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展开自己铺盖,去和衣躺下。躺着是怕三皇子再蝎蝎螫螫地来操心我睡没睡,但是我并没合眼。兰鹤舒嘱咐过我今天夜里要警醒些。
其实,我现在心里也有点犯嘀咕,我找到的这个孩子究竟是不是慕斌。万一不是呢?万一就是有这么巧的事,有个别的孩子和他长得一样呢?说不定我真是硬抢了一个长得一样的孩子来,真的慕斌好好的在家里呢?
但是,孩子在我身边总比在杂耍班子里过得好。他不是慕斌也罢,不是更好!不是慕斌我也留着他!我照顾他一番,就当为真的慕斌积德行善了!
我翻过身平躺着,努力憋着气不让眼泪再掉下来。
我今天高兴,特别高兴,我才不想哭呢。
迷糊一阵,醒一阵,躺了大约有两个时辰。三皇子那边突然呻吟了一声,我立即坐起来,端着灯去床边看。他蜷在被窝里,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来看着我,说:“阿英,刚才翻身突然觉得背上疼,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泡起来了?”
我架着他坐起来,帮他解开上衣,看之前灸过的地方,果然起了些米粒大的晶亮的水泡。
“是起泡了!刚才翻身蹭破了一个。来,三公子小心转过来,趴着。奴婢这就去叫兰公子来!”我把衣服轻轻盖在他背上,就出了屋。
在另一个房间门口,我就犯了难。三皇子说过,兰鹤舒睡得沉,小声叫他怕是不容易醒。我又怕嚷嚷得动静弄大了,惊醒太子,在门口琢磨了半天,还是开门决定进去捅他。
不想,我一开门就听见一声“谁?!”太子先撩帐子坐起来。
“大公子,是奴婢。奴婢来叫兰公子的,三公子的泡起来了。”
“哦,去吧。”太子松了一口气,抬手捏了捏眉心,像个麻袋似的咕咚一声倒回去。
兰鹤舒没睡我那个箱子,睡在书案上。我去戳了戳兰鹤舒肩膀,没醒。又加了一把劲,他总算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
“兰公子,起来上我们那边去吧。”我把搭在椅子背上的衣裳扔给他,转身出了门。
兰鹤舒穿了衣裳,还出门漱了个口,揉着眼睛走过来,坐在床边,掀开三皇子的衣服,仔细看了半天,就说了一个:“嗯。”
“怎么样?要我给你准备点什么?”我小心地候在旁边。
“眼下什么都不用。三公子就小心点儿,爱趴着就趴着,趴腻了就穿件轻薄衣裳起来,该干啥干啥。”说着他就站起来要出去。
“哎,不是你说让我去叫你么?”
“是啊,泡出得不错,挺清的。”他回头说:“这才刚出来,等发齐了发透了再挑。我回去再睡会儿。到下午估计就全透了。”
“那,那个切姜片儿……”
“有空就切,切厚点儿。切姜片是灸另一面的。”他打了个呵欠,真要推门走。
这时候,三皇子也趴在那里打了长长一个呵欠,叹道:“切了姜你再倒点醋,把我当螃蟹吃了得了!”
“嘿嘿嘿,吃螃蟹谁吃这么瘦的!”兰鹤舒大摇大摆地回那边了。
在他背后关上门,我回头问三皇子:“三殿下,老趴着也难受!您是起来,还是奴婢帮您翻个身儿,侧躺着再睡会儿?”
“帮我翻个身儿吧。”等他侧着躺稳了,他突然伸手抓着我的手腕子,说:“睡是睡不着了,你陪我说会话吧。我给你接着讲《三国》怎么样?”
“三公子,你好好养精神,可别再累着了。”我把他手拿下来,给他整理下被子。
“不讲《三国》你也坐这儿,老躺着怪闷的。”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本书递给我,说:“我不说话,你给我念着,这样行吧。”
“这样行。不过奴婢识字不多……”
“不会念的我告诉你。”
“哎。”我拖过凳子,翻到他昨天看到的那一页开始念。“长庆初,山人杨隐之在郴州,常寻访道者。有唐居士,土人谓百岁人。杨谒之,因留杨止宿。及夜,呼其女曰:”可将一下弦月子来。“其女遂帖月于壁上,如片纸耳。唐即起,祝之曰:”今夕有客,可赐光明。“言讫,一室朗若张烛。”
三皇子笑着说:“这不是都会念么?”
“让三公子见笑了。奴婢接着念?”
“念呀,这书多好玩!”他转眼睛看着我,还是笑嘻嘻的。
“南中有百姓行路遇风雨,与一老人同庇树阴,其人偏坐敬让之。雨止,老人遗其丹三丸,言有急事即服。岁余,妻暴病卒。数日,方忆老人丹事,乃毁齿灌之,微有暖气,颜色如生。”看到这里,我忍不住放下书问:“三公子,这是说老头给他起死回生药了?!书里写的是真的么?要是真有这药,那可好了!”
“不知道,就是看个新鲜而已。”三皇子抬手拽着枕头角上冒出来的一根线。
我低头继续念:“今死已四年矣,状如沉醉,爪甲亦长。”念完我就叹口气,说:“算了,是不是真的都无所谓了,这哪是起死回生药,这明明是造了个大妖怪!”
“哈哈哈,你来念着果然比自己一个人看有趣,接着念!”他又从枕头底下抽了下一本递给我。
我翻开封面,一本正经地念道:“释门三界二十八天、四洲至华藏世界、八寒八热地狱等,法自三身、五位、四果、七支至十八界、三十七道品等。”念到这里,我停下来,往后连翻了好几页,抱怨道:“三公子,这怎么又念上经了?这本不好玩,咱们换一本。”
“好,念你喜欢的。”他又笑嘻嘻地抽出一本来。
“三公子,您还说睡不着觉,枕头底下藏这么多书,不硌得慌啊?”我打开这一本,清清嗓子,念道:“杜子春者,周、隋间人。少落魄,不事家产,然以心气闲纵,嗜酒邪游。资产荡尽,投于亲故,皆以不事事之故见弃。三公子,这人是个废物啊,还念他么?”
“念呀,看看书里为什么写个废物。”
“好。方冬,衣破腹空,徒行长安中,日晚未食,彷徨不知所往……老人曰:‘几’,三公子,这字儿不认识了!”我弯身把书伸到他面前,他看了一眼,说:“缗。这是老人问他,给你多少钱就够了。”
“哎?好好干活的人没人给钱,游手好闲的混混倒有人白给钱!岂有此理!”我又拿起书,念着杜子春怎么拿了老人家的钱,念了没几句又卡住了,羞愧地把书递过去。三皇子说:“徵,征召的意思。”
我拿回书来接着念,这一段还没完,就有“倏”“罄”“?”“榇”“雠”这一大串字不认识。念完这一段,我脸都红了,说:“三公子,有没有简单点儿的。本来好好一本书,叫奴婢念得稀碎稀碎的,还没您自己看得快!”
“也是。”他苦笑着说:“你这一会儿工夫,弯腰直腰,弯腰直腰,晃得我眼花!”
“那,不念了?”
“念,故事还没听出个头尾来,不念完多难受。你过来!”
“哪儿?”
“你趴着念,把书放这儿。这样你也不累,若再有哪个字不认识,我直接就能看见。”他向旁边挪了挪,拍了拍自己枕头边上。
“这像什么话!”我拿着书一下子站起来。站起来我就有了主意,把帐子收起来,拿了个凳子放倒在床头边地上,坐下来,捧着书,问:“这样您不就看得见了。”
“也好,快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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