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林泽的目的
顾钧坐在外面的客厅里继续看资料等外卖, 可耳朵却总是不自觉地去听浴室方向的动静。
温热的水流冲涮在身上, 林泽舒服地长叹了口气, 闭目微微抬头, 热水蒸腾下身体有些发软, 林泽伸手撑在了墙壁上, 瓷砖的凉意让林泽睫毛颤了颤。
外面的人, 能吐露几分?
冰凉的瓷砖上, 林泽的手指尖血色尽褪。
就在顾钧已在客厅里转了两圈以为这个林泽又晕在浴室里正打算进去查看一下时, 浴室的门打开了,穿着顾钧找出的偏大浴袍的林泽扶着门框小心地往外走着, 出了门口, 林泽就茫然了,一只手不自在地抓着已离自己身体有些远的门框, 头发上的水珠还在往下滴,被热气烘出些红晕的消瘦脸颊上也落上了水滴。
以往顾钧见到的林泽大多都是在他熟悉的环境中的,在舒宁堂他是令人欣赏佩服的针灸技师,在抚安巷11号的房子里林泽是清冷疏离的,而在警局时林泽是带着刺的随时准备扎人,顾钧会觉得林泽傲气、冷淡、有能力甚至是很有心机的, 但他从来没有觉得无助柔弱这种感觉是和林泽有关的。
可今天下午落在他顾钧脖颈里的那滴泪和眼前这个手足无措的模样,顾钧忽然感觉他应该更信任些他才是, 起码他应该要让这个人能把想要说出的故事真的说出来才行。
“林泽, 你往左边直走四步, 然后在你的左边就是沙发, 你可以摸到。”顾钧本已迈出了脚步但又收住了,站在原地目测着林泽和沙发之间的距离,“不用担心,前面没有障碍物。”
林泽愣在门边数秒,而后唇边逸出一抹笑纹,手扶着墙按着顾钧的指点朝左边小心走了四步,然后伸手去探了下,果然在左手下发就是长沙发的靠背。
“沙发前是个长方形的茶几,你只要贴着沙发的边就不会碰到,你先坐一会休息下,我去弄粥。”
“谢谢。”林泽顺着沙发的边坐下,“我还不饿,能先给我杯水吗?”
“稍等,”顾钧走进厨房给林泽倒了杯温水,然后进了浴室找出一条干的大毛巾,来到沙发边往刚喝完水的林泽手里一塞,“把头发上的水擦一下,你还在发烧,免得再着凉了。”
手里被塞了干爽松软毛巾的林泽呆了一呆,然后抿了抿唇,听话地开始擦水。
顾钧又进了厨房,里面传出碗筷的声音,不一会顾钧端着一碗粥出来,“喝点吧,一会还要吃药,吃完早点休息。”
林泽擦拭头发的手停顿在了头顶上,而后连毛巾一起放下,“顾警官,你不用这样的。”
“你是病人,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顾钧将粥碗放到林泽手边,林泽接过,手中又被塞了一把羹勺,“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请直接告诉我,我没照顾过病人……”
“我很好,谢谢。”林泽冲着大黑影眨了眨眼,“顾警官,你为什么还愿意相信我?”
“因为我不蠢,”说完顾钧自己先乐了下,“噢,忘了告诉你了,我大学里心理学的成绩很不错,如果我不做警察,最有可能的职业就是心理医生了。”
林泽垂头,开始默默地喝粥,顾钧也不去打搅他,拿过电脑开始回复一直在给他发抖屏的郑斌,在这个成年人都用微信只有95后还坚持QQ的年代,郑斌作为一个已过三十的中年大叔还坚守着他那个Q龄已超过十五年的号,据他自己的说法就是这个号将来会是他最值钱的遗产。
文武双全:能出来喘个气不?
文武双全:人呢?????
文武双全:哥,花谢了……QAQ
文武双全:再不出声,砸你家玻璃!
文武双全:亲,在吗?么么哒……
谦你大爷:滚!
文武双全:卧槽!你还真能喘气啊!
谦你大爷:什么事?
文武双全:廖远走了,昨儿拉着我喝得烂醉,你俩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哥我这好奇的一晚没睡啊……
谦你大爷:酒后吐真言,你没趁机刑讯一下?
文武双全:醉得跟个死狗似的,屁都问不出……
谦你大爷:问了,也就是个屁,没事,我下了。
文武双全:在忙?
谦你大爷:嗯
文武双全:案子有进展了?
谦你大爷:嗯
文武双全:要我送纸给你不?
谦你大爷:?
文武双全:嗯嗯嗯……
谦你大爷:滚!
顾钧退出界面,想了下,直接退出QQ,对着屏幕发了会呆,然后将电脑关机,回头一看,林泽已吃完了,空碗稳妥地放在茶几上。
“还要吗?”
林泽摇了摇头,“不要了,谢谢。”
“不用客气,”顾钧起身,来到沙发的另一角坐下,“林泽,现在能谈谈吗?还是你需要先休息?”
“你问吧,”林泽伸手拢了拢身上睡袍的衣襟,“我尽量配合。”
“五月六号这个时间你能确定吗?”
“能。”
“你听到的声音是陌生人的?”
“不是。”林泽的回答没有停顿,顾钧却是微愣了下。
“是谁?”
“舒宁堂的老板。”
短暂沉默,顾钧调整了下坐姿,继续问道:“你说的熟悉画面呢?”
林泽微微偏头,将脸侧向顾钧方向,“这件事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说谎。”
又是一阵静默,顾钧拿过手机直接拨通了张涛的电话,“涛子,你那情况怎么样?”
“顾队,舒老板说那天他确实去了舒宁堂,也开了车,但车是他朋友开回来还给他的,朋友五一节放假借了他的车出去玩,约好了六号那天开到舒宁堂还,我和余哥已采取了车里的指纹,需要点时间,但从目前来看,摸过这车的人不少,怎么?顾队,你有新发现?”
“知道了,你跟紧点,一有消息就通知我。”
“明白,顾队,放心,我会盯着的,余哥已跟着那舒老板了。”
“做得好,让老余小心点,保持联系。”顾钧挂断电话,看着正认真听他讲电话的林泽,手机在手中转了两圈,“林泽,舒老板那我会调查,现在你还有其他的事想要和我说说吗?”
林泽保持着偏向顾钧的姿势,似乎有些走神,顾钧安静地看着这人已不自觉绞缠在一起的双手,“林泽,如果累了,那就早点休息,有些事睡醒后也就忘记了。”
“顾警官,我现在相信你没骗我,”林泽涩然地笑了下,“你心理学成绩应该很高吧,顾警官,如果我说我将要说出的故事会是以你为终点,你还会要听吗?”
“那要看你所说的故事,我是否愿意成为其中的角色了?”
“也许会让你付出代价,但这件事本身和你并没有任何关系呢?”
“林泽,假设太多消耗的只会是你自己的判断力,你一步步地引起我的好奇心,最后还不惜用几个似是而非的日子让我怀疑你的动机,难道到了最后,先畏惧的是你自己?”顾钧眼角余光瞄到了茶几下放着的从医院拎回的药袋,伸手捞出,起身又去给林泽倒了半杯水,找出服用的药丸送到林泽的手中,“差点忘记了,医生说饭后要服药的。”
林泽瘦削的手掌微微窝着,白皙略带薄茧的掌心躺着三颗药丸,一抬手,药丸入口,一大口水灌了下去,将水杯放回茶几后,林泽自嘲道:“其实像我这样的情况,连自保都难,我能选择的就只有靠运气了,希望顾警官不会让我运气太差吧。”
“目前来看,有我垫底你运气应该不错,”顾钧忽然有点不习惯林泽脸上流露出的伤感,他试图轻松一下,“咱俩撞一块,一碗豆腐花都能全撒在我身上。”
林泽疲惫地扯了扯嘴角,长吁了口气,轻声道:“我最早知道这幅画面是在十五年前,但不是看到的,而是偷听到的,是我悄悄躲在门后听父母谈起的,顾警官,还想继续听吗?”
顾钧眉骨一耸,身体也不由得微微往林泽的方向倾了倾,“你可以叫我‘顾钧’或者直接用‘你’来称呼,这里是我家,我们只是交谈。”
林泽微张了张嘴,点头轻声道:“好,顾钧,这个故事有点长,可我相信有些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可那不是全部。你说每一个案卷背后都是等待真相的冤魂,可还有许多冤魂连上案卷的机会都没有,这其中就包括我的父母……”林泽的声音微颤,连手都在抖,“我一直在等,想等到有人会查出真相,而不是草草结案,我等了十五年……我瞎了,只能等……”
“林泽、林泽,放松,”顾钧迟疑了下,将自己温热的手掌覆在了林泽一直在抖颤的双手上,“现在你就当我是你的朋友,你只是在向一个朋友倾诉,如果觉得太难过,你可以……”
“不,顾钧,”林泽一把抓住顾钧的手臂,努力想要看清哪怕一点点对方样子的模样就如同一根小小的仙人掌刺扎了顾钧胸口一下,“过了今晚,我希望你还是顾警官!”
林泽的手几乎掐进了顾钧的手臂,他眼前仅有的一点点光感全部都锁定在面前的朦胧的虚影上了,他能做到吗?
顾钧愣怔了下,而后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和那只如同抓住大海中一片浮木的手,“林泽,我不会忘记我的职责。”
林泽紧紧掐着顾钧的手缓缓地松开,嘴角有些抽搐,脸上也泛出了不正常的潮红,顾钧伸手一摸额头,温度似乎又升上来了。
“林泽,你又开始发烧了,要不……”
“不,我没事,”林泽摇头打断顾钧的劝说,“我不知道到了明天我是不是还有信任的能力了,顾钧,舒宁堂的老板十五年前曾经是云城市里领导的保健师,他经常会出入市政府,当年的案子也许他也知道些内幕。”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顾钧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悄悄地打开了录音笔。
“我查的,”林泽的声音中带着无法回避的苦涩,“这件事还得从我父母说起,十五年前我父亲是某位市府领导的司机,我母亲是在中医院上班的医生,我父亲姓云,你可以去查,原来我的名字是云林泽,出了那场车祸后我才改名的,所以你可能没查到我的过去,车祸后我跟着外公生活了几年,身份资料都是后来补的。”
“车祸是怎么发生的?”
林泽微微抬头,鸦羽般的长睫快速颤动了数下将眼底的热流给压了回去,“那是个星期天,也是我的生日,父亲答应母亲在那天会带我和她去郊游野餐,母亲为了让我高兴,还特意提前一天去订好了蛋糕和买了我一直想要的变形金刚,我太兴奋了,到了晚上都睡不着,就想溜到客厅把变形金刚先拿出来玩,然后我就听见父母房间里有说话声,我以为他们还是在讨论明天怎么给我过生日,我就悄悄走过去偷听,结果、结果我听到的是父亲在和母亲说他今天回去帮领导拿包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一个秘密,为了权力交易,他们计划找个人去顶杀人罪。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就记得母亲当时很气愤,她说怎么能这么干?死的可是自己的女儿啊,做父母的怎么能为了一个官位就这样糊涂?还有那个顶罪的不是一辈子都毁了?接着他们还说了些话,但我觉得没意思,就没听下去。第二天一早,我们一家三口就开车出门了,那时管理没有像现在这样严,父亲有时是可以把车开回家的,只要不影响领导用车就行,加上父亲跟着那位领导也有很多年了,领导也很信任我父亲。那天天气很好,云城郊外有一个水库,那儿经常有人去钓鱼和野餐,一路上我都很开心,父母心情也很好一直在聊天,母亲开始还担心领导会不会中途有事要用车,父亲说不会,因为今天领导约了保健师,应该不会再出门了。父亲还笑说,他觉得那个舒宁堂的保健师的水平不如母亲好,早知道领导这么喜欢做保健,还不如让母亲辞职也开个针灸按摩馆,他来做推广宣传,起码市府大院里的客源是有保障的,毕竟母亲也是家传的技艺。我坐在后座玩变形金刚,父母的对话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脑子里想的全是等会要许什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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