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仙途

    
    正在策马的葛卿, 忽觉搂在腰间的手臂一松。
    正待询问, 却见那白玉一般的手指, 捏着一个小小的木人儿, 递到他眼前, 身后传来声音：“哥, 你瞧, 这个小木人儿像不像我？”
    葛卿笑道：“像！难为你把自己雕的如此活灵活现, 费了不少功夫吧。”
    葛言道：“嗯……就与给你雕的那个小人儿一般费功夫。”
    葛卿失笑：“你就喜欢做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葛言却好似没有听见一样, 继续道：“哥，这个小人儿也送给你吧！”
    葛卿一怔, 随即道：“好, 就让两个小木人做个伴。”
    又听葛言道：“哥，我想快点回去。”声音似乎低了一些。
    葛卿用力在马屁股上抽了几鞭子, 马儿奔跑的速度再次提升，感觉到身后的人往自己背上贴了贴，葛卿唇角微勾。
    回到军营，葛卿拉住缰绳，侧了头道：“言儿，咱们到了。”身后没有半点反应。
    当见到那支几乎穿透葛言身体的利箭时, 葛卿觉得仿佛有人一拳打在自己心上，那力道让他几乎承受不住, 心口一疼, 一口心头血便喷在怀里的人身上。
    但那个既会淘气闯祸, 又会讨巧卖乖的人, 已经没了呼吸。
    他的眼睛紧紧闭着，睫毛又长又翘，皮肤白玉无瑕，连双唇都是红润的，仿佛只是睡着一样，却偏偏没了呼吸！
    这个时候，葛卿仿佛能够体会娘亲去世时，父亲那仿佛天塌一般的感觉了。
    他觉得自己好似行尸走肉一样，将言儿安葬在爹娘的坟墓旁边，又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将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小木人放在言儿怀里。
    也许，只是想让他独自躺在那冰冷的棺木中时，不会寂寞吧！
    葛卿开始一遍遍摩挲那个像极了言儿的小木人，一遍遍回想言儿出生以来的点点滴滴，一遍遍梦到言儿以唇为他喂药，用温热的胸膛温暖他的身体。
    清醒时，他不敢想，做梦时，却能一再梦到，那张近在眼前的艳丽小脸，突然变得怔忪，随即又转为惊喜，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脏仿若擂鼓，言儿的心脏亦如此，一下下敲击在他胸膛上，他不敢再看言儿，只能闭了眼，勉强用冷静的语气让他穿好衣裳。
    他的言儿才十八岁，还不到加冠的年纪，却已经躺在那个冰冷到恐怖的地方了。
    他疯了一般在战场上砍杀狄人，职位一升再升。
    三十五岁那年，尉迟将军去世，他便成为新一任镇北将军，统领所有北疆将士。
    四十岁时，他将白狄与长狄两个部落剿灭殆尽，北部草原上，唯留与大晋素有姻亲的赤狄一支。
    当年的二皇子，如今的晋帝，为表彰他的功勋，加封他为镇北王，成为大晋唯一的异姓王。
    葛卿这个名字，在北地将士心中，有着高于晋帝的威望。
    狡兔死，走狗烹。
    成为异姓王那一刻，便注定了他的结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帝王心术自来如此，将人捧得越高，注定摔得越狠。
    当一杯毒酒捧到跟前时，他二话不说便一口饮下，他并非没有能力起兵造反，可身为军人该有的忠诚，他同样不缺。
    正如他能将直接害死言儿的白狄人灭族，却不能动高高在上的二皇子一根毫毛，他能将长狄人全部消灭，却不能动同源的赤狄部落。
    同样，他做不了起兵造反之事。
    一杯毒酒下肚，他就该去陪言儿了。
    这么多年，言儿独自躺在那个冰冷的地方，一定会怕的。
    最后一次摩挲那个木雕小人儿，葛卿觉得自己一身轻松，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定。
    身后之事，他那些忠心的部下，自会按他之前的吩咐操办。
    玄羽门主峰明镜殿中，十七日前亮过一回的炼心镜，再次发出金光。
    碧幽峰隔壁的归梧峰石室中，一身玄衣的萧卿衍，猛然睁开双眸，身上光罩褪去，头顶的炼心镜通行牌寸寸龟裂。
    轻轻唤了一声“言儿”，才记起那个既会调皮，又会讨巧的人儿，只是镜中虚幻，正如手心里，再不会有那个摩挲了一十七年的木雕小人。
    镜中四十年，炼心一世，蓦然回首，竟平生一种怅然若失之感。
    萧卿衍长叹一口气，目光转为平静，站起身来走出石室。
    步子往不远处另一座石室而去，一个多月前，念言在宗门大比中受了重伤，幸亏有叔父妙手回春，如今，不知恢复得如何了。
    萧念言见到萧卿衍时，目光中满是惊喜，出口的话语却有些别扭：“师父，您怎么才来！”这模样，与外人面前那温雅持重的萧念言完全不同。
    萧卿衍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跟师父撒娇。”
    十七日前，同样从炼心镜出来的柳轻言，却是另一种境况。
    他觉得炼心镜真的能窥探人心，否则怎会为他勾勒出一个与云阳真人长得一模一样之人？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情操与领悟十分高尚，连炼心的时候，都还记得要报答云阳真人恩情之事，毫不犹豫地为与他长得一模一样之人赴死。
    这么一想，不免又为自己感动一番。
    他从小的成长环境便与旁人不同，原来，有家人的呵护和疼爱，是这种感觉！
    便连炼心镜，也认为他需要重新长大一次呢！
    想想炼心镜中的葛卿大哥，诶，自己死了以后，他就再没有一个亲人了，希望他最后交给他那个木雕小人儿，能给他一丝慰藉，唔……等以后娶了嫂子就好了！
    如此想来，自己去学这个木雕技能，还是十分明智的。
    心念一转，柳轻言取出无影剑，从屋里的竹制家具中砍下一截，剑尖如飞，不一会儿，一个雕满镂空莲花的笔筒便成型了。
    看着手中的精致笔筒，柳轻言兀自点点头，原来炼心镜中学到的技能，还会迁移到现实之中。
    想想自己还学会了什么，读书？掏鸟蛋？摸鱼？
    好像真的只有木雕技能有些用处！
    看来自己幼时那些坎坷经历，还真是不可缺少的，若真是成长在一般人家，自己恐怕真的会变成如葛言那般胸无大志之人！
    毕竟，葛言就是他，他就是葛言，葛言会做出何种选择，他就会做出何种选择！
    还是现在这般比较好，他还有目标可以追寻，还有一条漫漫仙途可以一直走下去。
    念头通达以后，筑基的契机便近在眼前，柳轻言先往师父那里去了一趟，告知他自己已从炼心镜出来，且获益良多。
    师徒俩就着心境问题探讨一番后，萧扶离便点了头，放柳轻言回去筑基。
    离开萧扶离的屋子前，柳轻言笑嘻嘻地把他桌上那只毫无半点雕饰的笔筒，换成了自己方雕成的莲花纹笔筒，师父会在池中种植青莲，想来并不讨厌莲花图案。
    “这是徒儿在炼心镜中新学会的，第一个成品先孝敬给您！”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萧扶离微微一笑，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些日子，阿毛可有打扰到您？”
    “没有，它满山乱窜，并不会来为师这里。”
    回到屋里，柳轻言心念一动，没过多久，阿毛便从外面窜了进来。
    “你去炼心镜感觉怎么样？”阿毛偶尔也会关心柳轻言一下。
    柳轻言挑眉笑道：“感觉非常好，所以我就要筑基了。”
    “好哇，你筑基以后，我才能进阶！”想象着自己四阶以后的威风模样，阿毛赶紧催促柳轻言去筑基。
    “知道了！”柳轻言将阿毛的耳朵微微一拧，又道：“还是老规矩，碧幽峰任你乱窜，不准出峰，不准打扰师父，给你留下足够的灵石堆在门外，不准打扰我筑基！”
    阿毛连连点头：“你筑基可是大事儿，我怎么会这么没眼色！”
    柳轻言瞥它一眼：“你竟还觉得自己很有眼色？”
    筑基丹是宗门大比前十的奖励，已经在他手里了。
    想了想，柳轻言又在身边放了些灵石，碧幽峰灵气充足，但筑基所需灵力定然不菲，多些灵石也能以防万一。
    除了这两样，其他也没什么可准备的。
    柳轻言心中默念一句“这就开始了”，便将筑基丹往嘴里一扔，五行炼体术功法运转起来，陷入入定之中。
    萧卿衍带着萧念言来碧幽峰，请萧扶离复诊时，柳轻言正在筑基之中。
    萧念言这次受伤不轻，萧扶离仔细看过后，表示再调养一年半载，便能完全痊愈，届时立刻筑基都成。
    萧念言离开后，萧扶离便问起萧卿衍这次炼心的情况。
    萧卿衍苦笑道：“半生懵懂，半生伤情！”
    萧扶离却笑了：“你进阶太快，该多经历些才是，此番，于你未必无益。”
    萧卿衍道：“自然有益，只是，未免太苦了些。”
    萧扶离道：“苦些好，我那徒弟从炼心镜出来，却觉得镜中经历太过安稳，未免消磨斗志。如今他心境圆满，已经在筑基了。”
    萧卿衍道：“您眼光独到，亲自挑选的弟子，自然是好的！”
    萧扶离轻笑道：“你这是把自己也夸进去了，别忘了，我不仅是你叔父，还是你师兄！能把你引见给师父，我的眼光自然不凡！”
    临走前，萧卿衍无意中瞥了一眼萧扶离桌上那莲花纹样的笔筒，随口道：“叔父怎么转性儿了？”
    萧扶离道：“徒弟孝敬的，还算合眼，便留下了。”
    萧卿衍只道了句：“好手艺！”便下了碧幽峰，回到旁边的归梧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