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屈尊降贵二爷
那原在厨下的三奶奶得到消息,赶到三房的院门口时,一抬头,恰看到赖老嬷嬷殷勤地将二爷让进屋去。
三奶奶三两步赶上去,却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刚一进屋,她就看到老太太亲手打着帘子,竟毫不避讳地把那析二爷给直接让进了颜欢正养病的内室里。
三奶奶见了,立时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老奶奶的心思,她岂有不明白的道理。而作为家奴,虽说他们一家连身家都是主子的,女儿在主子跟前也更是没什么名节可言,可身为母亲,三奶奶却又不能不替女儿感觉委屈。
于是她再顾不上什么脸面忌讳,忙不迭地也跟着掀帘子闯了进去。
颜欢那屋子原就不大,如今挤了赖老嬷嬷和析二爷,再加上赖老嬷嬷身边随侍的婆子丫鬟,还有跟着二爷过来的一些人,立时便把颜欢的小屋里挤了个满满当当。三奶奶掀帘子进去时,竟险些都没了个下脚的地方。
偏她一抬头,就只见她的前方站着一个做小厮打扮的十三四岁男孩儿。
见不仅是二爷闯进了自家女儿的卧室,连二爷身边的小厮竟也闯了进去,三奶奶那火气立时就冒了顶。
她不管不顾地抓住那男孩的胳膊用力一扯,却是在那男孩回过头来时,她这才认出来,这原来是二伯家里的三小子,如今也在二爷身边做着小厮的长青。
那长青原正抻着脖子看二爷和他奶奶在说话,倒没有料到后面会有人扯他。待回过头来,见是三奶奶,长青忙低低叫了声“三婶婶”,便退后一步,给三奶奶让出了一点地方。
三奶奶挤进去,却是这才看到,被众人围在圈内的,不仅只有二爷,还有那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小游郎中。
再听着赖老嬷嬷和二爷说的客气话,三奶奶这才知道,原来小游郎中是二爷特特为她女儿请来的。
见此情景,原正想要发作脾气的三奶奶,倒不好意思发脾气了。
这里挤了一屋子的人,赖老嬷嬷不甚在意,析斯亦却是注意到了,便扭头对赖老嬷嬷道:“这里地方小,我们出去等。”
赖老嬷嬷的老眼儿一闪,便对析斯亦笑道:“外头可不像这屋里笼着地炕,二爷且就在这屋里吧,我带着其他人出去等就好。”
话毕,赖老嬷嬷一回头,却是这才看到那被堵在人群后方的三奶奶。
于是老太太便挥手将众人都撵了出去,又一把拉住那巴巴看着小游郎中把脉的三奶奶,不由分说地将她也拉了出去,一边道:“别打扰了大夫看诊。”
三奶奶心里一阵犹豫。
因欢颜的识相,金妈妈不免对她多了份照顾,便只说是二爷的吩咐,让府里的大夫定时来给她看诊。而因着这份关照,却是使得三奶奶想要请那更让她放心的小游郎中来给欢颜看诊时,被赖老嬷嬷以一句“多事”给打发了。
如今见二爷特特请了小游郎中来,三奶奶心里是既感念二爷的恩典,又不愿意让老太太的打算得逞……
看看那背着双手站在炕前,旁观着小游郎中把脉的二爷,再看看那微合着双眼,给女儿认真把脉的小游郎中,想着这会儿好歹不是二爷一个人在这屋里,且她和老太太又都在外间里候着,倒也算不得是让他二人独处,加上赖老嬷嬷手底下暗暗使劲,三奶奶便只得犹犹豫豫地跟着老太太出去了。
那小游郎中给颜欢把完了脉,又令她张嘴看了看她的喉咙,便吊着书袋子给颜欢和析斯亦二人背了一通谁也没听懂的医理,道:“看着倒也不打紧,我先给开个方子吃三天,三天后若还咳嗽,我们再看看怎么改方子。”
赖老嬷嬷在外间里听到,便进来请着小游郎中出去开方子,又以外间冷为由,劝析斯亦留在这内室里。
外间的三奶奶听到,不由又是一阵磨牙。偏她又担心着女儿的病情,想要向小游郎中打听更多的情况,便是此时明知道落了老奶奶的算计,她也只能先咬牙忍了。
于是,便这么着,内室里只剩下了颜欢和析斯亦二人独处。
见人都出去后,析斯亦一偏身,在炕沿上坐了,然后极是自然地伸手过来摸了摸颜欢的额头,问着她道:“感觉怎么样?听金妈妈说,你虽然不发烧了,可又咳嗽了。你可当心,别发展成肺炎,这时候可没有抗生素。”
当他的手覆上她的额头时,颜欢硬挺着才没有避开他的手,却还是没能忍住,冲着他连眨了两下眼。
她这连连眨动的眼,不由令析斯亦的指尖一阵刺痒,便顺势又碰了碰她那忽闪着的睫毛。
顿时,颜欢僵住了。
其实,在析斯亦被调回总部之前,她最多也就只在需要时才会故作风情地冲人乱眨巴眼。可后来她发现,他似乎对她的这个小动作格外反感,她才变本加厉起来……结果,析斯亦如何尚且不知,她倒是于不知不觉中落下这样一个坏毛病了。
颜欢不知道的却是,其实,析斯亦早洞悉到她这小动作背后的坏心眼儿了。深谙心理学的他自然知道,一个人要养成一个坏毛病有多么的容易。所以,她这有碍观瞻的坏毛病,其实也可以算作是他一个不着痕迹的反击……
尚不知自己早被某人腹黑了一把的颜欢,看着这人探到眼前的手,脑海里翻腾的只一个念头:
——这人中邪了?!
而那个只要一看到她眨巴眼就会皱眉头的BOSS析,这会儿却似乎一点儿也没觉得他那举动有失当之处一般,竟是连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地收回了手。
析斯亦一脸坦荡地扭头看了看那低垂的门帘,然后冲着颜欢一弯腰,凑近她,压低声音道:
“每次你这样眨眼,就代表你肯定做了什么叫你心虚的事。这回你又做了什么?”
颜欢:“……”
他这忽然凑近的脸,远比他那有吃豆腐之嫌的碰触更令颜欢不自在。
于是,她本能地把脑袋往枕头里沉了沉,却忍不住又冲他眨了两下眼。
于是,析斯亦的手指便又那么理所当然地碰了碰她的睫毛,然后……
他居然还对着她挑眉一笑!
这笑容里的调侃,顿令颜欢的不自在变质为一种陌生的羞窘,一双眼睛一时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瞧才好了。
无措之下,她本能地做了一个示弱意味十足的动作——侧头,避开了他的眼。
她这避开的眼,却是令一向擅长把握时机的析斯亦那眼眸一闪。刚从她的睫毛上收回的手,便这么顺势又在她的脸颊上划了一下,故意压着声音低低笑道:“你这是在害羞?”
明明是确定的语气,却又故作疑问而上扬的尾音,顿令颜欢的脸上一阵发烫。
一直以来,她最擅长的,就是像他现在这样,故意卖弄风情撩拨他,惹得他是既浑身不自在,偏偏又没办法真跟她翻脸。如今被他抓住她这难得的窘迫时刻,他岂有放过不报复的道理?!
——终日打雁,终于她也被雁给啄了一回眼。她终日撩人,今儿终于也被人给撩了一回……
于这种一时应对不了的情况下,颜欢的对策一向都是顾左右而言他。所以她很快就掩去那被BOSS撩得一片混沌的心绪,扭过头来,瞪着析斯亦道:“今天应该是王家的文会吧,你没去?”
析斯亦的格局,自然不是那得志便猖狂的小人颜欢能够比拟的。他盯着她的眼看了两秒,虽然一早看透了她眼底的外强中干,却并没有再进一步地捉弄她,而是挑着眉梢直起了腰。
——不得不说,撩人果然是件令人身心愉悦的事。
不过,看着她的眼神从慌张到假装镇定,再到真的镇定下来,却是不由又叫他想到那天夜里,她在高烧中低喃的那些话——装着装着,假的也能成真的……
显然,她一直是切身实践着这一条。以至于叫人很难分辨出,到底她什么时候才是真的,什么时候又是装的。
“去过了。”
他答着她,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心里则对这人更好奇了三分。
而他这探究似的目光,却是看得颜欢又是一阵浑身发毛。她终于知道,之前她总找着一切机会对他挨挨靠靠时,他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了——如芒在背有木有!
于是她立时改了策略,以攻为守,嘲着他道:“怎么?被人整了?想想也是,这种文会上肯定是要做诗做赋的。你这么个假洋鬼子,就算花了大价钱,请老师教你写毛笔字画国画,肯定也不可能会做什么七绝五律。”
而,叫她吃惊的是,以往面对她这样的攻击,析斯亦都是明摆出一副“本尊不与你个蝼蚁计较”的神仙姿态。而这一回,虽然他也是那副“我不跟你计较”的表情,眼底却似乎少了些什么……
愣了愣,颜欢才反应过来,少的,恰是最能惹毛她的、那份大神般的高高在上。
析斯亦对她笑了笑,却是突然伸手过来又摸了摸她的额,道:“你放心,我很安全。”
颜欢不由得又眨了一下眼。直到心头蓦地升起一股被人看穿后的尴尬,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于她的心底里,竟还藏着一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对他的担忧。
这么想着,颜欢不禁更不自在了。
她垂下眼,正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改变这个被动的局面,不想析斯亦那正从她额上收回的手,竟忽然一翻,手指挑开了她额上厚厚的刘海。
看着她额上那道刚脱落不久的疤痕,他一挑眉梢,嘲道:“成哈里波特了。”
颜欢忍不住就冲他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反嘲道:“不是说,出版不足五十年的书你都不看吗?”
她额头的结痂脱落后,竟正好在她的额角处留下一道闪电状的疤痕。
析斯亦的眼尾一弯,扬着眉梢道:“我看的是电影。”
颜欢:“……”
她这瞪着眼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引得析斯亦终于破了功,忍不住把一双乌黑的眼眸给弯成了两道漂亮的月牙儿。
“我去过铁网山了。”他突然说道。
顿时,那被他这难得的笑靥迷得一时失神的颜欢一凛。一双浅淡的琥珀色眼眸,立时变成一双全神贯注的猫眼。
这猫儿似求解的眼神,不禁令析斯亦又是一笑,却是下意识里以指为耙,将她那被他弄乱的刘海给梳得整整齐齐,一边又道:
“路过那里的时候,我下车看了一下,那里应该被人收拾过了。我没看到马车的残骸,周围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顿了顿,他歪头打量了一下她的刘海,然后又伸手调整了一下刘海中间略薄的地方,这才接着又道:“我想,应该不是我们回到那个地方就能够回去。”
全神贯注的颜欢竟都没有意识到,他正在替她梳理着刘海。
她皱着眉头道:“也许是因为我没去的缘故。”
析斯亦眯着眼一挑眉梢,收回手,看着她道:“不死心?”
颜欢瞪他一眼,“总要试试。”
析斯亦的眼再次眯起,“如果事有不成,你不会想要拉着我跟你再出一次车祸,或者跳一回悬崖吧?”
颜欢:“……”
她还真有那样的打算。
析斯亦则看着她一阵缓慢摇头,道:“如果死一回就能回去,倒也值得一试。可就怕死了就是死了。”顿了顿,他又道:“没有八成的把握,我是不会由着你胡来的。”
颜欢张了张嘴,有心想要强辩,可又知道他的话有道理——他们只是想要回去,可不是想要寻死……
二人不禁一阵沉默。
便听得外间里,三奶奶正殷殷问着小游郎中,该在饮食上注意着什么。
析斯亦听了一会儿三奶奶的问话,对颜欢道:“这是你‘母亲’吧?倒确实是很关心你。”
颜欢默了默,叹道:“可惜……”
——这已经不是她女儿了。
即便她没把话说完,析斯亦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沉默着拍了拍她的肩。
而,他沉默时,颜欢则在打量着他。
只见今儿的析二爷,打扮得甚是素净。
虽然颜欢一直觉得,其实析斯亦很适合大红色,可古板的析斯亦却很不喜欢这种张扬的颜色。所以他挑了一件低调的烟灰色山水团绣圆领长袍。那在头顶扎束成髻的乌黑长发上也是一无装饰,仅饰以一根和衣裳同色同款的烟灰色发带。若不是那从领口袖口处略冒出一圈的雪白狐毛,如此素净的打扮,倒叫他看上去更像是寒门子弟一般了。
偏如此素净的装束,却又极衬他那冷峻的气质。也愈发衬出他看人时,眸中那股和年纪不相衬的、仿佛镇着一座山般巍然不动的沉稳和宁静。
这样的颜值,不由就看得颜欢在心里又默默犯了花痴。
有时候她不免想着,如果他不是长成这样,她应该也不会总犯贱地想要去撩拨于他。而如果她不是有受虐倾向,面对他那种仿佛带着毒一般的鄙夷眼神,她也不会总忍不住更加犯贱地想要去撩触他的底线……
而,如果不是她总不甘心地想要去学蚂蚁撼大树,也许老天爷就不会如此报复她的不自量力,叫她沦落到这样一种不得不依靠他帮忙的困境里。
颜欢于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后,抬头问着析斯亦道:“王家的文会不是应该在王家吗?你怎么会去铁网山?”
析斯亦道:“城里的雪虽然化了,铁网山上的雪倒是还在。王家说,正好应景,就把文会改到山上的报恩寺里了。”
听着这报恩寺的名号,颜欢的眉不由就拧了起来。
想了想,她问着析斯亦:“不会是故意的吧?”又道,“那可是王家!”——太太的娘家。
那析二出事是在铁网山上,且他出事之前正是要去那个报恩寺。何况前两天析二爷的车又在城外遇袭,偏偏老爷知道后不知顾忌着什么,竟然不肯报官……
颜欢怎么想怎么觉得,老爷应该是在袒护太太。
而王家这突然改换的地点,其中应该也有些什么猫腻吧?
这么想着,她抬头看向析斯亦。
析斯亦却冲她摇了摇头,道:“就算王家想要算计我,肯定也不会借由这件事。不然也太落痕迹了。”说着,却是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翘着嘴角奇怪地笑了笑。
这笑容,则是看得颜欢心头又是一阵小鹿乱撞——“颜控”真是害死人啊!
颜欢默默鄙夷了一回自己,刚要张口问他笑什么,忽然就听得门帘上饰着的银铃“叮叮”响了两声。一抬头,便只见赖大家的大姑娘赖悦,还有那赖二家二姑娘赖愉,这一对姐妹花,正俏生生地站在锦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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