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之女

10.第10章

    
    接待忠勇侯夫人母子的是尚书府的少夫人梁凤莲,请忠勇侯夫人上座,命人上茶。
    武将之家,没有太多规矩。
    梁氏掌管尚书府内宅事物,能说会道,态度谦恭,“本应该晚辈登门拜见夫人,夫人亲自上门,实感惭愧,我婆母身体有痒,请夫人见谅。”
    忠勇侯夫人礼貌地问郭氏的病症,梁凤莲轻叹一声,“夫人有所不知,自从我三妹失踪后,我婆母一病不起,这几年身体时好时坏。”
    忠勇侯夫人看看身旁的儿子,好生奇怪,“朱家小姐失踪了?”
    梁凤莲道:“夫人不是外人,这事说来话长…….”
    梁凤莲把婆母带小姑去亲戚家,小姑意外丢失的事说了。
    忠勇侯夫人中间插了一句嘴,“丢失的三姑娘是叫朱璃吗?”
    “是,夫人好记性。”
    梁凤莲倒是没多想。
    忠勇侯夫人脸色不太好,偏头看身旁的儿子,薛少卿面色煞白,摇摇欲坠。
    梁凤莲注意到,打住话头,“世子好像身体不太好。”
    忠勇侯夫人道;“去岁入冬时得了一场大病,身体虚弱,不碍事。”
    又替儿子问;“三姑娘现在可有消息吗?”
    梁凤莲摇摇头,“没什么消息,阖府平常不敢提这件事,怕公婆受刺激。”
    说了一会闲话,忠勇侯夫人告辞。
    少夫人梁氏送客回来,跟贴身丫鬟说;“说来奇怪,忠勇侯跟咱们家素日不往来,侯夫人和世子突然来拜访,看着没什么事。”
    大丫鬟道;“老爷官居高位,忠勇侯大概想要结交咱们家老爷。”
    梁凤莲心想,如今朝廷中几位成年皇子争东宫之位,公爹是兵部尚书,皇子们暗中笼络的对象,公爹为人刚直不阿,没投入那个皇子的阵营里,平素小心谨慎,洁身自好。
    塞北,北狄王庭定都上京,上京人烟稠密,繁华热闹,街道两旁店铺酒楼茶肆鳞次栉比,颇具中原京城的模样,北狄王庭皇族官宦人家崇尚汉人文化。
    北地冬长夏短,入冬以来连着下了几场雪,街道行人穿上皮袍子,抵御风寒。
    上京西街,路边有一家老五饭铺,挂着厚毡门帘,修长如玉的手指掀开门帘,走进一个身量颀长的年轻男子,穿着半旧的棉袍,面色清白,男子气度端华,双目清湛如水,穿戴清寒,却自有一股雍容之态,并不显寒酸。
    饭铺里,刚走了一桌客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伙计正扫地,看见进来的人,一双灵活如琉璃的眼珠亮了几分,男子每次来固定坐在靠窗角落里的一张桌子。
    小伙计丢下笤?,疾步走到男子坐的桌子前,换了一条干净的抹布,仔细地把桌子擦干净,看向男子的眼神带着几分殷勤讨好,“殿下您先坐,我去沏茶。”
    一会,小伙计提着一壶新沏的茶水,拿过桌上的茶碗用热茶烫了,倒了一碗茶,“今外面天冷,殿下喝碗热茶暖暖身子。”
    男子端起茶碗,透过袅袅茶雾,眉目冷清,神情疏淡,这张面孔朱璃印象太深刻了,前世死前最后见到就是这张脸,慎王徐临,大魏六皇子,
    魏和北燕两国互换质子,皇帝十几个儿子,送往别国做质子的一定是不受宠的,质子在别国身份尴尬,处境艰难,北狄人轻视,金尊玉贵的皇子,待遇很差,衣不避寒,食不果腹。
    慎王徐临两年前偶然来饭铺,朱璃一眼便认出他,此后每次徐临来,朱璃百般献殷勤。
    徐临呷了两口热茶,热茶下肚,浑身温暖通体舒泰。
    小伙计又一阵风似的端出来一盘包子,热气腾腾。
    “包子刚出锅的,殿下趁热吃。”
    小伙计面容雪白如玉,一汪春水似的大眼睛,透着小心翼翼,把碗碟箸都用热茶烫了,整齐地摆在徐临面前。
    东面一张桌几个客人,高喊;“伙计,醋没了。”
    小伙计又一阵风似的提着醋壶,到后厨装醋,
    慎王端肃地坐着,夹起一个包子,吃相斯文。
    这时,饭铺的门被大力推开,进来三四个男人,
    进门就大呼小叫,“伙计,来两盘包子。”
    朱璃急忙应声,“来了、客官稍等。”
    少顷,从后厨端出去两大盘包子,冒着热气,放在桌上,“包子牛肉馅,牛新杀的,肉新鲜。”
    “烫一壶酒。”
    其中一个男人道。
    北地男人粗矿,冷天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朱璃脚下生风,转瞬端出一大盘子切片的熟肉和一壶烧酒。
    “伙计,结账。”那厢已经吃完的一桌客人喊。
    “来了,来了。”
    朱璃放下酒肉,奔过去。
    “小伙计……”
    这边又有人喊。
    伙计收了饭钱,又用救火的速度奔过去。
    “玉奴。”
    后厨妇人的声音喊小伙计。
    小伙计忙得脚不沾地,饭馆里五六桌客人,一个伙计招呼,面面俱到,游刃有余。
    慎王又夹起一个包子,慢条斯理地吃着,目光望着窗外,入眼皑皑白雪,北地冬季漫长。
    饭铺里酒后客人嗓门很高,喧嚣声中夹杂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娇小的身影来往穿梭。
    朱璃的眼睛一直瞄着,看慎王徐临放下箸,遂拿过一个干净的铜盆,兑好热水,快步端到徐临跟前,徐临净手,朱璃把肩头搭着洁净的巾帛递给他,徐临擦着手,举止从容。
    朱璃掀开门帘,把水泼在外面,天寒地冻,水泼出去很快结成冰。
    徐临把两块铜板放在桌上,起身离开。
    门帘揭开,屋外雪没停歇。
    徐临走出百十米,听见身后喊声;“殿下,请留步。”
    徐临停住脚步,回头看饭铺小伙计追了出来。
    朱璃腋下夹着一把油纸伞,小跑到徐临跟前,看见他肩头落一层雪花,翘起脚,伸手去拂。
    徐临闪身,朱璃纤白的指尖停在半空中,抿唇一笑,收回手,没有丝毫尴尬,倒是徐临的表情微露不自然,淡淡的疏离。
    朱璃把油纸伞塞在他怀里,“雪珠湿了衣裳,殿下拿着伞,过来时记着带来。”
    徐临微微颔首,接过伞,雪光映着朱璃的眼眸,明净清澈,花季少女仿佛雪地里的寒梅,娇俏可人,
    朱璃转身往回跑,跑到饭馆门口,回头看一眼,徐临还站在原地,雪飘飘扬扬地下着,街道屋檐铺着一层厚厚的洁白,徐临头顶肩头落了一层细雪,皑皑白雪中挺拔的身姿如霜雪覆盖的玉树琼枝,又似昆仑美玉,半旧的袍子难掩光华,
    朱璃朝他扬扬手,转身进了门里。
    后厨一个中年妇人探出头喊,“玉奴,客人等着要结账,你跑哪去了?”
    “来了,娘。”朱璃脆生生的答道。
    中年妇人就是八年前在薛家村遇见朱璃的雇车妇人,带着与继母走失的五岁的小姑娘到七家堡。
    妇人娘家姓述律,是回鹘人,夫家姓耶律,四年前随夫搬到上京开饭馆,夫妻分工,男人忙外头的采买力气活,婆娘在后厨忙活,前面招呼客人,全赖养女。
    当年述律氏回娘家半路捡了小姑娘,带到七家堡,问小姑娘说不清楚舅父家住在哪里,男人耶律仆问遍了七家堡各家各户,都说没有这样一门亲戚。
    小姑娘口中说丢下她的是继母,夫妻俩便猜测继母狠心,故意丢掉前房儿女,夫妻俩一合计,中年还没有子女,把小姑娘认作养女,小姑娘长得玉雪可爱,改名玉奴,充当饭馆跑堂的,为防酒醉之人的纠缠,平常女扮男装,少了许多麻烦。
    小饭铺多亏养女,每日吃饭的客人络绎不绝,两夫妻供养女念了几天书,饭铺忙,述律氏又心疼银子钱,不叫养女念书,在饭铺里帮忙。
    养女年纪不大,精明能干,嘴巴甜,手脚勤快,银钱往来口算比算盘珠子还快,从未出过差,夫妻俩暗自庆幸,没白养几年,饭馆里养女做帮手,不用雇伙计。
    朱璃当年逃出来,在塞北落了脚,这些年日思夜想,心心念念回中原,自己突然失踪,家中父母不知道这些年怎么过的,关山万里,家乡路遥,想回中原只能从长计议。
    两年前偶遇慎王徐临,慎王的样貌跟前世一样,比前世年轻,令她惊讶的是慎王徐临不能说话,记得前世徐临不哑,住在京城慎王府,她算了下年份,慎王就在这一两年之内回国了。
    两国交兵,求和历来有把皇族子弟送到敌国做质子,也有质子后来回国了,慎王归国,如果能捎上自己,她就可以顺利返回中原,朱璃存着这个小心思,百般讨好徐临。
    述律氏又在后厨喊,“玉奴。”
    朱璃答应一声,来到后厨,“母亲叫我有事?”
    述律氏揉面,边说;“你大伯父家里的大堂兄在邺王府里谋了个差事,你堂嫂怀上了,趁着过了饭口,这功夫饭铺人少,给你堂兄家送去几条鱼,咱家人口少,也吃不了。”
    “好,娘,我这就去。”
    灶间地上放着两大盆鱼,鱼都是活的,在水里活蹦乱跳的,养父在河泡子里砸冰窟窿捕的鱼,每年述律氏都收拾干净,冬天放在外面冻了,留着过年吃,这两盆今天刚捕的鱼,没腾出空收拾。
    耶律家的宅院,前面临街开饭馆,后面一个大院子,标准的四合院,北地的房屋一般是泥瓦结构,正房三间,东西偏房,述律氏夫妻住正房,朱璃住西厢房。
    北地一入冬刮北风,北风像刀子似的刮人脸,往衣裳里钻,朱璃回西厢房,在棉衣外罩了件皮袍,带上皮帽子和手捂子,提了两条活鱼出门去堂伯家。
    当年养父一家举家迁到上京,投奔养父的堂兄,朱璃提着鱼,朝堂伯家走去,堂伯家离自己家隔着一条街,雪停了,寒风凛冽,朱璃加快了脚步,看见堂伯家的黑漆木门。
    推院门走进去,一只大黄狗狂吠,猛扑上来,朱璃摸摸黄狗的头。
    正屋门开了,一个年轻的妇人出来,笑着朝朱璃道;“玉奴,你怎么来了?饭馆不忙吗?”
    朱璃举起手里的两尾鱼,“娘让我送来的,嫂子怀孕了,鱼汤滋补。”
    堂伯家两房儿子,大儿子耶律泰成亲了,在王府谋了个差事,小儿子在木匠铺子里当学徒。
    少妇接过鱼,拿到灶间,朱璃走进堂屋,跺了跺棉靴上的雪,里屋门上挂着半截蓝底白花棉门帘,屋里传来老妇人的声,“那个来了?是玉奴来了吗?”
    “是我,大娘。”门帘一挑,露出一张冻红了小脸。
    “玉奴,大冷天,快上炕,炕上暖和。”
    老妇人娘家姓蒲察,热络地招呼朱璃。
    朱璃脱靴子上炕头,把帽子和棉手捂子放在火墙上。
    蒲察氏道;“快过年了,一会你回去时,带上几只野味,今天运气好,你大伯进山打了不少野物。”
    游牧民族都吃苦耐劳,上山打猎下河捕鱼,朱璃说;“我娘说了,今年过年大伯一家去我们家过年,人多热闹。”
    “我们拖家带口的,去闹什么?”蒲察氏说。
    “我娘都开始准备过年的嚼过,鸡、鸭、鱼、肉都备齐了,还酿了酒。”朱璃摆着手指一样样地数说。
    正说着话,外屋门一响,带入一股寒气,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进来,看见朱璃,笑着说:“玉奴妹子来了。”
    关外的异族不像中原繁文缛节,粗矿淳朴。
    朱璃坐在炕上没动,笑问;“大兄当差这么空闲,白日里回家。”
    进门的是这家的长子耶律泰。
    “我给王爷办点事,顺道早回来了。”他想起,看眼门帘,压低声音凑到朱璃跟前说;“我们跟汉人要打仗了,过了年,开春青黄不接,王庭有消息,大举进攻中原。”
    朱璃唬了一跳,从炕上蹦到地下,盯着耶律泰问;“消息准确吗?”
    耶律泰手比在嘴上,嘘声,“消息十有八九,我告诉你,你注意点,到时两国开战,你的身份特殊。”说着上下打量朱璃,看朱璃一身装扮,“外人真看不出你是姑娘家。”
    当年举家搬迁到这里,养父母隐瞒了朱璃的身世,只有亲戚大伯家人知道她的底细。
    朱璃没心再待下去,告辞往回走。
    边走边想,两国要开战,这个消息魏国知道吗?北狄人彪悍,骁勇善战,本来打算慎王回国,求慎王带上自己,两国交恶,慎王身份尴尬,北狄人如果兵败,一怒之下,有可能把慎王杀死泄愤,自己汉女的身份一旦暴露,下场或许跟慎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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