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好兴致,正在手把手教慕斌写字。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到底是肚子里有墨水的人会教。看见他们写这首朗朗上口的小诗,我才想起来,李慕贤的母亲也蘸着水这样教过她。这些字比《百家姓》好写也好用多了。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我在宫里并没有很多机会见到太子的笔迹,更没有机会这样远远看着他慢悠悠地提笔写字。为了教慕斌看清,他也把每个字写得巴掌大。都说“字如其人”,这句话在太子身上是应验的。太子的字大方、端正又不失飘逸、潇洒,像是一个英俊少年该有的样子。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题目里这个‘鹳’字不好写,可以先稍微放一放。但是,这些字和这些诗,教过了便要记牢,说不定哪一天我就要查!”太子微笑着点了点慕斌的脑门,让他自己照着,每个字写三遍。
我赶紧退出舱房。
他们俩人正在好好的写字,太子懒得骂我,我本该赶紧知趣地溜掉才是。从太子那里出来,我才按着空空的肚子,去找兰鹤舒。
兰鹤舒也低着头,在那里奋笔疾书,顾不上说他那些零碎话儿。我端上那碗凉饭就赶紧跑了。
跑回三皇子这边,往碗里倒了点热水泡着吃。三皇子看书看倦了,改成起来站着咳嗽。今日阴天,外面风凉,他不敢出去。在屋里拘得难受就兜圈。我让他转悠得发慌,便说:“三公子,您刚才不是说看了个故事要讲给奴婢听么?”
“乍看了觉得有趣,现在想想又不算什么了。不讲也罢。”他回过头说:“倒是你刚才讲到你们练的那奇怪本事,我还是头一次听到。那里还教了你什么类似这样的东西?”
“这,这有什么稀奇?”我尴尬地放下筷子,“守卫不就是得警醒些,不能打瞌睡么?”
“这我知道。但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这警醒是这么出来的!还有别的旁人不易猜到的必备的把戏么?都是怎么练出来的?”他在旁边坐下来,非要问个究竟。
我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说:“还有……还有就是唱戏、祭祀这些场合,要忍住不看热闹,而是看四周的人。就是在临泽的那个杂耍班子,若不是因为看见了慕斌的脸,我是不会不管不顾看他们表演的。这个,一是自己长心,二也是打。师父要是看见谁看热闹走神了,就走到她身边去。若是还在看热闹,不察觉,就拧她一把。等差事完了,回去是要接着打的。”
“还有什么?”
“三公子怎的爱听这些?”
“还有就是练站。久站也有诀窍。没找到诀窍那时候,有晕的,有忍不住乱动的。这个没什么,日子多了,就知道诀窍了。”
他点着头,叹了口气。
“值守也是。师父老给我们讲一个故事,说有一年宫里守岁,整夜拄着大枪轮流值守。有个短命的姑娘站在那儿打瞌睡,一下子瞌睡倒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倒的,被枪尖捅瞎了一只眼睛。让这个故事一吓,大家就得八仙过海,各自想法子治这个打瞌睡。冬天怎么抗冻,夏天怎么抗热,都得想办法。不过,这都不是最不好拿捏的!”我这牢骚憋了许多年,之前没想起来发,今天开了头,就停不下了。
“最难的是什么?”
“算了,不说了!”我一下子反应过来,赶紧摇头。
“别呀,都讲到这里了!快说!”
“不说了,不说了!怪难为情的。刚才是走嘴了!说不得!”
“来,你小点声说!”他小心翼翼地把脑袋往这边挪了挪,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无奈地探过去,低声说:“这个事情大概不光我们得会,宫里人都会!就是估尿!”
“估尿?”
“就是估算自己接下来要当的差要多久,弄明白自己眼下该不该喝水,该喝多少水!可不是人人都得会,但又难为情,不好说的事情么!”我以为三皇子听完会笑话我。可是,他皱起了眉。微微点了点头,他慢慢向后倚在板壁上,不再说话,脸色也渐渐沉郁起来。越看越像是生气了。
我还没在三皇子那张常年苍白的脸色看见过这样的神情,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拼命回想着是哪句冒犯了三皇子。越想不出来,我就越发心虚,越发胡思乱想——难不成是三皇子哪回就在这事情上疏忽了?在冗长还不让走开的大典上尿过裤子?
不至于吧。我自欺欺人地安慰着自己,一边又恨自己口无遮拦。这些琐事有什么好说的?!
好在,咳嗽及时打破了这屋里尴尬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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