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考试周第三天，谭兮从大英的考场出来，收到林阳的期末考试成绩。进步二百名，对于整个学年才不过五百多名学生来说，这个进步足以引起老师和家长的高度重视。林阳在电话里开玩笑说，成绩出来后，老师甚至打电话给他，隐约中透露着怀疑他有抄袭的可能。
    虽然没能加入奥运志愿者为这场举世瞩目的盛会做贡献，但能够将一位玩物丧志的青少年从学年倒数提升到学年中等，谭兮觉得自己这半年过得挺值的。
    林阳告诉她，因为自己成绩显著提高，他妈妈取消了暑期的法国行程，决定留在北京陪他。他也把换家教的事情跟妈妈说了，他妈妈说要见见她，还说要好好感谢她。
    大一末的考试在缠绵一周的阴雨天中结束了，谭兮也终于不再用随身携带卷纸擦鼻涕。
    期末考试结束后，朱琦跟随志愿者团队去郊区进行岗前培训。方华依依不舍地送走蓝俊宇，然后把出租房退掉，据称是蓝帅哥说要节省租金，等下学期再重新找房子。袁蔓好像长高了一点点，人还是讷讷的，好像对一切漫不经心，问她考得怎么样，她想很久才说一句：还成。
    方华搬回家去，说是要坚守在电脑前面等奥运会开幕；袁蔓依旧通过校园订票买一张北京直达滨市的快车票；朱琦要在郊区统一食宿直到八月份才能回学校住。
    谭兮跟林阳约在考试结束后第二天去他家里，林阳以郊区那个家附近没有地铁站为由，非要到A大来接她。
    那天谭兮提前五分钟到校门口时，林阳已经在等她，还非常绅士地为她打开车门。
    谭兮坐进车里，林阳给她介绍说开车的是他家的司机，冯叔叔。谭兮便也跟着叫了一声冯叔叔好，然后很新奇地打量着这辆外观看似平平无奇但内部装饰十分高端的车子。
    辉腾携着滚烫的热浪绝尘而去，谭兮自然没有注意到后面那辆奥迪，以及驾驶席上的尹岚。
    谭兮一直知道林阳住的那套房子是均价很贵的高档小区，却没想到那房子根本不是林阳真正的家，只是林母在他升入高中后随便在学校附近买给他通勤住的，难怪谭兮从没见他父母去过。
    这次带她来的这栋位于西北五环内的别墅，才是林阳父母的居所，也基本刷新了谭兮的三观。
    车子进了别墅区大门后，又开了十分钟左右，才转过那些假山喷泉和高尔夫球场，停进为首第一栋别墅的车库中。
    比电影里的装饰更豪华，处处发散着金钱的美丽。房子内部空间很大，一楼还有一间配备齐全的会议室。谭兮觉得自己像初入大观园的刘姥姥，又新奇又激动，只不过没有外放到言语动作上罢了。
    林阳的母亲李萍是位温柔和善的富贵太太，讲话时声音软糯甜美，看起来十分年轻。强说是林阳的姐姐确实有些夸张，不过论起年龄，谭兮倒真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未成年便结婚生子了。当然这么愚蠢的猜测，谭兮才不会真的问出来。
    李萍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把谭兮里里外外夸了一大通，全不像是那种会瞧不上A大学生，就连家教都只找top2的势利眼。谭兮一边听着李萍的称赞，一边用余光斜着林阳，心想这小子第一天试讲前肯定是打着他老娘的名义拿话唬我，这么善良美丽的阿姨怎么可能对人怀有成见。
    开饭的时候，并没有用一层那张大的吓人的长餐桌，而是在二层小厨房边上的小圆桌上。林阳家的保姆做了两菜一汤，又从饭店订了两道菜，四菜一汤，再加上四副碗筷，刚好摆满这张圆桌。谭兮暗自庆幸得亏没在那张浮夸的长餐桌上吃西餐，因为她还不知道哪只手拿刀哪只手拿叉呢。一开始她以为第四副碗筷是那位保姆阿姨为自己准备的，可是那阿姨摆好碗筷后就消失了，直到吃完才又现身。
    谭兮跟李萍和林阳吃到一半时，第四副碗筷的主人——林阳的爸爸——林竞川才进家门。
    谭兮略显局促地站起来问好，这位西装革履的一家之主全不似他儿子般没正经，也不像他夫人那样慈眉善目。谭兮看他时，想起一个词——不怒自威——刚好用来形容像他这种数千人大企业的管理者的独特气质。
    林竞川的加入，让谭兮瞬间有种无以名状的拘谨和压抑感。
    好在这顿饭很快就结束了，而林竞川更是匆匆的来，匆匆的去，只跟谭兮说了几句话，便驱车离开了。李萍解释说，公司新开发的一款产品正在做上市前的最后准备，像他这样什么事都务必亲力亲为的老板，早晚得把自己累死。
    感情已经拉近了，下面自然该说“正事”。
    李萍亲亲切切地拉着她的手，说很喜欢她，觉得她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谭兮转过头看林阳，只见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走开了。然后李萍问她暑期能不能给林阳做一对一补习辅导，因为再开学就是高三，林阳到底基础差，这次的成绩提升，并不一定能长久保持。谭兮心想阿姨果然目光深远，跟眼皮子短浅刚刚进步就沾沾自喜的林阳真是不一样。但她还是拒绝了，她说自己已经买好回老家的火车票。
    李萍仍不放弃，继续加码。问她可不可以晚回家一段时间，每天补习费用两千三千也是可以的。回家的车票订好了，订好了也可以退票的，买不到火车票可以帮她订北京往返滨市的机票啊。二环那套房子有四个卧室，直接带些行李住过去多方便，再叫保姆过去给他们做饭。想住学校呀，住学校也没关系的，暑期天气热，可以派司机每天去学校接送她的呀。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
    谭兮回到学校，便开始思考如何跟外公解释暑期只能回家呆两周的问题。
    就说是通过奥运志愿者选拔，要留下来在奥运期间做场馆服务。嗯，谭兮觉得自己很聪明，这个理由十分充分，外公该是可以接受的。
    每天三千块，四十二天就是十二万六，还包往返滨市的机票，以及每天的午餐、水果和零食。
    谭兮觉得自己就算卖肾都不一定卖得了这么大一笔钱。而且林阳妈妈有句话说得很对，她说既然你要做家教，家里肯定是需要钱的，那么还有什么事情比赚钱更急迫，需要你必须在这一个月之内去做呢？
    谭兮想着家里的情况，确实不差她这一个多月能帮上的忙。可要是能提前把毕业前所需的食宿学杂费全都赚够，她就可以活得更有底气一些。
    谭兮按照早以想好的说辞给外公打了电话，说自己是因为奥运志愿活动不得不临时改期，要等奥运会结束再回家。外公忽然听说这个消息觉得有些突然，但也没说什么，只叫她注意身体，天气热，劳逸结合，千万别中暑。谭兮安慰外公说放心吧，志愿服务又不是去做苦力，而且场馆里凉快着呢。
    挂上电话，谭兮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再不是当初那个人人羡慕的三好学生，她变成了一个蝇营狗苟的坏人，就连说谎，都要给自己找一个“为生活所迫”的冠冕理由。
    暑假正式开始，宿舍楼里空空荡荡，谭兮披星戴月像个孤魂野鬼。这是她在北京过的第二个夏天，还是不适应北京城里的滚滚热浪，每晚躺在小竹片凉席上，都要先怀疑一下人生，思考自己究竟是铁板烧还是碳烤鱿鱼，因为宿舍楼没装空调，凉席的每一粒竹片都比她的背要烫。
    她拒绝了李萍提供的专车接送。日薪三千，陆臻做一个半月收银员才赚三千，就算是top2的研究生，也不一定找得到如此高薪的兼职。做人得有自知之明，拿着如此高的日薪，还要什么专车接送，再不知足就是不要脸了。
    谭兮保持每天八点四十准时赶到林阳的通勤据点，然后晚上再搭地铁回学校。偶尔林阳心情好会提出送她回去，可每每总是被她以“这么闲不如多做一套模考卷子”给吓退。
    八月份，已经晒成东南亚肤色的朱琦推开宿舍门的那一刻，惊喜地发现自己不用一个人住宿舍，简直高兴坏了。然后她还来不及拥抱谭兮，就拔出手机飞一般地给陆臻发一条飞信，告诉他谭兮在宿舍。
    有了嘻嘻哈哈的朱琦，谭兮在宿舍的日子也好过一些。而且志愿者们返校之后，宿舍楼里也不那么冷清了。
    谭兮上午的工作是看着林阳做题，下午的工作是给林阳巩固知识点再讲他做错的题。晚上就是跟他一起做暑假作业。
    让谭兮比较欣慰的是，林阳一改前期的纨绔子弟形象，做题很认真，听讲也很用心，好像每隔几天做卷子都能看出他的进步。谭兮真心认为他其实很聪明，如果能够一直保持努力，没准儿能靠他自己的实力考上B大。
    朱琦白天要进羽毛球馆熟悉场馆服务内容，晚上休息。白天的培训结束，她会先约别人一起逛吃逛吃，然后回宿舍偷菜抢车位。等谭兮回宿舍，两人再结伴去浴室洗澡，然后一起窝在方华的床上看《奋斗》。熄灯后她会上床睡大觉，睡不着的时候会跟床下头苦哈哈用充电台灯重读高中数理化的谭兮吐槽一下白天培训的事情，当然还要转述一番陆臻对她的思念之情。
    朱琦对这段二人世界的生活评价蛮高的，她说她的理想就是找个志同道合的小男友，每晚陪她看剧听她吐槽，然后在她睡下之后一个人偷偷起床为了两人的未来努力奋斗。
    谭兮问她该不会是爱上自己了吧？
    朱琦迷迷糊糊地摇头，她说陆臻的女人我不会动。
    谭兮听后差点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