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谋

    
    这一天，时光犹如凝固一般。
    季寒川的案头文件堆积如山，他却看都懒得看。
    整个上午他的人都陷在办公室里舒适的小牛皮转椅里，眼睛不时扫一下着电脑显示器，神情懒散而漫不经心。
    中域地产副总竺江涛在门口急得团团转，秘书于帆进来了几次，看到他这个样子欲言又止，这种状态下的BOSS最是喜怒无常，没有天大的事情，没有人敢去撸老虎须。
    可是这事关新经开区P-35用地进展情况，这块地马上就要挂牌，欧陆集团的宫南城已经放出风来势在必得，而季寒川仿佛却是兴趣缺缺。
    P-35是潼安的黄金地王，潼安市政府不惜血本打造金融集中区，仅是当时的拆迁征收就下了大力气，中域地产的母公司悦泰集团对它心仪已久，中域的高管们密集集会，四处公关，渐渐与欧陆在P-35地王之争上已经剑拔弩张，势成水火。
    “出去。”于帆拿着竞地文案第四次进入办公室的时候听到了BOSS笃定的声音。
    惶惶然退出去的时候，和匆匆而来的姜瞳撞了满怀。
    “瞳哥……”于帆向他暗示了一下手里的文案，姜瞳凝了凝眉，顺手接过文案，向于帆使了个眼色，于帆如释重负地退了出去。
    竺江涛和于帆面面相觑，却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这种时候能进入季寒川房间的也只有助理姜瞳。
    “欧陆有了新动向，宫南城近日请欧洲团队无偿为新开区设计整体城市开发规划，包装了系列金融商务项目，频频与政府洽谈，计划投融资近百亿打造新开区商圈，听说市府和开发区很认可他的项目规划。”姜瞳把文案放到季寒川桌上。
    “那又怎样？”季寒川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目光并没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
    “寒川，P-35是陆长青董事长最看重的项目，也是我们中域在潼安由地产向商务金融转型的阵地，大家辛苦了这么久，不能功败垂成。”
    “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季寒川神情平静，“我和宫南城的较量不过刚刚开始，P-35花落谁家还未可知，过程不重要，结果才是王道。”
    姜瞳盯着他，季寒川的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显示屏，姜瞳沉默了许久，季寒川也没有说话，两人之间冷场了半晌，终于姜瞳有些燥，忍不住来来回回踱了几步。
    “季寒川，你若恨她，那就干脆彻底毁了她！是死是残，你说句话！你怕脏了手我来做！”姜瞳积压了许久的怨气终于爆发出来。
    “你若还爱她，那就彻底原谅她，放过她！她已经被你和张兆良那个王八蛋糟蹋得不成人形，别再用钝刀子杀人了，至少给她个痛快！”
    话刚说到这里，季寒川已经将案头的文件隔空狠狠甩了出去，姜瞳丝毫没有躲，文案拍在他的身上雪片般飞散开来，房间内一时满是硝烟味道。
    “不成人形？”季寒川缓缓站起身来，高挑的身材让房间显得逼仄起来，冷峻的眉眼透着寒凉的气息，“真正不成人形的究竟是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嘉怡，还是埋在墓碑下我母亲冰冷的尸骨，亦或是这个把自己所有罪恶统统抹掉还能好好活着的邹韵？”
    他猛地把电脑的屏幕翻转过来，面向伫立的姜瞳。
    屏幕上是实时监控传送的高清画面，邹韵，在兰馨苑三十九层的邹韵。
    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坐在饭厅的餐桌上在切开的面包上涂抹着黄油，一层又一层，耐心而又细致。
    阳光从高层的窗口透进来，打在她的侧脸上，一片橙黄，仿佛可以看到眼底的水波。
    她穿着衣柜里找到的雪白宽大的晨衣，裸着细长的双腿，若不是那腿上有高清像素能看得到斑斑青紫瘀伤痕迹，这就是一个正在为自己耐心准备早餐的女孩，安静而又宁馨，没有任何故事。
    姜瞳哑然了，他的胸口起伏着，这不是几个时辰前的那个邹韵。
    几个时辰之前的邹韵还在他的眼前，还在他的脑海中，她牵着他的衣角，泪花儿在苍白的面颊上流过，眸光满满都是小鹿般的凄惶。
    姜瞳，我该怎么办……
    他死也不会承认，在那一刻，他素来冷硬如铁石般的心脏，竟滑过一丝丝的疼痛。
    ……
    这里应该是季寒川金屋藏娇的地方，不知道曾经流连过多少金丝雀和流莺，四壁环绕的衣帽间挂着各色的服饰。
    男士衣橱里是清一色季寒川独特气质的服饰，除却黑色，再无其他。而女人的衣饰则是琳琅满目，从时尚到简约，从素净到妖艳，一应俱全。
    不知道是有人特意为季寒川的金丝雀们准备下的，亦或是在季寒川处过夜的流莺们留下的，就连鞋子各种尺码俱全。
    她的目光在一排排衣物间游离着，视线却丝毫没有聚焦，唯有大脑在飞速的思索着。
    等待时间淡化季寒川对她的恨意，等待时间淡化季寒川对她的兴趣。姜瞳说，她的出路只有等待。
    恨意？
    她不知道季寒川的恨从何来。
    兴趣……
    她眯着细长的眼眸，视线继续从那些美衣华服上滑过，季寒川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讨厌什么样的女人，她同样一无所知。
    但是，她可以试试。
    近三百平的房间，她反反复复兜兜转转，仔细的踏进每一处屋舍，触摸了每一处家具，巡视着每一处角落。
    十几处隐藏的摄像装置，她默默咬咬唇，脊背都是冰冷的寒意，只怕还有她没有发现的，让这个房间内毫无监控死角，让她的一举一动无处遁形。
    她知道有人在屏幕的那一侧与她对视，她猜得到是谁在看她，发现这些东西一点也不意外。
    邹昕和东子的视频只怕都是如出一辙，视线掠过那些藏得很隐蔽的摄像头，她表情散淡，貌似在欣赏房间的华美装潢，却暗暗把牙关咬得生疼。
    昨夜她的电话遗落在季寒川的中域地产三十三层楼上，拿起座机电话，微微思忖了一下，她拨了一串电话号码，那个在她和妹妹坐在五层楼窗台上用生命相搏时打进来的电话，号码早已经烂熟于胸。
    可知心痛的感觉
    总是我在体会
    看我心碎你远走高飞……
    话筒彩铃的声音徐徐传来，她的身体倏地一震，张学友的《回头太难》……
    那个让她痛彻心扉的夜晚，在夜夜笙歌夜总会的包厢里，姜瞳唱的就是这首回首太难，然后在那个没有星光的夜，她的尊严与纯洁从此被终结。
    她大睁着双瞳，眼底是隐隐的泪雾，痛苦总是在不经意间铺天盖地的袭来，剥离着她伪装了很久的冷静与镇定。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季寒川冷峻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她握着话筒的手指还在微微的颤抖。
    他只是喂了一声，就沉默了，似乎在等她开口。
    “公寓很棒，”她用最大的努力让自己微颤的声音稳定下来，“在杂志社工作一辈子也许也买不起这样的房子，谢谢季总，我会为公司尽心尽职工作。”
    话筒那边依旧静默，唯有微微呼吸的声音，恐惧便像小蛇般吐着长信丝丝钻入了毛孔。
    邹韵深深吸了口气，静得听得到自己激越的心跳，“我的手机不在身边，安妮联络不到我……”
    “一个小时之后，安妮会过去接你，我请了几个朋友打球。”他清冷的声音切断了她的话。
    “晚饭后，我在国色天香夜总会开了房，”季寒川看着屏幕中那张强自镇定的面庞，他莞尔一笑，弯了唇角，“我带你见见几个新老板，虞美人的新人邹小姐现在风头正劲，张兆良四处替你吹嘘，很多人想结识你呢。”
    “对了，今晚张老板也会光临，他是你的最大金主，几日不见，小别胜新婚，能不能再狠敲他一笔，就看邹韵你的本事了。”
    他云淡风轻地说着，看着她瘦削的身形在镜头中定格，雪白的面孔在屏幕中石化。
    挂断了电话，他欣赏着屏幕中僵直的她，“恨吗？邹韵。”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凉凉的，像是昨夜她颤抖的双唇，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的笑容一点点在脸上冷凝，“这五年的每一天，我都这么恨。”
    安妮来得比预想的要快，季寒川这一处私宅不知道安置过多少女孩，对安妮来说更是轻车熟路，她径直开了电子锁出现在门口时，邹韵已经收拾停当，利落地站在她的面前。
    她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运动装，长发高高束起了马尾，化了淡淡妆容，人看着清爽如故，只是眼底有些发青，显然又是经历了一个无眠的夜。
    安妮的眸光溜过她的脖颈，依旧有斑驳的瘀痕，心中微悯，默默找出条小小的丝巾为她系上，“能跟着川哥，未尝是坏事，走上这条路没人帮得了你，凡事只能自己开解自己。”
    邹韵没有接她的话题，只定睛看着安妮，一如看昨天的姜瞳，从前的她会对安妮有些许的感激，可是现在她却看得明白，她有今天，季寒川身边的每个人都是罪恶的推波助澜者。
    昨夜安妮安排她给季寒川送材料，却没有人等她回去，谁都知道她注定会被季寒川吃干抹净，而在那样的时刻，没有人会伸出手来拉她一把。
    和他们在一起，邹韵已经学会了构筑自己的心防，姜瞳不经意间的呵护，安妮似有若无的照拂，在季寒川面前就什么都不是，呵护也好，照拂也罢，无非都是奉命为之。
    支撑她挺到今天的不过是个信念，自己永远不会融入他们的圈子，永远不会甘心为那暗流吞没，如果这是命，那就挣吧，她必须打起所有的精神拯救自己。
    邹韵低垂了眼眸，面对着美丽的安妮，神情温驯，内心却一分胜似一分前所未有的坚定起来，能够救赎自己的只有唯一的一条途径。
    那就是毁灭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