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煮粉桃

51.51℃

    
    姜桃桃坐起身。
    没开灯, 昏暗中看到她眼里很亮, 是有水光的原因。
    如果看得清, 眼圈和鼻尖都是红红的。
    声线比以往重了些,反倒更清澈了, 听得人心疼。
    可这道声音却在冷冷地说着, “你一定要在我面前,不走是吗?”
    费华修柔声劝她,“去楼上睡。”
    “我乐意在哪儿就在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啊?”姜桃桃孩子气地反驳。
    他不在乎她恶劣的态度,“沙发躺了三天,不难受吗?”
    “走开!别在我面前装好人!”
    瞪着眼和他对峙着,可惜他一定看不到她怨恨的表情,恨不得扑上去咬他。
    直到他说, “乖一些, 明天送你回家。”
    姜桃桃安静了。
    不过还是没动。
    重新裹好毯子,面朝里躺着。
    费华修站起来, 坐到她脚边。
    感觉到沙发那头陷下去, 姜桃桃曲起双腿, 又把身子缩了缩。
    不想碰到他。
    她冲着黑乎乎的沙发, 什么都看不到, 但是知道,费华修一定在看着她。
    现在他身上已经没有酒味了, 说话也清醒了很多。
    说了明天放她走, 姜桃桃相信他没在骗她。
    有费华修在的原因, 她睡眠进入得极慢。
    她不往别处去,也不要在他眼下出现动作。
    就像只蜗牛一样缩在那里,身上的毯子是她的壳。
    过了很久很久,夜更深了,万籁寂静,终于出现睡意时,听见费华修说,“桃桃。”
    她支起耳朵听着,依旧装睡。
    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然后他又说。
    “我们结婚吧。”
    姜桃桃一整夜都睡不着了。
    早上听见鸟叫时睁眼,天色刚泛起青白。
    动了动身,看见脚头费华修还坐在那里。
    他雕塑一样地在这儿呆了整夜。
    屋内很黑,从侧面看见他睫毛贴在下眼睑。
    他睡觉总是没一点声音,也不爱动,睡眠还格外浅,她稍稍一动,他就睁了眼偏头看过来。
    “早。”
    还有心情跟她打招呼。
    姜桃桃没理会,去卫生间收拾洗漱。
    出来的时候,他也洗漱好了,样子看起来精神了一些,屋内灯亮着,宛如白昼,外面天光依然尚未显明。
    他正在做早餐。
    姜桃桃坐回她昨晚躺着的地方,哈欠连天地打盹儿。
    费华修给她端来一杯牛奶,还有面包。
    面包盘围着一颗新鲜的草莓,还有一些圆滚滚的蓝莓。
    放下去后,他就去餐桌前吃自己的那份了。
    姜桃桃把牛奶喝完,又吃了那颗草莓。
    就等他开口,放她出笼。
    而费华修吃完早餐后,不紧不慢地洗干净杯盘,往水壶里添了水,照顾起他的绿植。
    姜桃桃等不及了,别别扭扭地问,“你什么时候让我走?”
    他像才想起这回事,看了眼表,说,“上午陪我参加元朝的足球赛,结束后送你回去。”
    姜桃桃无话可说,并没有不情愿。
    说起来她和元朝在泰国时关系相处得非常不错,回国后至今都没再见过他了。
    过去一趟也行。
    元朝念的是一所私立小学,他如今在读二年级。
    见面的时候他穿着球服球鞋,运动式的长袜子拉在膝盖下方,抱着颗足球蹦蹦跳跳地朝他们跑过来。
    一路见了那么多个小正太,数他模样最好,小小年纪,剑眉星目,数月不见好像长高了些,长大后一定是个小祸害。
    他跑过来的时候,姜桃桃就蹲下身,敞开双臂等着他。
    费华修在一旁俯视着二人搂搂抱抱,这几天来第一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
    球赛还没开始,观众席上就早早有家长等着了。
    元朝父母今天工作有事,参加不了,就拜托费华修替他们来一趟。
    他打量着姜桃桃还没消肿的眼泡,搂住她脖子趴耳朵边小声问,“桃,Loman是不是欺负你了?”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仰脸朝头顶的费华修看去。
    他一眼就看穿他们想的什么。
    姜桃桃没回答元朝的问题,淡淡笑了一下。
    球赛快要开始,远处体育老师带着一大帮小男孩招呼元朝快过去。
    他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姜桃桃几眼,踩着草坪跑过去了。
    姜桃桃和费华修去观众席找位置。
    这些家长们一个比一个热情,拖家带口的摇旗助威,有的还做了自己孩子姓名的海报牌,高高举起来,兴奋地喊加油。
    她跟在费华修身后走在台阶上,遇到人多的地方,他下意识地牵住她的手。
    这一幕多像他们在泰国去看泰拳的那次。
    姜桃桃没有拒绝。
    很久没有这样碰过他了,那只熟悉的大掌把她的手整个儿包裹进去,一路牵到座位旁。
    有种久违的温暖。
    他还没放开,姜桃桃主动抽了出来。
    他们一同看着台下绿油油的足球场,没有交流。
    天气不错,晴空万里,阳光很充足地洒下来,给奔跑着的小男孩头发上染了层金。
    球赛进行到中场,日头越来越晒了,他起身,说去买水。
    脱了运动衫放到凳子上,里面是件白色T恤。
    年轻的背影穿过群众大步迈下阶梯,看起来就像这群年轻爸爸中的一员。
    姜桃桃再一次会想起昨晚他说的话。
    明白地讲,她当然是渴望和他这样的人在一起的。
    只是心里乱得很。
    在这种情况下,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确定那句话他会不会说第二遍,也不确定自己在第二次听到后,会作何回答。
    费华修很快买了水回来了,他的那瓶已经喝掉了一半,把完整的那瓶递给姜桃桃。
    她接过来,轻松一拧,瓶盖就开了。
    是因为他提前就拧开了一半,方便她这会儿不费力。
    他在旁边坐下,问她要不要用他外套遮遮太阳。
    姜桃桃摇头。
    依然坚持着不和他说一句话,只是再望向足球场的时候,觉得光线更刺眼了。
    比赛结束后,元朝被簇拥在他们获胜队伍的中间,手里举着大大的奖杯,高高冲他们这里挥手。
    费华修笑了下,扭过头跟姜桃桃说,“这小子挺不错的,对吗?”
    散了场,他们下去接元朝,两大一小往校门外走去。
    刚才的胜利让小家伙兴奋得脸都红了,额前头发被汗黏在一起。
    费华修拉他到路边花坛,按着他脑袋,把没喝完的水倒在手心给他洗了把脸。
    凉快了,沾了一脸水。
    姜桃桃从包里拿出纸巾给他,元朝摆摆手拒绝,扯过费华修的T恤衣摆,把脸往上头蹭干。
    他也知道自己这是在讨打,明显是故意为姜桃桃报仇,而后报复性的仰头看他。
    费华修今天格外好脾气,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没理睬衣服上的水印。
    元朝牵着姜桃桃的手走在他身后。
    故意冲他后背做鬼脸,然后满眼小星星地冲姜桃桃邀功。
    虽说他是在跟自己统一战线,这做法说实话是有点吃里扒外了。
    姜桃桃成功被他逗笑,费华修听见声音,开车门时往后看了一眼,正正对上元朝手指扯开两边嘴角,冲他吐舌头做斗鸡眼。
    费华修也乐了,拳头不轻不重地砸在他头顶。
    元朝舌头还没来得及伸回去,差点咬到自己,捂着嘴巴变得乖乖的了。
    开了后车门,眼前赫然一架儿童安全座椅。
    费华修抬抬手示意他上去。
    元朝紧扒车门抵抗,死活不从。
    嚷嚷着,“我都七岁了,怎么还要做儿童椅?”
    费华修掂着他扔到车上,在座位上牢牢捆好。
    又在小孩脑门上敲个栗子,“你就算十岁也得坐。”
    姜桃桃陪元朝在后排,他觉得自己这样很丢脸,撅着嘴巴闹脾气。
    路上他俩脑袋抵在一起玩游戏,费华修在前面默默开车,眼睛通过玻璃前的后视镜,看姜桃桃兴趣盎然的脸。
    元朝玩得正嗨,突然想起自己下午还得去上兴趣班,表情瞬间哭丧下来,悲惨地哀嚎。
    费华修知道他累了半天,心思肯定不在学习上了,瞥他一眼,很开明地说,“不用去了,下午我带你去游乐场,你妈问起我担着。”
    元朝刚一听很高兴,过来会儿却又摇了头,“算了,我还是去上课吧。”
    姜桃桃很诧异,心说现在的小孩怎么这么懂事,这种年纪居然不贪玩。
    便问他,“出去玩不好吗?就非要去补习?”
    元朝语重心长地叹叹气,说,“不听话的话我妈会找我算账的啊,不顺着大人的心意就没玩具和零食买了,虽然我超级超级想去玩,但实在身不由己啊!”
    随后又鄙视地拿眼斜她,“桃,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啊?”
    姜桃桃当然懂。
    被这稚嫩的童言一提点,又醍醐灌顶似的,明白了些之前没想通的。
    她看向费华修,他眉眼平淡,似乎没在意他们在说什么。
    他这个人,恋爱时会对她甜言蜜语,却只是为烘托情趣的手段。
    说起来他从未表明过他的内心,也从来没说过一个爱字。
    不像她,总恨不得把火红的一颗心掏出来给他看。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在一起这么久了,其实她是清楚费华修的。
    很多时候,并不是不说、不解释,就代表他不想、不在乎。
    可她总是只用小女生的想法为自己考虑,忽略对他的理解。
    以前不满他比自己爱的少。
    现在不满他做不出承诺,不由分说地分了手。
    他做得不对,她同样做得不对。
    元朝有元朝的不得已。
    身处各自的位置,谁都有谁的不得已。
    把元朝送回了家,他父母都不在,家中只有两名保姆。
    之后费华修没有食言,送姜桃桃去了车站。
    人声鼎沸,他和她一起走去站口。
    姜桃桃转身,“不用送了,就到这里吧。”
    这句话一出口,心脏突然生疼。
    他闻言止了步,说,“好。”
    姜桃桃握紧包带,背对他走开。
    这里离车站还有一段路,她无力地往前走着,包里手机响起,摸出来打开。
    那些梳理情爱的话他终究讲不出口,现在用文字表达出来。
    “昨晚的话相信你听到了,我希望能等到答复。”
    “那天说过的承诺一直都是时间问题,如果你现在要,我会立刻去争取,我有我的不得已,也明白两种事物自古不可兼得。”
    “但除了你,我想不到还能和谁共度余生。”
    三句话一条一条发过来,就像一个个重击。
    让她迈不开步了,也转不过身。
    姜桃桃低头看着手机,紧紧抓着它,列车出发的时间一点点缩短,她丝毫不慌张。
    心想,干脆就这么过时不候吧,于是她就有了不违心的理由,转身跑到他身边。
    她站在路边,沉浸在矛盾的个人世界,疾驰的摩托车声响到身边才迟钝地回过头。
    惊慌中更是动弹不得,没来得及去躲,却有人用身体把她牢牢扑倒了。
    她跌在柏油路上,蹭伤的皮肤火辣辣的疼。
    刚才发疯般的摩托车在路边歪斜地躺着,车轮苟延残喘地转动。
    骑手也已经倒地不起了。
    附近路人纷纷围了过来。
    姜桃桃爬起来,搂住面如纸色的费华修。
    她浑身都在颤,哆嗦地说不好话,只能凭本能用力抱住他,像是这样就能替他减缓一些痛苦。
    姜桃桃这辈子都不要再回忆起刚才那一幕。
    天旋地转,耳边尽是惊呼。
    钝重的摩托车车轮,齐齐从他双腿上轧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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