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天高日暖,官道上,两辆马车朝北方向行驶,马车的规制看,是品级不低的官家女眷,马车里有妇人说话声,“璃儿这孩子没出过远门,头晌瞧什么都新鲜,这会睡得香。”
“小姐年纪小,玩累了。”
马车过一个土坑,车身颠簸了两下,左右摇晃,朱璃小身板也跟着晃悠几下,头晕,恍惚忆起自己躺在法场上,身上覆盖厚厚的白雪,后来到了极冷的地方,这是在哪里?很温暖,她骤然苏醒,眼睛里出现短暂的迷茫,不知身在何处,上方传来温柔的声音,“璃儿,醒了。”
这是母亲的声音,头顶出现母亲的脸,温婉慈爱,朱璃恍惚,这里是阴曹地府?见到母亲,朱璃千般委屈,喉咙哽咽唤了一声,“娘。”
母亲温柔的手抚摸她柔软的头发,“都睡出汗了。”
她的头枕在母亲的腿上,母亲抽出绣帕为她擦额头细汗。
透过马车窗帘薄纱孔照进来阳光晃眼,朱璃举起手,挡住眼睛,月白绸衫滑下,露出手臂,短而肥,小手有几个肉坑,不是葱管一样纤细,她狐疑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还没有马车座位长。
马车正在行进中,朱璃爬起来,挑起车窗帘,看外面日头在正中,这里不是阴曹地府。
她嗫嚅地问;“母亲,我们这是去哪里?”
郭氏嗔怪道;“这孩子,睡迷糊了,我们去看你大姐,你大姐婆家稍信来,说你大姐生病了。”
朱家乃簪缨世家,祖上战功卓著,驻守北地,父亲世袭安北将军,魏国北部是游牧民族,经常骚扰中原百姓,北燕国皇帝统一了关外塞北地域各部落,对中原虎视眈眈,朝廷派重兵驻守边塞抵御外敌。
安北将军朱昭廷驻守宋府,北封县在大魏国土最北端,北封郡守赵仁濮与安北将军朱昭廷乃儿女亲家。
安北将军朱昭廷原配妻子张氏,生一子二女后亡故,继妻郭氏生一子二女,妾侍生下一女。
原配所出的嫡长女朱袖嫁给北封郡守的嫡子,这次赵家稍信给亲家,说儿媳身染重病,继母郭氏带着女儿朱璃到女婿家探病。
朱璃算了下,当年大姐染病,自己随着母亲前往北封县赵府看望大姐,这一年她刚满五岁。
幸喜轮回幼年之时,父母家人俱在。
突然,朱璃脑中划过什么东西,好像遗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前世年岁小,五岁时记忆不清楚,隐约这一年发生了什么大事。
朱璃回忆着,现在是建业八年,这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建业八年,朱璃默念,这么熟悉的年份,突然想起来,前世蔺文安弹劾父亲叛国通敌,跟北燕私通书信,就发生在建业八年。
祸事从这一年开始,注定日后朱氏败落,家破人亡。
马车走了一小天,为了赶在天黑前到达北封县,路上没歇脚。
金乌西坠,郭氏身边的贴身大丫鬟探头朝外看,“夫人,到北封县了,奴婢看见城墙了。”
通往北封县城的官道上,几骑人马迎面而来,马匹跑到朱府的车驾前,拦住去路。
马上之人大声问;“车驾内可是安北将军家眷?”
朱府的家仆答道;“是安北将军夫人和小姐。”
来人下马,抱拳朝车内行礼,“末将参见将军夫人,尔等奉郡守之命迎候夫人。”
隔着门帘,郭氏道;“烦劳将军带我入城。”
一行人进了城,直奔郡守府邸。
郡守赵仁濮等在府门口,亲迎,“亲家,一路劳顿,后宅我内人已等候多时了。”
马车卷起半截门帘,郭氏答言道;“听闻我儿重病缠身,妾身心实焦虑,接到信立刻动身前来。”
朱璃个子矮小,从门帘底下看赵郡守,赵仁濮相貌堂堂,前世朱家获罪,赵家太平无事,两家虽是亲家,皇帝并未株连。
朱璃随母亲下车,进府门后,乘小轿直接抬到内宅。
一群仆妇等在垂花门,丫鬟搀扶郭氏刚一下轿,众人簇拥一个中年妇人赶上前来,亲热地唤,“亲家母,你可来了。”
姐姐重病,朱璃观郡守夫人面上并无焦急之色,反倒是母亲一脸担忧,二人互相见礼,携手朝里走。
郭氏张口便问;“袖儿的病怎么样了?突然病重,我家老夫人和夫君甚是牵挂,命我前来探视,给亲家添麻烦了。”
郡守夫人闻言,长叹一声,“节气变换,儿媳突染风寒,延医问药,总不见好,这几日我看越发重了,跟我家老爷说还是通知亲家一声,亲家母来一趟,许儿媳看见娘家人高兴,病就好了。”
“我先去看看袖儿。”
郭氏虽是继母,抚养继女长大,视若亲生。
郡守夫人带冯氏过儿媳房中。
朱袖住处是一个单独的院子,五间正房,朱袖听丫鬟禀报母亲和妹子来了,叫丫鬟挂上床幔,郭氏母女一露面,朱袖挣扎要起身,郭氏上前按住,“你有病在身,躺着别动,我母女不是外人。”
“母亲和三妹一路辛苦了,都是我这身子不争气,累母亲担心。”
朱袖说着,竟滴下两滴泪来。
房中的两个陪嫁丫鬟是朱府出来的,分外亲近,齐齐给郭氏叩头。
郭氏说了些安慰的话,看继女的病不像赵家书信里说的严重,放了一半的心。
郡守夫人魏氏道:“儿媳看见娘家人,今天精神头好多了。”
这时,门外丫鬟回禀,“公子回来了。”
一挑帘子,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是朱璃的大姐夫,进门给郭氏行礼,“母亲和三妹何时到的?小婿出门请大夫,听说有个郎中,号称神医圣手,偏不巧他上门给人看病去了,小婿明日再亲自去请。”
“姑爷费心了。”郭氏客气道。
“我们是夫妻,袖儿又给我生了儿子。”
魏夫人就一个独子,赵家三代单传,幸喜朱袖头一胎得男,赵家夫妇欢喜。
赵诚走到床前,俯身问妻子:“今日好些了吗?”
“好些了。”
朱璃的目光在夫妻二人脸上溜来溜去。
魏氏道;“你岳母和妹妹还没吃饭。”
赵诚直起身,吩咐丫鬟,“前厅摆饭。”
魏氏陪着母女吃了饭。
郭氏跟魏氏喝茶说话,朱璃四处瞧看,听母亲问:“我那外孙怎么没见?”
魏氏道;“出去玩了,他母亲有病,没的淘气。”
正说着,帘子外传来男孩清脆的声音,“外祖母和三姨来了吗?”
珠帘朝两旁分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进门来,看着郭氏道;“这位是外祖母吗?”
郭氏笑说道;“这是祈哥儿?长高了。”
魏氏慈爱地看着孙儿,“快来见过你外祖母和三姨。”
祈哥上前行礼,“孙儿拜见外祖母。”
郭氏朝身后丫鬟吩咐,“给哥儿的东西拿出来。”
丫鬟把一个匣子呈上,是文房四宝,魏氏见了,道;“他祖父准备明年请先生坐馆开蒙。”
“一晃祈哥这么大了,我记得是腊月生的。”
朱袖冬天生下儿子,取小名叫冬宝,大名叫赵祈,府里人叫祈哥,朱璃看祈哥身板单薄,赵家养得娇贵,不似普通百姓人家男孩皮实。
魏氏把朱璃拢在身前,对孙子道;“这是你三姨,还认得吗?”
赵祈打量朱璃,睨了一眼,这么小,还没我大,行了一礼,叫了声,“三姨。”
晚间,魏氏将母女安置在西跨院正房。
边镇的夜万籁俱寂,谯楼更鼓声,空旷中传出很远。
朱璃翻来覆去睡不着,把母女二人到赵府前前后后的事仔细想了一遍,没错漏任何细节。
发现几处疑点,大姐朱袖指甲上的蔻丹是新涂的,重病卧床之人,哪里顾得上梳妆打扮。
房中两个陪嫁丫鬟也不对劲,按说主母病重,如有不测,失去依靠,两丫鬟在府里的日子定然不好过,可这两个丫鬟面上竟没有一点悲戚担忧之色。
如此看来,大姐的病很可疑,如果是装病,又有何理由?总不能为了见娘家人一面,况还是继母,跟妹子是同父异母,大姐朱袖出嫁时郭氏刚怀上朱璃,姐妹亲情浅淡。
朱璃推了推身旁的母亲,小声问:“娘,你睡了吗?”
郭氏嗯了声,也没睡着,牵挂家里一大家子人,给女儿掖了掖被角,“天不早了,快睡吧。”
朱璃悄声说;“娘,我们明日就回家吧!赵府的人有点古怪,大姐病的奇怪。”
郭氏为继母,人厚道,对待前房儿女视若己出,女儿方才五岁,郭氏哪能把小孩子的话当真,道:“我们今日刚到怎好明日就要走,你魏伯母还说让我们多住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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