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光芒

2.002

    
    “当然了,喻校长给宝贝孙女取的名,能不好听?”周玉霞四处望望,这家里也没别的人,“南姐,你一个人带外孙女?”
    “本来有个育儿嫂,太懒,我给辞了,姚婧说再找一个育儿嫂回来。还没找到呢,家里阿姨就感冒了,感冒还能让她在这屋子里呆?回家休息去了。这两天累死我了。”黄惠南轻轻摸外孙女的小脸蛋,“琰儿啊,你要乖哦,可不能像你那个混蛋妈,三十岁了还给外婆找罪受!”
    她给喻青琰换尿不湿,周玉霞过去帮忙。小小的喻青琰手脚乱动,被她灵活轻巧地压住,三下五除二,尿不湿就穿上了。
    周文菲在屋子里走一圈,四处看。黄惠南说:“三年前重新装修过。”
    周玉霞说:“我心里还嘀咕,怕你们搬走了。”
    S大那七八栋教师楼都是二十多年前盖的,以姚家的经济实力,当然能搬去更好的小区。
    “搬什么啊,老姚在跑马湖那边(新的大学城)分了套别墅,太偏。”黄惠南说,“而且这边住惯了,离姚婧家也近。就想着她和喻文卿吵架,转身还能回家里吃个饭,这气也就消了。”
    “那喻校长家……”
    “也没搬,还在海园。他和我们家老姚不一样,要走仕途往上爬的。喻文卿要给他们买别墅,死活不许。魏凯芳还跟人抱怨,说老公儿子都有本事,她还是住破房子的命。”一提起亲家母,黄惠南有点糟心,“不说别人了,玉霞,你这几年过得怎样?
    周玉霞短短交代她在C市六年的生活,然后说菲菲念大学了,她也不回去了,在这边找份工做。她左手腕上缝合的伤疤,像条浅红色的蜈蚣从袖口爬出来。
    黄惠南瞥见,也就明白这妹妹多年不联系的原因。她去卧房,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红包。她递给周文菲:“南姨还是叫你妙妙,叫惯了,别见怪。考上大学了,这是南姨的心意。”
    周文菲推开红包:“不用了。”她手指一触到红包,便已估摸出分量,比周玉霞设想的要多,应该有五千块。从实际情况看,她需要这笔钱,应该大大方方接下,说:“谢谢南姨。”
    但是妈妈教过她,一定要推脱,一定要不好意思,不能让人觉得她们就是为这红包来的。
    周玉霞也加入进来,把这红包往黄惠南怀里塞:“南姐,我就是来看看你,电话里你都不说姚婧生孩子了。我这空手来的,已经很不好意思。”
    三人你来我往地推搡一番,无疑是黄惠南赢,手被两个长辈抓得通红的周文菲无比尴尬地接受这个红包。
    黄惠南往厨房走,等背影在餐厅消失,周玉霞把红包塞进周文菲的双肩包里,拉上拉链,拍了拍书包,拿那双不再年轻的眼睛仰望女儿:“起码不用担心明天的学费和住宿费了。”
    她坐在沙发上,好似刚才那番谈话已经让她很疲惫。可周文菲的记忆里还保留着她和黄惠南、魏凯芳三人围坐在餐桌边磕瓜子聊天的场景。那时的她,虽然也在尽心尽力地照顾表姐,尤其是上司太太的情绪,脸上神情却是飞扬的。
    “看着宝宝。”周玉霞起身,也朝厨房走,声音变得高兴起来:“南姐,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不用这么忙。”
    周文菲看着周玉霞的背影。她长大了,却越来越不懂妈妈。重回往日的美好,有什么不好?为什么她那种神情,好像活得比在吴观荣身边还要累。
    留在客厅里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在对视中慢慢看出了感情,望着彼此,目不转睛。周文菲更是从这张小脸蛋上看到喻文卿和姚婧的影子。
    真好。她想,喻文卿比她大14岁,姚婧比她大12岁,他们天天说是看着她光屁股长大的。
    哼,现在轮到我看你们光屁股长大了。
    黄惠南和周玉霞在厨房做中午饭。多年未见,这会有说不完的话。周文菲人在客厅,心思也飘进了厨房。
    周玉霞问:“你腰不好,带这么小的宝宝最辛苦了,怎么姚婧不自己带?她工作很忙?”
    “忙什么啊。她就是不想被这个小家伙约束住。她说出门前的那一刻看到琰儿最有罪恶感,好像她就是个光顾自己玩的妈妈,干脆送到我这边,眼不见心不烦。你说这是做娘的该说的话吗?”黄惠南从冰箱里拿出冰鲜的黄花鱼和排骨递给周玉霞,“而且,指望她带宝宝?那都是育儿嫂带的,还不如我带。”
    “姚婧还是这么……好玩?”
    “还是你家妙妙好,贴心小棉袄一个,”黄惠南往客厅瞟一眼,压低声音,“你看,看个宝宝都看这么认真,家长说什么就做什么。我家的快三十岁了,我每天都还提心吊胆,怕她跟文卿之间出什么事。”
    周玉霞笑道:“能出什么事?姚婧和文卿的感情,那可是从小到大的,……”
    “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折腾啊。”黄惠南叹气,“琰儿送到我这里快两个月了,姚婧倒是天天来看看女儿,喻文卿一次都没来过。有这样做爸爸的吗?”
    “他们吵架了?”周玉霞心道,这两个人自从谈恋爱起,就没有不吵架的时候,没想结婚后还这样。
    “吵架关琰儿什么事?男人就是这样,一旦有钱有地位,就看家里的不顺眼,想去外面拈花惹草。”
    周玉霞再笑笑:“拈花惹草,那谁也避免不了。”
    “是,在外面应酬逢场作戏,我和老姚也不当回事,一般人拆不散他俩,可那人是阳少君。”
    “阳少君?”周玉霞呆住,声音难免提高一点,“当年我走时,他们不已经分手了?”
    客厅里的周文菲听到这个名字,干脆把哄睡音乐关了,换成手掌轻轻地拍在宝宝的屁股上。
    厨房里的声音传来得更清楚。
    “三年多前,喻文卿去瑞典还瑞士谈一个项目,姚婧跟着去了。她对商务谈判这些事不感兴趣嘛,就喜欢到处溜达,非要去玩蹦极。蹦极蹦爽了,回酒店,下面就流血了。”
    “怎么会?是怀孕了?”周玉霞惊呼,周文菲心里也在“咯噔”。
    “我现在一想起这事,心里都恨得牙痒痒的,要不是我亲生的,真想掐死她。又不是十七八岁,怀孕了都不知道。躺酒店床上,肚子疼死了,打电话给喻文卿,那会他正在和客户开会。后来他那个搭档李正龙和魏凯芳说,喻文卿当场脸就白了,会也不开,就往酒店跑。”
    “姚婧没事吧。”
    “在那边医院里住了半个月,还是流了。幸亏老外比较讲人情,知道喻文卿是因为太太出事才会那样没礼貌放人鸽子,又给他一次机会,拿到那张订单。”
    “那就好。”
    “好个屁。喻文卿的爷爷就那会死,没看到这个光宗耀祖的大孙子回来,舍不得走。喻校长说算了,爸,你别等了。呼吸机都停了,医生都说就半天的时间,所有人都围着等他闭眼,老爷子等了两天。”
    周文菲听得好难过。喻校长和魏阿姨结婚后有段时间分居两地,工作很忙,五岁之前,喻文卿一直养在爷爷家。
    “你说,喻家人怎么可能没想法,喻文卿又怎么可能不受影响。阳少君就是这之后插进来的。她开了间红酒公司,应酬场合经常和文卿碰面,一来二去的,又对上眼了。”
    说完这段话,黄惠南拍着胸脯,想让自己好过一点。
    如果早几年发生这种事,她一定会让姚婧离婚。但是喻文卿今非昔比了。他创业那么多年,最惨时连房子车子都赔进去,连姚本源都以老丈人的姿态去劝,找个关系上班算了,借的那些钱,他和喻校长帮着还。
    喻文卿不干,死撑,撑到28岁那一年,公司终于挣钱。别人刚开始都是几十万、几百万地挣,不知道他们搞了个什么技术突破,那一年就挣一个亿。
    第二年再拿到S市的市长奖。这个奖了不得。虽然奖金只有三百万,但都是奖给那些很知名的企业家,一年才一个人选,喻文卿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企业家。自此之后,他的事业发展可用“突飞猛进”四个字来形容。到这一年的春天,姚本源回来和黄惠南说,“云声”现在的估值是50个亿。
    黄惠南在心里数,50个亿有多少个零,或者像她家这样的房子,在S市可以买多少套?还没数出来,姚本源再说:“云声想明年,最迟后年在香港上市。”
    黄惠南点头:“很好啊。”
    “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吗?”姚本源问道,妻子不开口,他接着说,“文卿才30岁,前途无量,不要再让女儿跟他作对了。”
    “哼,”黄惠南说,“什么是作对?他要跟那个阳少君断了,……”
    “你管他断不断,”姚本源面色阴冷,“不管是阳少君,还是别的什么女人,威胁不到婧的位置,她别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
    “扫地出门的事还少吗……”
    “扫不出去。”姚本源说,“他们结婚时喻文卿可是什么都没有,现在无论他有多少身家,都得分阿婧一半,而他的身家又几乎全在云声上面,他不可能把股份给拆了。人不要太贪心,觉得人和钱都要牢牢抓在手上。等青琰长大,等公司上市,她可以比这世界上99%的人,都要活得好。”
    姚本源的话,黄惠南自然不会全说给周玉霞听。她只说喻文卿现在有本事,所以脾气更大了。
    周玉霞说:“文卿能成功也不意外,他虽然和喻校长合不来,但是那脾气像极了爸爸。也别看他家境好,其实他什么苦都吃得下去,想要做成的事,一定会做到。”
    “这你说对了。”黄惠南边择菜边说,“以前我还没觉得,现在是看出来了,喻家的男人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实际上都有一副冷硬心肠。我现在就怕,喻校长怎么对魏凯芳,有一天喻文卿就会这么对我家姚婧。”
    客厅里的周文菲怔住,在脑海里搜寻喻校长与魏阿姨相处的片段。她觉得挺好的,就像所有女孩所幻想的,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对伴侣应有的那种温柔体贴,不一定热烈冲动,但是平淡温馨持久。可南姨的话,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她直觉里又相信南姨的话。因为她长大了,长大都是从反思的迷茫中开始。
    如果喻家父母感情恩爱,喻文卿为何从来不叫喻慕琛爸爸,而是跟着别人叫喻教授,喻院长、喻校长。
    她以前只有崇拜的份,觉得喻文卿连老子都不怕。现在去想,喻文卿说那三个字时,嘴唇的开合幅度很小,且总是一副讥讽的神情。
    怎么回忆只要伸手触摸,全都变了样。
    周文菲摸向喻青琰柔软Q弹的脸蛋,心想,还是像你这样最好。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认为,这世界上最好的感情就是喻文卿和姚婧之间的那种。年纪只相差两岁,可以一起玩到大,所有事情包括玩具、书本和零食都可以分享,即便因为误会吵架分开,也很快会和好如初。
    所以初三那个暑假,听说他们结婚了,她是真的为他们开心。
    怪不得所有的爱情和童话,都只到婚礼就结束,都只说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美满地生活下去。因为写故事的人都太明白,生活背后的不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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