要听否?”
“怎得早不吹晚不吹的偏生要这个时候吹?朕现在可没功夫听箫,冯宝林还在承恩殿等着朕呢!不若待朕回来再听?”凌臻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无忧听到这句话立刻就想甩袖子走人,想到自己的目的方才勉强压下怒气,死拽着凌臻不松手!
“等你从美人儿怀里爬起来你就听不到了!我现在就要你听!”
“放肆!”凌臻皱起眉头:“你一个女孩子张口就是荤话成何体统!放开朕!如此拉拉扯扯越发没规矩了!”
“我不许你走!”无忧一把抱住凌臻狠心掐了自己一把眼中立刻就流出了泪水。
真TM太疼了!
凌臻见无忧眼眶泛红,金豆子直往下掉心里就有些慌了。他拍拍无忧,妥协道:“罢了罢了,真是怕了你了。你吹罢,朕听着呢。”
无忧吸吸鼻子作委屈状,将玉箫凑到嘴边缓缓吹了一曲《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骞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凌臻,这首《越人歌》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楚地民歌。今日我就借这首曲子向你表明心迹:凌臻,我喜欢你。这十五年来我只爱过你一个人,也只会爱你一个人。无论之前如何,我对你的心意始终如一,从未更改!”
凌臻竟有些不敢看无忧澄澈的双眸,他又想到了五年前那不堪的一幕,轻轻推开无忧,温声道:“忧忧,若是五年前你对我说这番话我必会欣喜若狂。但是现在,我已经不会再信了。你知道吗,五年前当我亲眼看见你和赵诔不着寸缕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那个只想和你在一起的凌景?就死了。被你亲手害死了!活下来的是现在邶国的皇帝凌臻,他注定了会三宫六院,也注定,不会属于你一个人。”
“朕言尽于此,希望你好自为之。”说罢拂袖离开了朝阳殿。
无忧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凌臻离去背影,这是五年后她第一次看见他的背影,那么俊秀挺拔,不染纤尘。却是那么决绝地、不带一丝迟疑和留恋!
——
“可安排好了?”凌臻深深望了一眼朝阳殿,问道。
“回陛下,冯宝林那边已经安排妥当,就等陛下过去。”
“走吧。”
“摆驾承恩殿——”
凌臻刚踏进承恩殿就看见了坐在床边一身石榴红满绣石榴花纱衣的冯翠微。这件石榴红的纱衣象征着多子多福,只有嫔妃初次侍寝时敬事房会为她们准备这一身纱衣,算是全了礼数和念想。以后若非位列正二品四妃是再穿不得这样鲜艳的石榴红的。
“妾参见陛下,陛下万福。”冯翠微盈盈下拜,脸上有些羞涩。这样好看的人以后就是她的夫君了呢。
“不用多礼。”凌臻捋捋腰上的配饰,竟是在侧旁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你叫冯翠微是吧?齐国大理寺卿的女儿。”
冯翠微没想到他居然能记得她的名字,当下心中大喜,轻声道:“是。家父大理寺卿冯忠。”
凌臻点点头:“朕听说冯忠为官严肃板正,极重规矩,却不知他的女儿是否有乃父之风?”
冯翠微心里一紧,不知道凌臻这是什么意思,只好道:“家父常教导妾要牢记女德女诫,谨守宫规,万不可做出令家门蒙羞之事。”
凌臻闻言竟是轻笑一声:“你既入了宫……合该如此。你过来,朕有话跟你讲。”
冯翠微凑上前去,凌臻轻声说了几句话她颊边的羞涩霎时退去,脸上一片雪白!
“陛下……”冯翠微眼中现出几许凄惶,一串串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叫人好不怜惜。
凌臻却是轻轻转开视线,拿起参茶啜了一口。他笃定冯翠微一定会答应的,在这宫里谁不想得到他的垂怜呢?哪怕……凌臻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
“陛下!”冯翠微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妾……妾愿意!”
凌臻搁下茶盏站起身来:“如此,朕必不会亏待你!”
“天色不早了,也该安置了。”凌臻想到还在朝阳殿的某人,脸上浮起一缕高深莫测的神色。
“诺。”
一个时辰后冯翠微被敬事房的内侍接走了,凌臻沉吟半晌还是起驾回了承乾宫。这个时候无忧已经收拾好包袱准备走了!当她听到凌臻传召她的时候简直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凌……陛下传召我去承恩殿?”
“不是不是!”德禄海连忙摆手:“陛下已回了承乾宫,这会儿宣姑娘过去呢。”
“宣我过去做什么!难道一个女人不够还要再来一个吗!他不嫌恶心姑娘我可不伺候!”无忧愤而抱起包袱转身就走!
德禄海面色大变慌忙捂住无忧的嘴巴,“哎哟姑娘这话被人听去可是要杀头的啊!这是大不敬啊!”
“呸!”无忧啐了一口:“他最好现在就把我杀了!一了百了大家清净!”
“我的姑奶奶啊!”德禄海急得满头是汗,什么都顾不得了,拽着无忧就走。
“你别拽我呀!放开我!”无忧甩开德禄海,“我自己会走!”这样也好,去和凌臻把话说清楚大家就一刀两断再也不见!
“陛下,花姑娘到了。”
“进来。”
凌臻见无忧手里抱了个特大号的包袱挑眉道:“这是要做甚?”
无忧翻个白眼:“关你何事!”
“你如今在朕的地方朕就有权力管你。”
无忧冷笑一声:“马上就不在了!”
“你是打算去掖庭宫?”凌臻都不用多想就知道她要干嘛。
无忧沉默,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你知道掖庭是什么地方吗?”凌臻淡淡道:“那里是罪官家眷和犯了错的宫人呆的地方。”
“我当然知道!”无忧直视凌臻深邃的眸子:“我还知道她们终日劳作,干得都是最苦最累的活。”
“那你还要去?”
“那里就算苦一点累一点也好过整日和你呆在一个宫殿!我现在看见你我都觉得脏!”
“朕脏?”凌臻面无表情道:“既然你那么嫌弃朕那你就去掖庭好好看看,看看那些和你一同进宫的女子都过得如何。你这一个月好吃好喝地被人伺候着是托了谁的福?居然还能理直气壮地在这大放厥词?”
“谢陛下恩典。”无忧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奴婢福薄,承不起陛下如此厚爱!”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枚莹润剔透的极品羊脂玉,缓缓道: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她的语气一下子凌厉起来,右手缓缓翻转!
凌臻不错眼地盯着无忧手上那块玉佩,一眨不眨。
“故来——相、决、绝!”
“啪——”
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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