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太阳一点点沉下山头, 姜桃桃骑着姜强强的电动小摩托从医院回来了。
路上偶遇一群迎面走来的大白鹅。
被它们大摇大摆地占据了道路,姜桃桃只好把车子停靠在路边。
等待它们把路腾开的时候, 看见了前头一个有些眼熟的背影。
恰巧老人也转了身。
“奶奶, 你怎么也在这儿啊?”姜桃桃摘下头盔, 惊喜地说。
眼前的老人就是那天下雨时, 撑伞送她回旅馆的那一位。
手里提着一只大大的塑料袋子,里面装满了不知疲倦夹动钳子的小螃蟹。
是刚从菜市场回来, 买了一大兜螃蟹, 准备回去做沙蟹酱。
东西太重, 她走得着实辛苦, 姜桃桃说服她坐到自己后面, 骑小摩托送她回家。
身后的老太太衣着简朴,住的地方却在山腰的一栋豪华别墅。
万栖山风景、水源、空气都堪称绝佳, 在如今的工业化时代太难得了, 吸引不少富豪来这里买地盖起别墅。
夏天山中清凉,总有房主过来度假避暑。
姜桃桃以为她也是外地人, 老人告诉她, 她们家中世代都在万栖山生根,前些年住在发达些的青平,最近才搬回万栖, 是怀念这里的山水。
到家门口时,她招呼姜桃桃进去喝口水。
一路上聊得挺开心的, 姜桃桃就没推辞, 跟着进去了。
老人家中空无一人, 她给姜桃桃沏了茉莉茶,又去拿水果的时候,姜桃桃打量起这件偌大的房子。
正心想着,老人家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也没个亲人陪在身边,会不会太孤单了,这时门口传来动静,姜桃桃闻声望去。
木宁志低头开着门,见到她愣了下。
得知两人竟是校友,而且还认识,老人非常高兴,非要留姜桃桃用晚饭。
姜桃桃说家里还有人等着她回去,推辞了好意。
回去时,木宁志送她到门口。
姜桃桃把钥匙插上去,往头上戴头盔的时候,木宁志突然说了句。
“当年的事,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姜桃桃动作停顿了一下,努力维持住平淡的表情,系着脖子下的暗扣,茫然地问他,“啊?什么?”
木宁志没揭穿她故意做出的无所谓,也没有重述他所说的“那件事”。
栀子花掩藏在深绿色的叶子中,夕阳西下,冷冷的草木香气一如当年。
就像,人一直在变化,事物却是永远维持本样的。
“姜桃桃。”木宁志诚恳地说,“请你原谅。”
即便如今她已经不再介意,这句话依然来得太迟了。
不过好歹也更给她添了一丝释然。
可是,人心的每一次缝补,也会再次遭遇穿刺的疼痛。
再想起木宁志口中的“那些事”,记忆的一半是灰色的。
十五岁的姜桃桃,在路边对校草的一次“举手之劳”后,把自己当成了拯救王子的平民公主。
或许是当年的小说和电视剧荼毒人心了。
她产生了很多幻想,认为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姜桃桃喜欢上木宁志了。
成为了暗恋他的女生队伍中的一员。
她开始钟意课间时在校园里到处溜达。
篮球场、小卖部、操场……
男孩子们喜欢去的地方,她时不时就要过去看看。
虽然不知道木宁志有没有返回学校,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但仅仅这么怀有期盼地走一遭,这种感觉也非常非常让她欢喜了。
书包里的T恤,就是她和他见面的“信物”。
姜桃桃把第一次暗恋的忐忑和欢喜,通通写进了日记本里。
初三课业繁重,课桌上总是被摞成山的书本堆放得乱糟糟的。
某一次,姜桃桃偷偷写完日记,不小心把本子夹在了物理练习册里。
这本册子要交给老师批改,小组长收走后,姜桃桃完全没留意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对于交作业这种事,沈菁菁总是临时抱佛脚,被一催再催了,才终于肯从课代表那里抽出一本别人的,照搬全抄。
选谁的不好,偏偏选中了姜桃桃的。
她只是抱着姜桃桃这种错得不是太多、对得也不是太多的水平,和自己旗鼓相当,为得是不让老师批改时起疑。
哪想到竟能发现这等新大陆。
撞破别人丑事的自满与兴奋,让她激动地作业都不写了,偷偷把那页纸撕了下来,藏进书包。
然后她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叫了姜桃桃一声。
等姜桃桃回头看过来的时候,冲她扬扬手里的日记本,说,“你是不是把作业交错了?”
亲眼看见女孩脸色变成纸一样得苍白,匆忙夺过本子放回抽屉里。
沈菁菁高深莫测地笑着,更加迫不及待了,趁自习课时间,她把那页纸叠好放进口袋里,偷偷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
一整个下午都过得浑浑噩噩的。
炎夏闷热的空气笼罩着教室,头顶的电风扇起不到丝毫作用,聒噪的转动声更加惹人烦躁。
夹在书立中的日记本在此时成了烫手的山芋,她甚至都不敢面对。
胡思乱想着,沈菁菁到底有没有看到里面的内容?
她忍不住回头,沈菁菁座位上早就没了人。
放了学,姜桃桃躲在卫生间,把日记本撕得粉碎,冲进马桶。
以后这个世上除了她本人,谁也不知道她对木宁志的心思了。
像是毁掉了一个会造成灾祸的潘多拉魔盒,这个做法就像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
姜桃桃终于松了口气,背好书包走出厕所的隔间。
早就听见外面不断有脚步声进来,现在门一打开,这群高年级的女生全部都在直直地盯着她看,把她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高中部校花夏露。
沈菁菁已一种很狗腿的姿势站在她旁边。
于是姜桃桃什么都明白了。
沈菁菁在初中部鹤立鸡群,总爱和高中部的学姐们混在一起。
那天同桌告诉姜桃桃,夏露认了沈菁菁做干妹妹。
夏露这个人,在青平一中也非常有名头。
顶着个校花的名头,又有木宁志当男友。
几乎所有的女生都羡慕她,向往她的那个圈子。
这资格让她目中无人。
所以她讥诮地冲姜桃桃笑着,“哦!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呢,原来就是你啊?”
“才这么小就敢想男人了?发育好了没啊?”
她的姐妹们配合地发出尖笑,开始起哄,“让她脱了看看不就知道了?”
沈菁菁环着手臂看热闹,脸上笑容阴恶。
隔着这些人的阻挡,姜桃桃冷冷瞪向她,紧抿着双唇,她目光一动不动,是怕眼泪没出息地掉落下来,也是把所有的悲愤都靠这个发泄给这名始作俑者。
她死死抓住自己的衣领,手指关节都用力得泛白,这些人使足了力道的手抓上来,就像纠缠不休的毒蛇,让她恶心,一个劲儿往后躲避。
进来打扫卫生的清洁工撞见了这一幕,这群女生一听到要叫老师来了,很快就被吓退。
姜桃桃整理好皱巴巴的衣服,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掉落下来。
面前好心的阿姨焦急地询问,姜桃桃不停摇头,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姜桃桃肿着眼睛过来上课。
班里气氛怪异。
有人在偷偷看向她,等姜桃桃回望过去时,他们立即收回视线。
姜桃桃早读过来的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破天荒的,平日每节早读课都要缺席的沈菁菁,今天却比她来得还要早。
姜桃桃知道,她一定又要耍什么手脚了。
她居然很平静。
或许如今,她怎样都能承受得了。
同桌今天也对她保持着距离。
早读开始后,苍蝇窝一样嗡嗡的读书声盖过了刺激的新鲜事。
姜桃桃盯着书上蝇头小字出神,同桌悄悄推过来一张纸,放到她面前。
早上进班的时候,姜桃桃的一页日记被人贴在了黑板上。
一大早就有这样的新鲜事,几乎是给照旧枯燥的一天开了个多姿多彩的好头儿,同学们都觉得稀奇,围在黑板前,嘻嘻哈哈地笑着念着。
直到教导主任出现在门口,喝退了他们,又沉着脸把那张纸收走,班上才太平下来。
同桌问她,“你知道是谁故意害你的吗?”
把她日记贴在黑板上的人正是沈菁菁,她甚至还当众表明了立场。
从今以后,如果有人敢和姜桃桃亲近,就是和她沈菁菁作对。
大部分的人性就是这样。
随时可以为了自身的一点利益做出欺侮同伴的事,的确有损品德,但他们并不会因此感到自责,因为当所有人都这样做的时候,这便成了理所应当的事。
从这一天起,姜桃桃彻底遭受到了孤立的对待。
不仅仅是别人对她的孤立。
她也渐渐变得不敢主动和身边的任何人说话了,就连面对老师时,都没有脸面抬起头。
她的潜意识和那些恶人同化了,觉得她的“喜欢”是龌龊的,是丑小鸭在做白日梦。
唯一的安慰,是默数着日子快一点过去。
初三很快就要结束了,目前的生活终究不是最后的归宿。
喜欢上木宁志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已经是别人的男友。
她没想和他怎么样,单方面的暗恋原本就是埋在了心里的,如果不是沈菁菁闹得这一出,她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让这段暗恋露出天日。
喜欢就是喜欢了,她不后悔。
但也是时候把它收起来了。
姜桃桃背着书包去了操场,她要把书包里的那件T恤还给木宁志。
这件衣服对她而言,是最后的了断。
以后她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天色阴郁得像老天变了脸,麻雀和知了扯着嗓子没完没了地暴躁,蚂蚁在脚下莽莽撞撞地搬家。
操场上人很多,全是高年级的学生。
夏露也在。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围着她。
木宁志也一样。
夏露的美貌,任何人都喜欢。
她坐在看台上,陪着男友为运动会做体能训练。
见到夏露时,姜桃桃脚步往后退了退。
她怯弱地想要回去。
可是已经被夏露看到了,她已经眯起眼和同伴讨论起来了。
如果这个时候返回的话,才更像个叫人看不起的小偷。
她想当着夏露的面,平静而礼貌地把衣服还给木宁志。
让她和他都知道,自己已经对眼前的这个人,不存在任何一丝幻想了。
姜桃桃大概用足了小半生的努力,才有了勇气走到木宁志面前。
从书包里拿出那件被她洗得干干净净的T恤。
没去看他的表情,头顶仿佛有千斤重。
她双手把衣服递了过去,久久没被对方接起。
姜桃桃终于抬头去看他的样子。
曾经短暂接触过的木宁志,是温和俊秀的,就像树叶的香气一样干净宜人。
此时的木宁志,神色冷淡,布满厌恶。
看她就像看着一个缠人不休的丑八怪。
姜桃桃心中狂跳,他一定是已经知道她的事情了。
她又把头低了下去。
这时,木宁志一把扯过那件属于他的衣服,残酷地摔在地上。
转身离开时,厌烦地瞥了眼紧咬下唇的女孩。
“扔了吧,我不会再穿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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