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盼君归

7.雪凤冰王笛

    
    苏砚悬将母亲安置在吹雪殿的西偏殿,就急匆匆开始打听起消息来。当日离开万花谷之前祁泠尘就告诉过自己,这一次变故,势必会波及皇位社稷,甚至皇室会有血光之灾。苏砚悬猜不透他怎么会那么有把握,而且就算是他跟着圣驾西去又能怎样,虽有神算,真有灾祸也并非他一己之力可以避免的啊?苏砚悬担心是真的担心,不知泠尘他那副瘦弱的身子骨,禁不禁得起舟车劳顿。
    对比之下,裴元倒是从容多了,每日只顾自己优哉游哉地采草药,教授几个弟子,其余时间则默默地寻了子虚道人去下棋,南风似乎也喜欢这一手,每每静静侧立一旁观棋,观出其中深意时,便忍不住托着腮帮子微笑,让苏妙鸢看了很是好奇。于是她也学南风师弟,站在旁边,见下了一手棋,就托着腮帮子微笑,俏皮可爱。
    不过一般这样装模作样一会儿,苏妙鸢就没了耐性,开始瞎胡闹了,这孩子真是越来越皮,在苏家被打的伤好之后就成天乐个没完,一会儿爬树上掏鸟窝,一会儿去小溪里翻螃蟹,一会儿又去花海里追逐那些野鹿。
    “鸢儿别闹!想不想当师父的乖徒儿?师父怎么就管教不住你呢!”
    砚悬每每神色显得懊恼异常,心里却很是开心。还好,当初是自己不好,把鸢儿留在苏府,受了那么些折磨,看她现在这样子,应该没留下什么阴影。就是……太闹腾了些,连晚上睡个觉都能从床上滚下来,摔醒了就哭,跑到隔壁师父的房间去让师父抱,砚悬也便把她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直到把她哄睡了自己方才合眼。
    当真是宠到了骨子里。
    黛清欢早已回了苗疆,祁道长也不在,妙鸢一个人愈发觉得无聊了。眼下正是六月,太阳晒在身上渐渐有了热度,紫藤花似乎和凌霄花争艳,层层叠叠铺满了水榭亭台,甚是雅致。她抬头看了看吹雪殿,位于三星望月第二层平台,师父因这几天偶感风寒便一直待在暖阁里,比自己还要无聊呢。
    她拈了拈自己发簪上的碎花,一溜儿小跑去了花海,这时节暖和,花海里密密麻麻都是些萱草花、紫云英、桔梗、?浆草、蒲公英、荼蘼花,院子里还有师父植的绣球花和天竺葵,以及将要凋谢的牡丹,妙鸢跳来跳去选了些好看的,松松的用茅草扎成一束,又撕了一片小小的芭蕉叶裹起来,拿去暖阁兴冲冲地送给师父。
    “师父师父!”
    “哎,我在呢。”砚悬不紧不慢地喝着茶,这早春自己采来烹煮的茶叶,味道甚是甘美。
    妙鸢跑进暖阁,却看到苏夫人也在,立马收敛了,把花束藏在身后,慢悠悠地踱到跟前。
    “这孩子还是这么虎,你怎么不好好教教她?”苏夫人似有不悦之色。
    “虎点好啊,我们家鸢儿,就是不守规矩才可爱呢。”
    “可别教她以后出去丢了你的脸,什么关门大弟子,这个样子出去还不得被人笑话死。”
    “母亲我知道啦,您就放心吧,外面这么乱我也不会让鸢儿出去对不对,让她一直跟着我在这万花谷多好?来,师父抱。”他说完,放下手中的茶盏,冲门口的妙鸢伸出双手。
    苏夫人许是看不下去了,站起身来拂袖而去,妙鸢低着头不敢说话,直到苏夫人走了又恢复了欢脱的模样,乖巧地扑到师父怀里,把花束递给砚悬:“裴师伯告诉我,以后要是喜欢上谁,就采一束花送给他,我想来想去,还是最喜欢师父啦!”
    苏砚悬接过花束,有些哭笑不得。不是,这个裴元,一天到晚在给妙鸢灌输些什么啊?
    “鸢儿,来师父给你梳头。”
    “嗯!”她乖乖坐在榻上,苏砚悬寻了梳妆镜,帮她挽了两个松松的团子,妙鸢的头发老是喜欢卷,不仅卷还喜欢缠在一起,砚悬自从发现了这一点,就悉心养护她的头发,每日必洗上一遍,水中加些木槿叶榨出的汁,终于是柔顺了些,团子髻下剩余的黑发又长又直,披散在肩头,砚悬看着甚是满意。
    他想了想,从妙鸢抱来的一大束花里挑了一朵小小的紫云英,轻轻地插在在她发间。妙鸢只顾低头抚玩着师父的雪凤冰王笛,竟丝毫没有发现。砚悬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徒儿真是蠢蠢的。
    “喜欢这笛子?”
    “嗯!”
    “喜欢就拿去吧,不过可要好好保管。”
    “哟,你俩在这儿呢!”裴元摇着扇子踱进门来,就势往榻上一歪,喝一口茶,斜倚在茶几上看着师徒俩,忽然注意到妙鸢手中的笛子,看似以白玉制成,通体雪白润亮。
    “雪凤冰王笛?”
    “裴兄你也认识这笛子吗?”砚悬有些好奇。
    “何止是认识,这雪凤冰王笛可是一奇物,本出自七秀坊,用昆仑山万年冰窟中生长的青灵竹制成的,据说当年流落在恶人谷谷主王遗风手中,不过怎的到了你手里?”
    “这笛子啊,是祁道长赠予我的呀,不过我看妙鸢好像挺喜欢的,就送给她了。”
    “原来是泠尘哥哥送的啊,师父放心,徒儿会好好保管的。”妙鸢听了这笛子的来历,更开心了,爱不释手地赏玩着笛子。
    “江湖传说这笛子威力巨大,能用它将内力凝结成雪花,寒气杀敌。”裴元一边说一边从妙鸢手中接过笛子看了看,形似美玉,却实实在在是竹子,甚是奇异,且冰凉冰凉的,让人在六月天似乎也感受到了昆仑之巅的一丝寒气。
    “你说的没错,不过昨天我宰鸭子的时候试了试,没用啊。”
    “这等宝物,当年血魔王遗风可是用它屠城的,你竟然拿它宰鸭子?”裴元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苏砚悬,看得砚悬有些不自在,他笑了笑:“那个,裴师兄,这笛子我送给鸢儿,就是给她夏天纳凉用的,冰凉凉的多舒服对不对。我这里还有一柄白鹭霜皇笛,和这雪凤冰王笛一模一样,是祁道长一起送我的,你若是喜欢,我送你如何?”
    裴元看了看茶几上那一束花,笑得有些诡异:“不了不了,这白鹭霜皇笛和雪凤冰王笛,原是一对呢。”他说完这话,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忘了什么:“等等!我那几只鸭子长那么好看,毛色水亮水亮的,你给宰了?”
    “嗨呀,我徒弟说想吃肉嘛,我就宰了一只给她尝尝鲜。”
    “行吧行吧,知道你有乖徒弟了,改天我也收个小徒弟当宝贝宠着,哼!”裴元低下头啜饮一口茶水,装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苏砚悬瞥了他一眼,就差翻白眼了,裴元终于憋不住笑了。
    “鸢儿自己去玩吧,我来找你师父有话说,你头上的花儿可别弄丢了,带着这花儿,你师父就能找到你。”
    “真的吗?”
    “真的,不骗你。”裴元一本正经回答她,撒谎都不带眨眼的。
    苏砚悬觉得,自己有时候真看不懂这位师兄,裴元师兄比自己大了快二十岁吧,当年自己入孙思邈门下,还只是个小透明的时候,这位师兄已经名扬天下,成了人人口中传说的“活人不医”之神医,所谓“活人不医”,乃是说活人有寻常医生医治,裴元不与人抢生计,专医寻常医生不能医之人,起死回生。
    这样一位奇才师兄,自己初见时他一本正经帮师父授课,看起来严厉无情,没想到私底下却这般不正经,老是挑唆妙鸢做些让砚悬害羞的事,每日以此为乐,今日是拿花束表白,昨日是教唆妙鸢给砚悬送木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这样的爱情诗妙鸢年纪还小自然不知晓,知晓了也不懂其深意,只听裴元哄她,说送木瓜给师父可以减少功课,就傻乎乎去送了。砚悬看了自是哭笑不得,却不知裴元躲着看的更是憋不住笑。
    这一日晚上,苏砚悬看罢了医书,照例去西偏殿转了转,见苏夫人在微弱的油灯下缝着什么。
    “母亲?还没有睡呢?”
    “是啊,我在缝香囊。这百衲衣是你哥哥小时候穿过的,我拆了它缝个香囊,保你哥哥平安。”
    百衲衣这种东西,哪怕砚悬小时候病弱,苏夫人都没有想过给他准备,只是把他送到万花谷草草了事,几年间也懒得照拂一下,砚悬早已习惯了,虽然以前心有怨怼,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比哥哥聪明漂亮,还要被母亲苛待,年岁大了也便渐渐淡然了,毕竟父母,孝道还是要尽的。
    “您放心吧,我今日得了哥哥的信,他说他没事。”
    “他的信?得了吧,你哥哥的脾气我还不知道,他那么粗枝大叶,哪怕做母亲的再担心他,他都懒得写信报平安的,我都习惯了,你就不用变着法儿哄骗我了。”
    “哦,那您早些歇息,别熬坏了身子。”
    “我好着呢,不会死在你这叫你为难的。”
    砚悬自讨了没趣,怏怏地离开了。说不通,他和母亲向来都是这样说不通道理,明明自己是尽孝道真心关心母亲,母亲却总是对自己加以恶意揣测。罢了罢了,看不透母亲,只要自己尽孝道就好了,至于母亲领不领情,随她的心意吧。
    左臂痛了下,这几天不仅风寒,左臂也莫名其妙有些红肿,自个儿身上,小病小灾真没停过。
    他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这些,却见东偏殿黑灯瞎火的,难不成妙鸢这么早就睡了?今天倒是挺安分的嘛,他静悄悄地开了门进去,想看看她有没有踢被子,帮她盖好,却发现她不在。砚悬觉得有些不妙,鸢儿虽然调皮,但是也不至于夜不归宿,今日是怎么了?
    裴元还有几个徒弟都被惊动了,已是深夜,她却还没回来,很有可能是出事了。一行人打了火把四处寻找,呼喊声在谷中回荡,苏夫人身边的小婢女青衣也想去,却被苏夫人拦下了:“那种人贩子手里来的小姑娘有什么好找的,不许去!”
    苏砚悬四处寻不到,只好去了附近的茶丘村,挨家挨户询问,终于有个叫阿晚的小男孩告诉了他:“她下午来问我阿爹,哪里可以采到牛蒡子,说要采牛蒡子给师父煮药。”
    “牛蒡子?你阿爹怎么说?”
    “阿爹好像说,后山有牛蒡子。”小男孩摸了摸头。
    “多谢!”
    更深露重的,砚悬不顾一切去了后山找妙鸢,直到火把熄了,嗓子都喊哑了,他都没找到。其他人都被他劝回去睡觉了,只剩他一个人固执地在黑暗里找着妙鸢,却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回音,在山谷里久久萦绕。第一次觉得,鸢儿千万不能有事,自己不能没有她。
    他平日里常逗她说:“你可得好好学,日后收一万个徒弟,为师就能桃李满天下当师祖了。”可是心里想的却是,只有学好医术,日后才能照顾好自己啊。鸢儿在遇到自己以前,受的苦够多了,他真的不希望她以后再受苦,小病小灾都不行。可是现在,她却消失不见了。
    身体倦极了,脚步也沉重了。
    清晨时分,砚悬隐隐约约听到有猿声清唳,睁开眼,头疼的厉害,发现身上的衣裳早已被晨露打湿了,自个儿斜倚在一棵树下,四周皆是参天古木,他揉了揉头,才想起来,昨日自己找得太累了,原是在这儿坐一会儿,却睡着了。一夜露水悄悄滴落了一身,砚悬的身体本就畏寒,如此便着了风寒,头疼得厉害。
    这茶丘后山,古木葱茏,云雾蒸腾,山势颇为陡峭,是个僻静的地儿,只有茶丘村的农人偶尔会过来砍柴火,砚悬突然发现,自己找了一晚上的鸢儿,就静静地躺在自己脚下的草丛上。他一路狂奔下去,只见鸢儿额头磕破了,满脸是血,身下的羊胡草上也沾满了血迹,触目惊心,药篓滚落在一旁,旁边撒落一地牛蒡子的叶子。
    药房里没有牛蒡子了,她天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在山里寻到,独自一人跑到这里来。却不知六月牛蒡尚在发新叶,并无果实可以采。
    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啊。
    砚悬将她背回去,检查了下,右腿骨折,因为从山崖上滚落,一路被荆棘刮被石头磕,全身满是淤青。头上的伤刮得有些深,血不知流了多久才止住,最可怕的是,直到砚悬检查完一切,帮她清理好伤口,她一直都没醒过来。
    他想起了那个无助的风雪夜,死在自己怀里的妙鸢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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