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阴谋算计与猜疑忌惮让这层脆弱而危险的关系, 在权力的漩涡中不断翻搅撕扯。
早知前有危峰后有湍流, 奈何情之所系。
马车停在怀远将军府门前, 祁连琮一把拉住欲起身离开的连江楚, 阴深深的眸如隐匿着一方寒潭, “不管你信不信, 当心严和!他是淑贵妃为宁王培养的死士, 你莫要养虺成蛇, 待哪日反咬你一口也未可知!”
连江楚猛然一怔,细细地眯起眼, “你有何凭证?”
祁连琮紧紧握住他的手腕, 沉郁的声音似有埋怨,“严和诱导你连寒山之死乃是我为母复仇之举, 又有何凭证?”
“你私心里偏向他,故而你信他。”祁连琮看着他渐渐蹙起的眉,一点一点向他靠近,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将他牢牢困在双臂之间,“那个被你接进府里的女人我都暂且不同你计较, 我且问你,你为何偏心严和?”
身后是微凉的车壁, 连江楚头虚虚抵在帷帘处, 思绪有些困顿。
“你最初疑心连寒山之死乃是我一手谋划, 不就是以为我将你视为夺嫡最大路障, 先行抢占先机斩掉你一翼么?”
祁连琮单刀直入步步紧逼,“那你怎么不想想?连寒山一死,严和先后继任司礼监掌印,又将东厂纳入囊中,从前连寒山的势力如今渐渐被他收缴,揽为己用。比之连寒山,他岂非更是你跟前一条言听计从的狗,若我意在防你,我杀连寒山何用?!”
略作沉吟,连江楚不慌不忙反驳道:“你前后自相矛盾。方才你说严和是淑贵妃的人,若果真如此,他日后又岂会为我所用?”
祁连琮闻言呵了一声,“你这会儿脑子倒是转得快,那我再问你,连寒山一死,严和是不是直接受益者?”
“我义父生前尤为重用严和,并早有意卸任东厂提督一职,只待时机成熟将东厂移交于他。既如此,他何必急于一时?”
“照你这么说,严和是连寒山亲信之人,若是趁其不备暗下杀手,岂非一举得手?”
祁连琮被气笑了,积郁在心口的怒气在胸腔里肆意乱窜,却找不到发泄口,一时眼睛都红了,“我不妨再告诉你,宁王在西陇遭夜伏险些命丧九泉一事,淑贵妃认定是你义父所为。她苦心栽培膝下长子,结果双腿被废永无继承大统可能,你觉得她会善罢甘休?”
“是你做了什么手脚吧?”连江楚冷冷地凝视着他。
祁连琮嗤笑一声,“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罢了,我早知你义父必定会为你铲除宁王这个障碍,我不过暗中帮了他一把。”
帷帘翻飞,冷意侵袭,连江楚拢紧袖中的红铜仙鹤纹手炉,抿了抿唇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严和受淑贵妃之命,暗杀我义父,以报宁王身废之仇?”
祁连琮半眯着眸子,倏而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许是有什么私仇也不一定。”
私仇?
连江楚沉思片刻,随即否认了,这两人之间交集不深,唯有提携之恩,哪来什么仇怨。
见他摇头,祁连琮心如石堵,“诸多疑点,难道就不能教你对他生出一分疑心么?”
“我晓得了,遑论如何,多谢燕王殿下提醒,末将告辞。”连江楚拱了拱手,吩咐车夫道,“送燕王殿下回府。”
连江楚方下马车,便见一鬓间簪着绿萼的丫头立在府门前石狮侧,瞧着略有两分眼熟。
见他过来,忙机灵地过来屈膝行礼,“将军万福,奴婢画扇,是清月阁平夫人跟前伺候的贴身侍女。这几日夫人身上不大爽快,请了大夫看病问诊,却不见好转。还望将军移步,去看看平夫人罢。”
马车内,某人重重哼了一声。
*
清月阁。
平芜素面朝天地躺在床上,杏眸不安地闪动,犹疑道:“画屏,我仍觉得此举甚是不妥,如此欺瞒将军,若是被发觉了,那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夫人,后宅里这等小手段哪里算得了什么。”画屏不在意地安抚道,“顶多算一点女儿家小心思罢了,又不是伤天害理的事。现下府里多清静自在,将军身前儿也没旁的什么女子,就您独一位,您还不把握好时机趁早抓住将军的心!”
“可是……”
画屏见她仍踟蹰不定,劝慰道:“哎呀,您就别可是了,奴婢估摸着画扇这会子应是迎着将军了,您可千万别露馅儿,不然将军定是要责罚我们两个的,您就好生配合一下吧。”
“若是将军不来呢?”平芜半垂着眼眸,忧心忡忡地抿着唇角,“他心底必定是厌弃我的……”
在他眼中,她不过是一个贪慕荣华富贵,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更恩将仇报的坏女人,肯正经下聘将她抬进府里已是出乎她意料,本不该贪心地奢望太多的。
只是……只是她藏于眉眼的渴念,他曾看懂过一刻么?
画屏仅听闻,平夫人乃是将军前去西陇平定叛乱之时结识的,并不知晓更多的内情,见她如此说,只道是两人间有什么误会,忙笑着开解道:“夫人莫要多想了,纵使有什么误解,您多亲近亲近将军,什么结都解开了。况且,只瞧将军罚管家亲自来给夫人铲雪,便知将军心里是有您的。”
平芜闻言面上羞红,纤细的手指紧紧地绞着帕子。
外间候着的丫头问了声安,画屏忙轻咳了一声,平芜亦紧张地长睫乱闪,索性虚阖着眸作小憩状,待画屏屈膝行礼,才佯装被惊醒,撑着手臂起身。
“无妨,你躺下歇息吧。”
连江楚见她果然面色苍白,略显憔悴,蹙眉道:“大夫可说了是什么病症?病从何起?”
守在床侧的画屏道:“回将军话,大夫说平夫人所患之症乃是心病,忧思过度,积忧成疾,以致气血不畅胸中郁结。”
“哦?”连江楚眸光微转,瞥了一眼榻上手指无意识抠着锦衾上绣线的平芜,饶有兴致道,“那要如何医治?”
“却也不难。”画屏笑盈盈地道,“常言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将军若是闲暇之时能常来清月阁坐上一坐,同夫人说说话听听曲儿,时时开解,定于夫人病情有益,想来也好得快些。”
平芜轻咬着唇,听着画屏大胆之辞,一颗心全然绷起来,小心翼翼地呼吸着鼻下的空气,手不由攥得更紧了些。
连江楚掀了下唇,温温淡淡的声音听不出心绪,“平芜,是这样么?”
片刻的沉寂,两个丫头敛息屏气,生怕平芜露出破绽来。画扇笑意有一分藏不住的勉强,“夫人精神不济,还望将军见谅。”
又转头低声提醒道:“夫人,将军问您话呢。”
平芜低垂着眼眸,声音细若蚊吟地吐出一个字,“是。”
连江楚眉梢微挑,淡笑道:“既如此,今日晚膳我便陪夫人一道用吧。”
前段日子他已强调己身乃是太监,亦表示往后无事不会踏足清月阁,若她守不住活寡,只消一句话,便放妾还她自由身。
这样还不死心?
有意思,他倒要看看这女人究竟想怎样。
晚间。
严和批复完折子,绕去城南一家深巷里的糕点铺,买了一盒最寻常又别有一番滋味的山楂糕。
近来连江楚经过悉心调理,咳疾总算根治,不再反复。病才初愈,便急不可待地胡吃海塞起来,昨儿松子百合酥吃得腻着了,吃些山楂糕消消积食,酸酸甜甜地也合他胃口。
却见偏厅里这个时辰了还未摆膳,也没个人影儿。
问了一声,琼枝支吾了一下,硬着头皮地小声道:“将军去……去清月阁陪夫人用膳了。”
严和身形微滞,将手中雕工精巧的糕点盒放在桌案上,唔了一声淡淡道:“去请人。”
琼枝应了一声是,匆匆忙忙去了。
不多时便浑身发紧地亦步亦趋地回来了。身后并无人跟随。
“连将军人呢?”
严和敛睫掀着茶盖,面上看不出喜怒,琼枝却如同从头到脚浇了一桶冰水似的,全身发冷地抖了起来。
“将军……将军……已经睡下了。”
茶盏猛然掀翻在地上,砰然一声脆响,名家手绘的精美瓷杯碎了一地。
琼枝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来,却凑巧跪在一块碎瓷片上,刺痛从膝盖上直钻脑仁儿,她却连痛哼一声也不敢。
骤然间的发怒,极难以捕捉的动作,一息过后,黄花梨圈椅上的人温然道:“再去请,有要事相商,片刻不能延迟。”
跪在地上的琼枝诺诺应是,正要扶着膝盖起身,便听他轻淡地补充道:“若请不回来,你也不必回来了。”
连江楚刚躺下就被琼枝哭天抢地地请走了,胡乱将衣袍穿上,披着鹤氅便步履匆匆地赶去主院,不晓得发生了什么顶要紧的大事,能教严和差人一连请了两次。
难道是老皇帝撑不住终于要驾崩了?
东暖阁。
一地狼藉早有婢女收拾妥当了,若非地毯上还残存着淡淡的茶渍,那瞬间的暴怒似乎只是一场错觉。
“怎么回事?”
连江楚一撩帘子,见严和正坐在圈椅上气定神闲地喝茶,有些莫名地问道。
严和站起身来,温润的眸噙着淡淡的笑意,“瞧你,衣带系错了。”
他微凉的手指轻轻解开她的衣带,拉直了对襟,慢条斯理地给她重新系好。通明烛火的映衬下,他长睫敛下两片阴影,削薄的唇似是比往常更殷红了两分。
一连串的动作搞得连江楚简直云里雾里,所以这般火急火燎地把她叫过来,到底所为何事啊?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