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冰河都是你

3.百香果雪梨

    
    秦梓纯时不时就扭头看看那只被遗弃在座位上的斜挎包,她隐隐有些期待着它的主人的到来,也隐隐准备着见到它主人时该说什么热络寒暄的问候,虽然他们只有一面之缘,而且这一面还有些唐突。
    星河灿烂,月色无边,那一晚,许韩风没有出现。
    第二天在家匆忙忙地吃了早餐,秦梓纯抓上包就往学校赶去,路口遇到了一个红灯,120秒,她算得清清楚楚,踩着早读的铃声进入班级也是稳稳当当。
    那个位置上终于坐上了人,那只包也终于等到了它的主人。
    秦梓纯在位置上坐下,拿出该早读的语文课本后漫不经心地瞥了她的这位同桌一眼。
    他别不是睡美人转世吧?
    她觉得这位许韩风同学从小到大应该是个不认床的乖孩子,不然怎么不论换座位到哪,他都能睡得踏踏实实,安安稳稳。
    “啧,又睡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秦梓纯马上收回了视线,然后重新落回到自己的课本上。
    那是许韩风之前的同桌,那个凶神恶煞身宽体胖的大佬,他的位置换到了许韩风的后面,看座位表的时候她有注意到,这位浑身痞气的同学有个十分正气的名字——陈建华。
    这位建华同学的父母当年一定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一身正气努力学习,然后报效祖国建设中华,再为中华崛起而奋斗。不过很可惜,建华同学的路子走得有些偏,学习上进没学好,在学校里拉帮结派浑浑噩噩倒是学得很有天赋。
    想到此处,秦梓纯嘴角不禁咧出一丝悲天悯人的苦笑。
    “笑什么!”建华大佬捕捉到她的讥讽,立马踢了她桌子一脚。
    桌子的震动惹得趴在桌子上熟睡的许韩风不耐烦,双眸紧闭的他“啧”了一声,随后换了个方向,把脑袋窝到了臂弯里的另一边。
    两边都是不好惹的主子,秦梓纯蹙起眉立马朝陈建华“嘘”了一声,然后用书挡住自己朝许韩风那边的侧脸,小声说:“你慢点,你兄弟还在补觉呢。”
    陈建华翻了个白眼也懒得计较,他绕过秦梓纯,坐到了她后面的位置上,然后把自己的包重重地摔在了他身旁的空位上。
    三班的人数是单数,所以有一个人得惨兮兮的一个人一个位置,不过老师很懂行情,把这个位置留给了这位活祖宗。
    不过陈建华单独一桌,他自己倒是觉得很自在。
    教室里是朗朗书声,读着“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读着“不是春光,胜似春光”,读着“可怜飞燕倚新妆”。
    许韩风的头背对着秦梓纯,他被头压着的手臂露在了黑发的下方,只只细白的手指不小心越过了楚河汉界,来到了秦梓纯的地盘上。
    指甲剪得很干净,乌黑的头发很干净,唯一的突兀就是手指的缝隙处藏着淡淡的彩色的印记。
    这八成是个苦命的孩子,晚上不睡觉给人家刷油漆赚钱养家,唉,可怜见的。秦梓纯这样想便觉得自己的同桌很让人同情,然后又暗自下决心不管这位同桌脾气有多恶劣,自己都要好好帮一帮人家。
    这学校排课的老师太不够人道了些,把枯燥的语文课安排在了让人昏昏欲睡的第一节,而且还是连堂,这样一下来,能熬过半节课的人少之又少。
    语文老师是个穿着棉质衫裙的女子,为何要叫女子,只是因为语文老师留着长长的头发,然后又将这长发一圈一圈地用根簪子盘起,这古韵气质,真真正正担得上“女子”这雅称。
    见同学们都在趴桌子兴致不高,语文老师便点人起来一一朗读课文段落,碰巧这一点,就点到了眼皮都快要贴在桌子上的秦梓纯。
    这一下,秦梓纯立马清醒地站了起来。
    “你读读第五到八行。”
    秦梓纯拿起课本发起愁来,自己刚刚都快睡着了,谁还记得老师讲到了哪篇课文。
    沉默得有些久了,坐在秦梓纯前面的女生仿佛感受到了她的不安,于是偷偷回头悄声提醒道:“《离骚》。”
    秦梓纯听到提醒,立马翻到了那一页,字正腔圆地朗读起来:“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她嫌逐字逐句读起来麻烦,于是放下书本,开始背起来。
    这是她从小到大都会背的一首诗词。
    “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语文老师略有惊讶,然后问:“你能把整篇背下来吗?”
    她自信地点点头。
    “你继续。”语文老师让她继续背下去。
    她接着刚刚背到的地方,紧接着一句一句地背了下去,非常流利,连生僻字的读音都读得十分正确。
    坐在前面的那位女生有些吃惊地回过头来,暗暗地给秦梓纯竖起了个拇指。
    秦梓纯笑笑,背篇《离骚》而已,并不是多么大不了的事情,可她刚刚差点睡着了,不知道这篇《离骚》老师请了很多同学起来朗诵,大家都是读得很吃力,或者读错很多字,唯独秦梓纯一个人不仅能十分流利地读下来,还能全篇背诵。
    顺利过关的秦梓纯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她之前紧张之余没有注意到,身旁的许韩风不知不觉已经将熟睡的脸转到了她这边,他的脸陷在臂弯里,只露出了小半只眼睛,眼睛仍是紧闭,可眉间舒缓,是一副沉入梦乡的模样。
    终于熬到语文连堂的下课,下一节是体育课,大家都在语文课上休养生息,养足了精力,就等着在体育课上好好玩一玩,不过对于女生较多的文科班来说,体育课的活动,大多都是就地解散,女生们三两成群去小卖部买饮料,然后找个树荫底下唠嗑,从八卦杂谈唠到人生哲学。
    解散的时候,语文课上提醒秦梓纯的那个女生主动过来搭起话。
    “你刚刚背书好厉害啊,可真是个学霸。”
    秦梓纯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只不过小时候刚好会背这首诗。”
    那个女生的嘴巴不自觉又惊讶地张大了一些。
    她说她叫李仓南,浅仓南的仓南。
    秦梓纯不禁想起了她的同桌顾阿瞒,她们两人的名字都很特别,像是身世漂泊的又身怀秘密的浪子孤儿,随随便便掉下某个山谷便可以捡到武林秘籍然后谱写一生传奇。
    顾阿瞒孤风傲骨,冷冽美艳,暂且有这种功德圆满的气质,可李仓南差了那么一丝丝,不是说她长得没有一副美艳皮囊,而是她的话太多,还没等秦梓纯细心挖掘,她便自己把自己的家底抖落出来了。
    话多的人,从古至今,也只是大侠出场时在路边传播大侠八卦的人。
    李仓南说,她妈妈怀孕之时,一直在看棒球英豪,天天祈祷自己能生出一个像浅仓南这样活波乖巧的女儿,于是当女儿出生时,妈妈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坚决要将她的名字也带上仓南二字。
    “仓南不错,有一种仙风道骨的韵味。”秦梓纯分析道。
    李仓南摇摇头,惋惜地说:“可惜我不喜欢棒球英豪,我小学时看灌篮高手,后来一心只想成为赤木晴子。”
    秦梓纯劝她摆正心态,毕竟她小时候还曾经幻想成为周芷若,然后留了几个星期的长指甲不剪,只为修炼九阴白骨爪,后来她妈妈忍无可忍,一个深夜举起指甲剪就把她手指甲给剪得干干净净,那指甲剪的咔嚓咔嚓,都是梦想破碎的声音。
    一心想成为赤木晴子的李仓南在这条路上越走越偏,最后既没选棒球,也没选篮球,反倒成为了一名游泳特长的体育生,在水中飞驰,一连拿下好几个全国大赛的奖章。
    秦梓纯觉得,李仓南在浅仓南和赤木晴子的抉择中,选择了做自己,很是优秀,可是话太多,难以大成。
    从小卖部出来后,李仓南就拉着秦梓纯到了树荫底下,树荫底下还坐着顾阿瞒。
    李仓南在小卖部里买了三只中山蛋筒,她一只,秦梓纯一只,还有一只带给了自己的同桌顾阿瞒。
    于是三个人,手上三只蛋筒,坐在树荫底下看起了旁边操场上打着篮球的男生。
    过了一会儿,秦梓纯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从教学楼里慢悠悠地走到操场上,那个身影用手扶着脖子,一边走一边在活动筋骨。
    篮球场上的陈建国将手中的篮球扔过去,并喊道:“风风你舍得起床了?”
    许韩风听到这个称呼脸立马臭了起来,反手就把刚刚接到的球狠狠地砸过去,然后又骂道:“少恶心我!”
    球场上的其他男生起哄道:“许大爷,来,快来打一场!”
    臭着脸的许韩风很快就加入到球场中,他打球的劲很狠,投篮也是利落又准,像嫉恶如仇的聂弑尘,血气太重。
    李仓南看到这一幕,小声在秦梓纯耳边问道:“你同桌可真凶,他平常对你也那么凶吗?”
    秦梓纯冷笑了一下:“我要说我两到现在都还没正式打过照面,他恐怕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同桌是谁,你信吗?”
    李仓南点点头,信,当然信。
    李仓南用手臂戳了戳身边的顾阿瞒,又问:“许韩风在画室里脾气也那么火爆的?”
    顾阿瞒咬着冰淇淋,淡声说:“不知道,没碰到过。”
    “他是学画画的?”秦梓纯好奇问道。
    李仓南耐心地解释班里的这些风云人物:“许韩风呢,可是咱们学校艺术生里数一数二的重点保护对象,虽然我也没见过几次,但据说他的画功考个中央美院是没什么问题的。”
    难怪,难怪他手指缝隙里残存着未洗净的颜料。
    勤工俭学的刷漆工一下子变成了技艺高超的画匠,秦梓纯恨这一双慧眼识错了人。
    李仓南又指了指旁边:“那个是陈建华,那帮男生都带着不良风气,你最好不要招惹了,真不知道许韩风怎么会和他们鬼混在一起,奇了怪了,难道画画和打架是互通的吗?”
    秦梓纯思索了一番,答:“都是艺术,打架也是艺术。”
    某一瞬间,秦梓纯总以为是幻觉,她幻觉到和自己素不相识的许韩风好像和她四目相对了一眼,那一瞬间太过短暂,她总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阿瞒你也是艺术生吗?”秦梓纯歪个头问道。
    “不是,兼职。”顾阿瞒的声音幽幽的,像是毫无力气,又像是毫无生趣。
    秦梓纯不好再问,只是愣愣地点点头。
    活动的时光总是很快,一眨眼又快上课了。
    秦梓纯去卫生间洗了洗手,然后在走廊上看了一眼,球场上的男生早已散光,空无一人。
    她走回教室,心想着这下总算要和新同桌打个招呼了,可千算万算没想到,这艺术生不知是不是身子骨弱,打了会篮球就体力透支,又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又睡了?”李仓南把一沓试卷传到了秦梓纯的手里,她看到刚刚还在球场上活泼乱跳的许韩风现在倒在桌子上像个高烧病患一样,不禁有些惊讶。
    秦梓纯接过一沓试卷,从中抽出一张,然后看看身旁昏睡的人,又抽出一张叠好整整齐齐地放在她旁边只剩一点空位的桌子上,试卷仅剩一张,她头也不回,手扯着试卷递到了后边陈建华的座位上。
    刚刚上完体育课,秦梓纯把手中的试卷当扇子,一阵一阵地扇着微弱的风。
    “好渴。”秦梓纯埋怨道。
    “喝水!”李仓南递过自己的水杯。
    “不喝水,想喝学校门口的百香果梨汁。”
    “矫情!”
    李仓南包过水杯刚想转身回位,秦梓纯又拉住了她,问道:“这份英语试卷是什么意思?”
    “今天随堂测试,你忘了?”
    “呀!还有这事?”
    “别怕,我同桌,年级第一顾阿瞒。”李仓南信心满满,阿瞒这种云淡风轻的好同学,哪怕你高考抄她的卷子她都会一声不吭地直接给你看。
    的确,坐在李仓南旁边的顾阿瞒就算听到了这一番话,也一声不吭,开始安安静静地写起了卷子。
    沉默的人最为可怕,这也是秦梓纯很难接近顾阿瞒的原因,她不像李仓南那样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什么话都能说上两句。李仓南可以轻轻松松地把顾阿瞒当成好同桌,可秦梓纯就压抑得不行。
    预备铃响起,身旁的人动也不动,白晃晃的卷子摆在他桌面的一角,英语老师踩着高跟鞋进来,看到这显眼一幕,先是皱起眉,然后又看了看讲台上的座位表,叹了声气后也没再说什么。
    一节课下来,秦梓纯试卷做得很认真,也很顺利,虽然不知道对不对,但几乎每道题她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英语老师看了看表,见时间差不多到了,便让每组的组长下去收试卷。
    收到秦梓纯这一桌的时候,组长指了指许韩风问道:“他......交不交?”
    秦梓纯指了指许韩风桌上的白卷,小声道:“他都没写,怎么交?”
    组长眉头一皱,好心提醒道:“这个老师可是比何莫愁还狠毒的,要是被查出来谁不交,下场恐怕......”
    秦梓纯犹豫了一会,然后扯过许韩风的卷子,填上了自己的答案。
    罢了,同桌一场,要是下次课讲卷子的时候他被老师点名,等下扰了他的美梦又把罪名怪到自己的头上。
    秦梓纯庆幸,辛亏这张英语卷子大多都是选择题,抄答案上去不用太多时间和功夫。
    两份一模一样的试卷交给组长时,秦梓纯还特地嘱咐要分开放。
    忽然,她背后忽然被人用笔戳了一戳,回头后看见陈建华满脸笑意地望着自己。
    “好同学,帮帮忙,顺便呗。”
    秦梓纯瞥见他桌子上的那份也是一张白卷,无奈之下又把自己的试卷抽回来,给陈建华抄答案。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陈建华抄完后,毕恭毕敬地将试卷双手递给秦梓纯。
    秦梓纯无语,她起身亲自将三张一模一样的试卷分别放置在了这组卷子的最上面、最下面和最中间,这样才算是万无一失。
    中午放学的时候,李仓南硬拉着秦梓纯陪她去体育办公室办些事,耽搁了一些时间,等到回到教室放好东西时,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秦梓纯憋了一个上午,眼下只想喝一杯冰凉凉的百香果雪梨,于是她也不管按不按时回家,先带着李仓南去学校门口的奶茶店买一杯果汁才算罢休。
    一进校门口的奶茶店,店里空调吹的冷风就扑面而来,让秦梓纯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奶茶店人不多,可偏偏这不多的人里夹杂着两个说熟不熟,说陌生也谈不上的面孔——许韩风和陈建华,他们两坐在店里的沙发上悠闲得很,这让秦梓纯冷不丁又打了个哆嗦。
    “要一杯百香果雪梨。”秦梓纯点完后又问身后的李仓南:“你喝吗?”
    “我才不喝这些甜腻腻的。”李仓南不屑道。
    吧台的姐姐不好意思地对她们笑道:“不好意思,雪梨没了,你看要换一杯其他的吗?”
    一瞬间,秦梓纯的脸明显垮了下来。
    奶茶店角落的沙发上,陈建华正喝着一杯奶茶不怀好意地打趣道:“你等你的果汁,总看我们班的女同学干什么?”
    许韩风的目光马上转了回来,不耐烦地拿起包就要走。
    吧台和沙发隔得有些距离,秦梓纯还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只见许韩风急躁地大步走出奶茶店,后面的陈建华一边追上一边喊着:“啧,不喝果汁了?这暴脾气,等等我!”
    也不知道是谁惹到了这位大佬,许韩风和秦梓纯擦肩而过的时候,秦梓纯感觉到他周遭是一阵飒飒的风。
    秦梓纯还在看着菜单纠结,不知该喝点什么。
    吧台的姐姐在店里巡视了一周,好像在找什么人,但找了一圈没找到,于是端起一杯已经榨好的百香果雪梨汁,问道:“小妹妹,这儿多了一杯百香果雪梨,你还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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