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在欢笑和温暖中平静地过着。每天晨起听着读书声收拾打扮,夜半含着笑熄灯睡去。似乎每一日的冬梅都是为我而开,每个人的笑颜都是为我而展,每一件新衣都是为衬我而裁。嬉笑怒骂一转眼,沧海桑田。
“明天就是除夕了。”有狐在二十九的晚饭时候提了一句。
“除夕是什么?”我问。
我对人间的节日不熟络,我只知道鬼节。因为只有这一天是所有生灵都知晓的,属于鬼界的节日。就是在两千多年前的那天,鬼帝与我在酆都相见,因为吓到了我,毫无防备之下被我打个半死。从那以后他就彻彻底底地不待见我,觉得我是个金玉其外的泼皮破落户。
炆玓在人间生活得久,听见我竟连除夕都不晓得,一脸鄙弃咬着筷子说道:“本以为妖君姐姐博学广知,没想到连除夕都不知道。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被别人笑掉大牙。”
我不快地夹了一筷子鱼肉甩在他的碗里:“要说就说,不说就老老实实吃饭!”
“除夕就是一年里的最后一天,妖界所称为岁末。因为第二天就是新的一年,有除旧迎新之意,所以叫做除夕,除夕和春节相连。对人来说,这两日算得上是最隆重的节日。”
有狐搁下碗筷,详尽地为我解释。
我“哦”了一声:“只过了一年而已,有什么值得庆祝的?“
有狐淡淡一笑:“人的一生短暂,自然要每年都记住。孩童庆祝成长,老人计算时日。一年中的最后一刻,为匆匆的一年留下印记,在新一年到来之时许愿平安。”
“原来如此。”我点头,继续吃饭。
炆玓用下巴拄着筷子问有狐:“今年过年吃什么?”
“饺子。”有狐给吃了一半的鱼翻了个身,夹起一块给我,“都是惯例了。”
炆玓从众多青菜里扒拉出一块肉塞在嘴里,含混地说:“有狐准备好东西了吗?若是明天再添置,怕是想买都买不到了。”
“早就妥当了。”有狐把碗里最后一点饭吃完,“明日还要劳烦你们跟我去串门送礼了。”
“干嘛要送礼?”我也吃完了饭,放下碗筷。
炆玓还吃得热火朝天,无暇理我,有狐端过我的碗给我盛汤。
“年节互相拜访,互送礼物,也是人间的习俗。”有狐把汤碗递给我,“妖君喝点汤,每次都吃一小点,近日来都瘦了好些。”
我早就吃得涨涨的,摇着头不想吃:“喝汤也长不胖,反而教人撑得不适。”
“姐姐你好烦,”炆玓不耐烦地抢过有狐手里的碗拍在我面前,“为你好教你喝汤,你倒生出许多托词来。有狐还不是心疼你一日一日消瘦下去,换了是我理都不理你!看你瘦得大马猴似的弱不禁风,真不知道这一餐餐的肉是不是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无奈端起汤碗,调笑道:“肉都在你肚子里,怎么好腆着脸说去了狗肚子,狗可冤枉死了。”
有狐和我开怀大笑,炆玓则愤愤然地往嘴里塞肉,发泄恼怒。
“不过话说回来,”有狐收住笑,严肃地看着我,“妖君瘦得确实快了些。可是饭菜不和口味,让妖君没胃口吗?”
我正在喝汤,听了有狐的话放下汤碗解释:“有狐君做的饭菜很是可口,只是我早已不食此类多年。如今又吃,短期里反而成了负担。时间久了自然会习惯,恐怕想瘦都难。”
“听妖君这样说我便安心了。”有狐把我俩的碗叠在一起,“其实我早该想到,妖君不食五谷,怎会一下习惯呢。”
“你们俩都这么熟了,日后有机会还可能躺在一张床上,还这么死客气,真让人费解。”炆玓也吃饱了,摸着他圆滚滚的肚皮打着嗝。
“......”我和有狐皆是无语,只能用犀利地瞪他一眼让他再不敢乱说。
“今日都早点休息吧,明日要早起。”
有狐在回房之前对我们说。
“好。”
我和炆玓答了一声,各自回了房间。
“除夕到底是什么啊?”我往被子里塞了两个铜捂子自言自语。
天太冷,没个暖和的床褥都没勇气睡觉。可又不能把燃着的碳焐在被窝里,只能用这个装热水的铜捂子凑合凑合了。
离被窝暖还有些时候,我闲着无聊,总想找点事做。偶然瞥见书桌角落有一副笔墨纸砚,于是拿出纸笔想给烈弑写封传书。现在形势稳定不少,无恪也没有猫头鹰似的整日盯着我了。这时候若不开始我的游戏给无恪玩一玩,怎么对得起仙尊往日的照顾?
“魔君可好?”我一面写,一面嘀咕着捋清自己的思路,“除夕将至,万望顺安。诚请三日后合宇一见,共谋要事。----岐萸。”
几百年没写字了,今日一写才发现比蜘蛛爬好看不到哪去。反正议事要紧,字迹什么的可以忽略。
纸条叠好,我放下笔随手一抓,一只信鸽便幻化出来。我将纸条细心地绑在信鸽腿上,走到窗前,开窗放飞。
“妖君写信给故人吗?”有狐居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窗口,差点把我吓得魂飞魄散。
“进来。”我拍拍胸口压惊,给有狐开了门。
有狐却在门口立而不入,只是将手里的托盘递给我。
我扫了一眼,又是一套新衣服。在这一点上,成为有狐之后的臻珂进步了不少。从前的时候,臻珂只喜欢送我些小玩意,首饰装饰,只有想不到没有送不到。而且他审美极差,可能是由于那是的他性情内敛却专情霸道所致,总喜欢我打扮怪异丑兮兮地出去见人。按照他的话说就是,全天下的男人都对我图谋不轨,全天下的女人都对我嫉妒怨恨。如今不知道是在哪里开的窍,居然甘愿我装扮得像朵花一般了。
“有狐君每隔几天就要送我一套新衣,真是破费。”我接过托盘放在桌上,返回去继续跟他聊天。
“明日是除夕,人间讲究穿新的。”有狐亲昵一笑,“况且妖君美貌,不穿得花枝招展的岂不浪费。”
花枝招展......这话到底是夸我还是损我。
“对了有狐君,可给炆玓新衣穿了?”我问。
有狐“嗯”了一声:“他欢喜得不得了,恨不能晚上搂着睡。”
我的脑海里一下想象出炆玓的那副德行,觉得甚是滑稽。
“妖君早睡,有狐告辞了。”有狐微微颔首,淡定离去。
我回神:“哦,好!有狐君好梦。”
“妖君好梦。”有狐的声音像他的身影一样慢慢消失在黑夜里。
我简单洗漱了一下,钻进了暖融融的被子里。
“真安逸啊...”我把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满足地想着。
就在迷迷糊糊将要入睡之际,一个硬邦邦的球状物掉落在我的被子上。我从被子里气呼呼地钻出来,半闭着眼睛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摸到那个东西。
原来是传音螺,这个东西可比飞鸽传书好用多了。
把传音螺贴在耳边,我听到烈弑呷狭气喘的声音:“知道...啊...知道了...哦...”
看来我这传书去的不是时候,险些坏了烈弑的周公之礼。
“哎,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真是缺什么来什么。烈弑君,这个传音螺我就扣下了。我撑起身体把传音螺压在枕头下面,盖实了被子睡了。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要不是炆玓来叫我起床,恐怕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能醒来。
“懒虫姐姐快点起来了!”炆玓催命一样拍着我的房门,“再不起就迟了!”
“知道了,马上!”
我挠了挠头发从床上坐起,只觉一阵寒意直逼肺腑,让我瞬间又躺了下来。
“人间的冬季太冷了!”我在被窝里怨念不已。
与自己的意志抗争了良久,我终于穿好衣服,整理好一切,出了门。
本想去前厅寻他们,没想到在庭院里便遇到了。
有狐和炆玓正一人拿着一个包子有说有笑地吃着。
“姐姐你太懒了!”炆玓递给我一个包子,大嗓门把麻雀惊飞一大群,“我和有狐已经起来半个时辰,你看这包子都快凉了!”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我白了他一眼,拿着包子咬了一大口。
“妖君近日起得越来越迟了,身体不适吗?”有狐把吃剩的半个包子塞回油纸里。
我把嘴巴填的满满的,说不出话,只能哼唧着摇了摇头。
炆玓和我心有灵犀似的接过话:“天儿冷,任谁都会身上犯懒,不爱起床。”
聊着聊着早饭将就吃完了,有狐让我们在门口等他,他去拿礼品银钱。
还未走到大门口,忽听得外面有人咚咚砸门,还伴随着妇女们开怀的笑声。
“谁呀?”炆玓快走几步过去开门。
门一开,几个孩子先跑进来,围着我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姐姐姐姐,先生呢?”
“姐姐新年安康!”
“......”
我看着他们如花盛放一般的小红脸蛋儿,心里温暖如有艳阳。
“哟,这位就是南川先生的夫人吧?好俊的模样啊!”
“对啊对啊,我们家孩子自从见过夫人一面之后可是比以前更爱来学堂了呢!”
“哈哈......”
他们的母亲簇拥着我和炆玓,问东问西地絮叨着家常。我不善与陌生的人交谈,可是在他们面前,倒也愿意多说几句。都是淳朴的,没有坏心眼的妇人,实实在在的让人想亲近。炆玓这时可帮了我大忙,他能说会道,惹得众人欢声笑语。
“各位来了,何不进屋说话。”
有狐提着大堆的礼品站在我们身后,貌似有什么特殊的吸引力一般,人群“呼啦”一下向他涌去。
我看着孩子大人簇拥着有狐时,他得体礼貌的微笑让人莫名地脸红心跳。
“天气寒凉,夫人们若不嫌弃寒舍,还请屋内一叙。”有狐招呼道。
为首的妇人客气地摆摆手:“不了不了,今日还要去串别的亲戚,本就没想多打扰南川先生的。孩子们一年承蒙先生教导,长进不少,所以特来感谢。”
“小柱子怎么没来?”有狐皱眉问,“柱子前些天可是哭着闹着要来我这过年的。”
有狐一开口,本来热烈的气氛眨眼间冷了下来。孩子们不做声,妇人们也不言语,只是低头叹气。
“柱子爹没了,现下这会儿定然没心情过年了。”覃生娘说。
我一听便急了,忙提高嗓门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儿的事。”一位妇人低声答到,“我听柱子娘说,他爹出去干活回来,家里没热水了就就和一口凉的。结果喝的时候就吐了血,没来得及留句话就没了。”
我心酸万分。人总要死的,但是这样毫无征兆地去了,活着的人该有多痛。柱子还小,就这样没了爹,他娘一人带他多难。如果没猜错,昨日里柱子家肯定是欢天喜地地准备过年,谁知却遭此变故。若除夕是孩子一年里最快乐的日子,恐怕以后柱子的除夕都不会开心了。
“鬼帝勾人真不会挑日子,”炆玓在我耳边耳语道,“至少让人家过了年啊。”
我沉默着,好心情一扫而光。
“本想去各位夫人家里去拜访,顺便带些年货。没想到夫人们竟亲自光临寒舍,南川感谢,特准备了些薄礼,还望夫人们笑纳。”有狐最先缓过神来,笑容如初地把各家的礼品递出去。
“南川先生客气啦!”
“不必了!不必了!”
有狐和妇人们推搡了一阵,她们才带着各自的孩子离开。可是我们的心情,却没有那种喜气洋洋的感觉了。
“我们去换身衣服吧。素一些,这身太艳丽了。”有狐转身往房间走去,面色平和仍不见感情,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内心里其实是难过的。
“要去小柱子家吗?”我问。
“嗯。”有狐点点头。
生死有命,命却无情。
换了衣服出来,我和炆玓跟着有狐往小柱子家去。路过寿材店的时候,有狐进去买了些纸钱香烛一类的,我们就在外面等他。有狐去了好一会儿,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对。
“怎么了?”我问。
有狐回头看着寿材店的招牌说:“这里老板死了多时,不愿投胎,我便费了些口舌劝他。人比妖多了很多执念,所以他不愿离开我也没有办法。”
“且随他去吧。如果他十日内未到鬼界,阴差会到他家去抓他的。”我给有狐正了正发冠,说道。
“走吧,”有狐向我莞尔道,“赶在吃饭的时候去,还要让人家破费。”
我们三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就到了小柱子家门口。
今天是除夕,人人家里都是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唯独小柱子家冷冷清清地在门框上挂着白绸。门开着,时不时地从里面传来两声带着哭腔的说话声。
“是柱子家吗?”有狐敲着门提高了声音叫了一声。
“来了。”
柱子娘的沙哑地小声应了一句,从里屋挑帘往大门走。一张蜡黄的脸上满是悲戚,头发乱蓬蓬地随意束起,仿佛连影子都在绝望。看见我们,毫不掩饰的惊讶的神情招呼道:“这不是南川先生和夫人吗?这位是……”
“这个是我小舅子,这些日子来我家串门的。”有狐介绍着,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柱子娘,“夫人节哀。出了这样大的事,夫人怎么不知会一声?”
柱子娘颤巍巍地接过东西,引着我们进屋去:“若是平常日子肯定是要说的,只是这大过节的叫我如何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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