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雨的残秋,阴霾漆黑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起来凄冷的小雨。
清冷的雨丝笼罩着她,她抱着肩膀,前面是开发区派出所值班室明亮的灯光,背后是死一般静寂的暗夜。
载她过来的出租车司机连路费也没向她收,但也不想惹上什么麻烦,把她抛在派出所门口,一脚油门踏下,绝尘而去。
午夜的时光,仿佛这个世界已经睡去,剩下的只有她自己,茕茕孤立,形影相吊,无助无依。
值班室雨水淋漓的玻璃窗映着她的影子,脸色像来自幽冥的孤魂,被血迹晕染的唇瓣轻轻颤抖着,红红的眸子,没有一滴泪水。
玻璃窗内两个执勤的年轻民警各自端着一杯热腾腾的泡面,坐在画面摇曳不定的电视机看着英超联赛,为了一个精彩的进球发出兴奋的喝彩声。
她的手搭上了门把手,正要拉开门的瞬间,冰冷的触感却让她有了一分清醒,她咬咬牙,略迟疑了一下,身体已经被一件带着体温的风衣包裹了进去。
姜瞳居然出现在她面前,没有一点声音,也像是凭空出现的鬼魅,身后暮色深处静静停泊着他的蓝色捷豹。
他只穿了卡其灰色短衫,用他的风衣紧紧围住了衣不蔽体的她。
邹韵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却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只要是在潼安,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季寒川视线。
冷冷勾了嘴角,哮症发作的时候是姜瞳救了她,邹韵心中对他曾有过暗暗的感激,可是此刻她却清楚地意识到,姜瞳对她的照护无非也是在奉命行事。
如果她的面前是一张漫无边际,无法脱逃的巨网,姜瞳亦不过是这网络中一根强韧的筋络而已……
他揽着她的肩头向捷豹车走去,指尖释放着毋庸置疑的力量,将她带离了一窗之隔的光明世界,她望了望年轻的值班民警溢着阳光笑容的侧面,在他的簇拥下走向了无边的黑暗。
司机皓子坐在驾驶位发动了车子,邹韵坐在后排的座椅上面无人色,身体微微颤抖无法抑制。
颤动无声地传递着,姜瞳的眉头微微锁起,与她并肩而坐并没有放开握住她肩头的手,她的肩很瘦,尤其是这些日子以来,她本来修长曼妙的身材几乎有了些嶙峋的感觉。
皓子无声开着车,不时从观后镜好奇的扫视着她。她并不回避,目光直直望回去,眼底肃杀的绝望让这个嗜血的打手情不自禁移开了视线。
车子在寂静的夜里一路飞驰,却不是回家的路……
她咬紧了唇,已经不觉得疼痛,她已经这般不堪,还有什么能更糟糕?
“送我回家。”她声音很低,语声的坚定像是极寒的冰。
姜瞳默了默,缓缓放开她肩头的手,例行公事的语气,声线冷凝,“季总让你去兰馨苑休息。”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幽闭的黑暗电梯,黑衣的季寒川,三十九层的第一次交锋,兰馨苑,她如何能忘记,在那华丽的房间里,恶魔为她的人生套上了炼狱的枷锁……
车子飞速行驶,窗外细雨迷离,兰馨苑,她冷冷勾了唇角,死死咬住了牙关,猛地一下拉开车门。
“邹韵!”
姜瞳一把抓住她的衣衫,哗啦一声,衣衫在巨大的拉力下崩裂,雪白的肌肤如带雨的梨花绽放在车厢黑暗的空间。
“妈的!”在皓子的咒骂声中,车子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紧急制动,在一个危险的弯道处堪堪刹停,姜瞳把半个人已经探出车身的她拼命拽回来,用力带上了车门,偏头躲过了她疯狂挥来的手掌,低喊了一声,“落锁!”
邹韵的人已经在那个瞬间彻底崩溃,她像是一只受伤的母兽,眼底绽放着绝望的光芒,伴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这些日子的所有屈辱与隐忍在这一刻如火山般爆发。
手脚并用,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地厮打,毫不顾忌自己衣不蔽体,尖利的指甲划过了姜瞳的面颊,带着一抹抹血色的濡湿,姜瞳也好,季寒川也罢,索性拼了这条性命。
狭小的空间内,姜瞳的好身手在车厢内无法施展,又没法下重手伤她,被邹韵不要命般的疯狂攻击一时弄得左挡右支,有几分狼狈。
“敢伤瞳哥,这娘们疯了!”皓子狠狠骂了句,从驾驶室斜探过来,粗壮的胳膊一把按住了邹韵,邹韵连踢带打也无法挣脱,索性狠狠一口咬在那壮硕的胳膊上!
皓子一声闷哼,眸光暴戾起来,一拳狠狠挥了过来,却在落在邹韵脸上之前被姜瞳架开了,他怒骂了一句,回身从驾驶位的暗格里取出了一只针剂,按住邹韵就向她的臂膀扎下去。
姜瞳眼疾手快,一把打开了他的手,怒喝了一句,“滚!”然后挽住她的长发向下用力,邹韵迫不得已被那拉力拽着仰起了头颈,姜瞳的手掌已经干净利落地切在了她的脖颈侧处。
疯狂的厮打缠斗戛然而止,邹韵软垂下去,车厢内瞬间的安静了下来,只余两个人略急的喘息声。
“再被我看到你碰这玩意,我就把你的脑袋扭下来!”皓子在姜瞳的怒视下,讪讪把自己常用的那只针剂放了回去。
邹韵像是破败的玩偶,倒伏在姜瞳的身上,脸色惨白,黑发缠绕着雪般的胴体,激烈的厮打中她的身体汗水淋漓,在幽幽的车厢内反射着奇异的色泽,像是一只出水的妖,诡异,却又魅惑得让人目眩。
皓子情不自禁吞了吞口水,姜瞳扫向他的眼风已经满满是冷厉的警告,皓子清醒过来,懊恼得忍不住想给自己一个耳光,季寒川上过的妞岂是自己能随便看的?
姜瞳黑着脸拾起掉落的风衣把她仔细遮掩好,她的头枕在他的臂弯,紧闭的眸,长长的睫毛像是黑漆漆的蝶翼,犹自挂着颤动的晶莹泪滴,让他不由自主转开了目光。
“瞳哥,你的脸……”皓子偷偷在后视镜中窥着他的脸色,在抽屉中胡乱翻找了片刻,递过来几只创可贴。
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疼痛,他自嘲地勾勾唇角,很久没有挂彩了,谁能想到让他姜瞳挂彩的居然是个瘦得没有几两肉的女人。
他瞧都没瞧那递来的创可贴,却是摸出了一支烟点燃,打开一指玻璃窗,烟雾袅袅而出,带着秋雨沁凉的冷空气缓缓涤荡了整个车厢,夜风抚摸着她沧溟的脸颊,拂动着她凌乱的发丝,也晕开了那长睫上悬垂的泪滴。
……
“人我是带过来了,可是状态不是很好,也许是我下手重了,现在还没醒。”姜瞳的声音隐隐传来,越来越清晰。
邹韵缓缓张开眸子,琉璃灯天花板兀自在旋转,闭了闭眼,缓过了那一阵眩晕,脑海的一片空白渐渐有了色彩。
“中域那么多事情等着我做,季寒川,我不会再管这种事!”姜瞳的声音满是懊恼,“我姜瞳这辈子坏事没少干,就是他妈没对女人动过手!”
他在落地窗前反反复复踱着步,对着手机讲话,眉心紧锁,颇有几分心浮气躁,窗外依旧细雨迷蒙,潼安这座城市仍旧沉睡在无边幽冥的黑暗之中。
脖颈上冰冰凉凉的,邹韵眨眨眼睛,是一条冷水沁过的毛巾,她张张嘴,喉咙剧痛,声音哑哑的发不出来,她吃力的坐起身,湿毛巾落地的声音让他蓦然转过身来。
她吃力地将目光从姜瞳翦水样深沉的眸子中挣脱出来,环视着周围,瞳孔却一丝丝凝缩。
兰馨苑,三十九层。
邹韵的血液在一点点变冷,尽管她拼了命反抗,姜瞳依然带着她来到这里。
季寒川的兰馨苑,一处富丽堂皇的魔窟。
“还记得这里吧,这是季寒川的一处房产,离中域不远,你的住处距离公司要一个多小时车程不方便。”姜瞳微皱着眉头,像是解释给她,又像是解释给自己听。
“寒川交代了,你为中域虞美人工作,这套房子暂时借给你用。”他缓缓走近她,琥珀色的双瞳看不出情绪,“既来之,则安之,事情已然如此,自己的局只能自己去解。”
“张兆良这样的人你都能忍下来,”他顿了顿,眸光中有一丝懊悔,他看到张兆良的名字还是让邹韵狠狠瑟缩了一下,姜瞳冷冷咬咬牙,面颊上几条指甲划过的伤口仍旧肿胀着,“为何今晚要闹得这么出格……”
“你居然想去报警,”他摇摇头,“邹韵,你扳不倒季寒川,你不了解季寒川的能量,更不懂得中域集团在潼安的背景,你只能更加激怒他,结果就是让更多无辜的人被你牵连。”
“我……不信……”邹韵的眸子中渐渐有了些生气,姜瞳说得没错,在车子中制服她时,他下手有些重,她痛苦地张张嘴,一字一字说得很吃力,“季寒川……这个人渣……可以……一手遮天……”
“一手遮天?”他缓缓蹲下身子,面对着她苍白的脸,定定的眼眸和仇恨的神情,淡淡一笑,眸底却没有丝毫笑意,“邹韵,你知道吗?今天如果我没有及时在警局门口把你拦下来,你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姜瞳的话说得低沉平缓,却让她莫名地一颤,她听得懂他平静的警告,那笃定的语气让她蓦然心惊。
“还有一个时辰就是黎明了。”他起身,“寒川昨晚留在公司,今天这里就你一个人,好好休息一下。”
“姜瞳……”邹韵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拉住了他的衣角,让他微凝了身形,“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回首是颤然欲坠的惶惶泪眸,让那颗素来坚硬的心在瞬间微微软了软,“等待。”
邹韵仰着头,神情那般凄惶无助,弯眸眨动,泪珠儿便一丝丝没入鬓发。
“等待时间淡化他对你的恨意,等待时间淡化他对你的兴趣,也等时间淡化他对你的……”说道这里,他戛然而止,只轻轻一声喟叹。
他的风衣给了她,只穿着那件短体恤便要走出门去,“这里一应俱全,衣帽间有换洗衣服,冰箱里有食物,对你家人做好交代,暂时你是回不去了。”
“不过,这一次门口不会再留人看着你,邹韵,我告诉过你不要挑战季寒川的底线,如果你再做出格的事情,他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
“对了,”他想起了什么,从裤袋里掏出一盒东西扔向她,“寒川交代过,把这药吃了,省得麻烦。”
大门缓缓关上,电子锁发出咔哒的声音,偌大的厅堂只余她一人,她忍着头晕从沙发上站起身,拿起身边那盒药看了看,指甲深深嵌到皮肉之中。
摇晃着来到大厅的落地窗前,三十九层楼下的捷豹车只是暗处的一个小小缩影,醒目的不过是那两道雪亮的灯光。
几分钟之后,有人上了车绝尘而去,三十九层豪华公寓一片死一般的静寂,真的,只余下她一个人了。
房间内没开空调,窗外的冷雨在玻璃窗上渐渐氤氲了一层湿气,季寒川,她在窗玻璃上一字一顿,一笔一划,像他的名字一样,触手冰凉。
姜瞳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的眸子就再不复方才的凄惶无助,瞳仁定定聚焦在玻璃窗上那个名字上面,在冷夜中幽凉如水,尖锐如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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