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三年过去。
贾代善坐在梨香院的树荫下,满意的看着一边扎马步一边背书的小人。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束带矜庄,徘徊瞻眺。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一篇《千字文》背完,贾瑚轻轻吐了口气,缓缓站直了身子。
贾代善满意点头:“瑚儿背的不错。”
一旁的泰安帝心里颇不是滋味,酸溜溜道:“是吗?阿晨小时候可比他强多了。”
贾代善默然一瞬,无奈看他:“舍不得儿子就直说,别打击我孙子。”
泰安帝瞪他:这是舍不得的问题吗?他……他但凡有一个借口,都不会把太子废了!
太子啊……
贾代善默然无语。
如今的废太子司徒晨,乃是泰安帝的元配嫡长子,周岁便被立为了太子,这么多年也不负太子之名,从小就显示出了惊人的天赋以及自我克制能力,处理事务完美得不像孩子,倒像是佛龛里精心雕刻出来的神像一般。
只可惜三个月前,宫中爆发了巫蛊之乱,牵连甚广,直接导致了太子被废,三、五皇子被圈,身为太子太傅的张阁老也被迫“致仕”。
哦,还得再加上身为太子武师的自己:旧疾复发,不得不自请归家休养。
泰安帝有怨难言:贾代善,你就丢下朕一个人躲清闲。
贾代善心虚的移开视线。
他……他这个做人契兄弟的,似乎确实不怎么合格。
贾瑚对这个“龙爷爷”的来访早就习惯成自然了,只是不知道这两人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但他也不会说出去,看出两位长辈要说正事,贾瑚体贴的提出告辞:“祖父,瑚儿想带珠弟弟去东府玩。”
泰安帝一乐,这孩子像他爹,也像他祖父——进退有度。
“去吧,顺便开解一下琅哥儿。”贾代善叮嘱了一句。
“是,祖父。”贾瑚行礼:“龙爷爷,瑚儿先走了。”
泰安帝含笑点头:“去吧。”
等贾瑚走了,泰安帝当即拉长了脸:“老贾,你说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也不能让我说啊。”贾代善回了一句,见对方要发怒,赶紧补救:“要说父子感情,我还能为你周旋一二,可这不是扯上政事了嘛。”他得避嫌。
泰安帝怒指他:“你什么时候都不忘了君臣之别!”
想想就委屈,他堂堂九五之尊,有个契兄弟还要藏着掖着,就怕文人御史攻讦老贾,给人安上个“佞臣”的名头,毁了人一世清名,结果他都甘愿屈居人下成为见不得光的存在了,对方私底下居然还是一副“君臣有别”的样子,他……他觉得好委屈!
“阿玺别气,我已经私下为你探查了。”贾代善揽过泰安帝司徒玺柔声安慰:“这巫蛊之乱来的太过蹊跷,三皇子和五皇子也不像是那样的人,我也在查呢。”
“哼!朕觉得自己够慈父的了,可结果呢?”
他自诩为孩子的未来够费尽心思了,一开始就定了名分,也没为了历练继承人而培养个孩子当磨刀石,除了太子,其他儿子都让其自由发展,只要不危害到江山社稷,琴棋书画诗酒茶,三百六十五行,都随便折腾去。
可那帮小兔崽子除了几个小的和几个特例外,竟然个个都盯着他的龙椅,上蹿下跳!
他就纳闷了,他也没给他们安排重务,也没怎么宠爱,可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自信他会放弃太子而传位给他们呢?
而且,上蹿下跳也就罢了,好歹手段也算光明正大,又有他盯着,也可以给太子练练手,可没想到竟然会牵扯到了巫蛊!
皇家最为忌讳的巫蛊!
如此隐私上不得台面!
太子待兄弟如手足,可手足却要加害太子!
泰安帝愤懑难平。
贾代善无奈叹气。
所以说,儿子还是少生为好,分家不均啊。
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的贾代善丝毫没想到自家也有同样的问题,而且还是他的妻子史氏一手导演策划出来的。
“要不是朕尚有理智,早就血流成河了。”泰安帝愤愤说道。
“好,好,你说什么都对。”贾代善柔声哄人:“大皇子现下如何了?”
泰安帝撇撇嘴:“还在东宫,没来得及搬出去呢。”
“不如我去……”说和说和?
话还没说完呢,却见暗卫急急来报:大皇子疑似五石散发作。
泰安帝当即一懵,身子都软了。
贾代善忙扶他起身,语气坚定,带着令人心安的意味:“我陪你去看看。”
“嗯……”泰安帝勉强定神,咬牙道:“走!”
阿晨不会吸食五石散的,他身边的奴才都是自己看过了的,怎么会染上五石散呢?说不定……说不定他那个深谋远虑的儿子在学明成祖朱棣!
没错!一定是在学朱棣!
装、疯!
牢牢抓着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泰安帝带着贾代善迅速回宫,直奔东宫而去。
………………
司徒晨目光涣散,眼角猩红,无意中扫过泰安帝后,当即各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
“你不是不要我这个儿子了吗?你还来干什么?来人!送客!”
怀着又酸又惧又茫然无措的心情,司徒晨宛若孩童般吼了一句,根本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是一废后仍得泰安帝疼宠的大皇子,还是二废后与泰安帝父子反目的义忠亲王?
被猜忌,沉迷于五石散,子逝妻亡,父子反目,发现被背叛,清醒后设连环计,复仇后自杀以偿还父子君臣之情,睁眼却又回到了过去。
司徒晨忍不住落下了泪水。
泰安帝当即疼得心都快碎了。
他的大儿子,从小一点点看着长大的儿子,到现在也依然疼爱不减分毫甚至寻个借口就能立刻恢复太子之位的儿子……什么时候流过一滴泪?
“阿晨,阿晨。”泰安帝慌了,手忙脚乱的把疯癫抽搐的司徒晨搂在怀里,一个劲儿安慰:“阿晨不怕,爹爹在,爹爹在啊,不怕不怕……”
“呜~哇……”被父皇哄着,连小时候都没被这么哄过,司徒晨情绪一下子崩溃了,失态的抓着泰安帝的衣袖大哭了起来,仿佛要将两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似的。
泰安帝更心碎了。
贾代善默默的将下人们都集中在了一起,以便稍后审问。
当皇帝难,当皇帝的契兄弟,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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