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帮忙打来一盆热水,还把自己的一套新衣拿出来让给宝钗换上,又领着小可怜莺儿下去洗漱,还给了她一套自己不要的旧衣。
香菱在盆里投了帕子,轻轻拧干,薛氏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帮宝钗把脸洗干净了。
早已干涸凝结在脸上的血痂一遇热水即化,这些红色最终都汇聚到盆里,看得人心惊胆跳。薛氏强忍住眼泪,替女儿换上衣裙,又把头发重新梳了梳。
贾雨村做为一个男人,自然是要避嫌的,老早就退到了屋外。
不多时,小厮双寿领着大夫进府。
“老爷,大夫来了。”
贾雨村看了看依然紧闭的房门,客气地对大夫说:“有劳大夫略等一等。”
话音刚落,门就开了,香菱端着水盆出来倒水,看到挎着药箱的大夫便眼前一亮,高兴地说:“我家姑娘已经收拾妥当了。”
贾雨村点点头,请大夫进屋诊治。
老大夫进了屋,薛氏赶紧让座,老大夫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先看了看薛宝钗的气色,然后把脉,过后又检查了额头处的外伤,等抹过外用药膏,便拿出一大卷精细的白棉布在薛宝钗头上缠了两圈。
薛氏和香菱殷切地看着,老大夫做完这一切,才道:“这位小娘子有些起热,我会开一副方子,你们按方抓药给她吃。至于外伤,我这里有一瓶药膏,姑且先用着罢。”
薛氏生怕自己的女儿会留下疤痕破了相,赶紧问:“这伤要不要紧?将来会不会影响容貌?”
老大夫沉吟道:“这个难说,有些人好了便会恢复如初,有些人却会留下一道痕迹。先治着吧,到时候再看,如若不行,你们再去买上好的玉容膏试试看。”
薛氏自然知道玉容膏,是和仁堂最好的一种药膏,小小的一瓶就要近百两银子。
原本她那里也是有的,里头还剩下一大半,只可惜今日事出突然,她和香菱就这样被人赶出来了,别说玉容膏,连件衣裳都没能拿出来。
就算这会儿跑去要,只怕也是说不清的,没准早就被锦衣卫们当成荣国府的东西给抄走了。
薛氏心里难受极了,又问道:“老大夫,我女儿的性命有没有碍?”
“无碍,只是身子虚了些,好好将养着,不用多久就养回来了。”
得了大夫的准话,薛氏心里好受了许多,正要说话,眼角余光瞥见宝钗的眼皮子动了动。
“女儿,你醒了?”薛氏扑到床前,紧紧盯着薛宝钗,香菱也赶紧凑过去。
薛琳醒来时,便觉得浑身上下都处于疼痛中,尤其是脑袋,又胀又痛,仿佛有人拿着捶子在不停地敲打着。
她艰难地动了动眼皮,几乎拼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才在出事后第一次睁开了眼睛。
她……她看到了什么?
薛氏和香菱两张放大的脸出现在眼前,眼里带着难言的关切,只是……她们的发型与服饰是不是太怪异了些?
薛氏又惊又喜:“女儿啊,你终于醒了。”
香菱喜极而泣,一边抹泪一边说:“谢天谢地,姑娘您可算是醒了。”
“你们……”薛琳嘴唇蠕动,心想,这次车祸真够严重的,都出现幻觉了。她想摇摇头,希望把这些幻觉都摇走,谁知刚略动了动,便头疼得厉害。
她只好放弃了,挣扎着问:“你们……是……谁……”话音越来越微弱,然后眼一闭又晕了过去。
“我可怜的女儿啊!”薛氏经过短暂的愣怔之后,立刻嚎啕大哭起来,“我可怜的女儿,竟然连自己的亲娘都不认得了……”
香菱从欢喜中回过神,也跟着伤心起来。
薛氏转头看向老大夫,急声问他:“大夫,她这是怎么了?”
老大夫皱眉,思索了半晌才道:“她这是被撞到了头,想不起前事也是有的,并不止她一例。”
薛氏顿时一声哀嚎,仿佛天塌了一般。
香菱立刻扶住薛氏,神情焦急地问老大夫:“我家姑娘以后都记不得以前的事了吗?”
老大夫摇摇头:“说不准。有的人没多久就会自己想起来,有的人……”顿了一下,到底不忍心看到她们如此悲伤,好言劝慰起来,“不论无何,总算性命无忧,即便她想不起来,你们慢慢地讲给她听也就是了。”
薛氏和香菱连连点头,被老大夫的话给劝服了。
老大夫又道:“头,是一个人最重要的地方,我医术有限,但也知道养病时最好心平气和,心境开朗,你们也不要操之过急,一切顺其自然,慢慢来。”
薛氏红着眼睛,说都听大夫的。
老大夫轻轻叹了口气,又在薛宝钗的头上扎了好几针,等一切完毕,整理好药箱就要出去,薛氏把自己的荷包解下来,掏出里面的碎银子,问老大夫诊金多少。
老大夫先不回答,反倒朝门外的贾雨村看去,贾雨村冲他微微摇头,老大夫便懂了,对薛氏说:“不用了,你好好看着病人,若再有哪里不好,再使人来请我就是。”
薛氏朝门口一看,这才明白是贾大人替她付过诊金了,心里不禁对贾雨村的感激又多了一层。
她和香菱两人身上一共只凑出八两碎银子,买下莺儿的钱还是贾大人给的那二十两,看宝钗伤得不轻,料想用的药也不会便宜,还不知八两够不够呢。
幸好,贾大人仁义。
贾雨村把大夫请到自己书房的外间坐下,小厮上了茶,又捧上纸笔,老大夫谢过茶,然后提笔写了一张药方。
贾雨村接过来看了看,又听大夫讲了一遍薛宝钗的病情,他把方子交给双寿:“你随着大夫走一趟,把药抓回来。”然后又付了诊金。
老大夫谢过,挎上药箱跟着双寿走了。
“她们还没用饭,让厨房赶紧做几样饭菜出来,给她们送过去。”
双福恭敬地回答:“哪里用得着老爷吩咐,秋月姑娘已经去了厨房了。”
贾雨村点点头,然后去正房给宋老太太请安。
“娘,宁荣两府已经被抄家了,今天儿子偶然在外面看到恩人的女儿,她无处可去,便带回府来。一共有四个人,就安排在西北角那里的几间空屋子里。”
宋老太太闻言,眼皮子一跳:“会不会给我们惹下什么麻烦?”
“不要紧的。”贾雨村神态很轻松,“都是被官牙发卖的下人奴才而已,谁都可以买。况且,我们不久就要回乡下去,天高地远,谁管得着。”
宋老太太这才放了心,慈爱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苦了你了。从小,我就没逼过你读书,你的成就都是你自己苦熬出来的。在娘看来,只要你好好的,做不做官又有什么要紧呢?你心里也别难过,就算回了乡下,你好歹还有个进士身份呢,一般的人也不敢欺负我们的。”
“娘,我知道的。”贾雨村笑了笑,“只是连累娘又要陪我过苦日子了。”
“苦不苦的你说了不算,只要你好好的我这心里就甜得很。”宋老太太笑眯眯地说,“好了,你才从外边回来,只怕也累了,让太太伺候你回去歇个午觉,养一养精神。”
娇杏一直伺候在宋老太太跟前的,听了这话,立刻应了。贾雨村点点头,率先往外走去,娇杏赶紧小碎步跟上。
回到东厢房,娇杏伺候他换了身衣裳,又洗漱了一番,接着再捧上一盏热茶。
贾雨村喝了两口茶,对娇杏说:“她们也是遭了难,可怜得很,身上什么都没有,一会儿你安排一下,送些日常使用的过去。别把她们当成奴才看待,左右我们不久就要走了。”
娇杏点头应下。
刚才在老太太那里,她都听见了,这些都是老爷花银子买下的。家里如今艰难得很,老爷还在外边胡乱花钱,虽然心里可惜银子,娇杏却不敢抱怨。
她本想再细细问一问那四人的情况,贾雨村已经犯起了午困,掩嘴打了个哈欠,娇杏哪里还敢多说,连忙伺候他歇下。
……
给宝钗熬药的炉子就摆在薛氏的屋里,香菱本想在外面熬,还是薛氏拦住了她。
这院子本就不宽敞,自己又是初来乍到的,生怕这股药味熏着了府里头的其他人,惹他们不喜,便执意要放在自己屋里。
香菱把窗户打开散味,然后三人就着屋里唯一的一张桌子,用了一顿迟来的午饭。
吃过饭,众人的精神好了许多,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
莺儿扑通一声跪在薛氏面前,哭着说:“多谢太太好心肠,把我也救了出来,往后我一定好好伺候我家姑娘。”
“快起来。”薛氏神色动容,亲手扶她起来,“我们这是沾了贾大人的光了。对了,香菱,我听贾大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以往竟是与你相识的。”
“我不认得他。”香菱仔细回想,摇摇头,“那年因为买我,少爷和一个姓冯的牵扯上,听说这案子就是贾大人主审的,只是开审的时候我和少爷已经在路上了,并没有上公堂。”
“唉……都是我没管教好他。”薛氏长长叹气,好不容易才把眼泪憋回去,嘱咐香菱道,“我们如今凄凉得很,头上连片瓦都没有,幸好贾大人领着我们回来,还给安排了屋子,只是不知道能住多久。他若找你谈话,你不如再求求他,让我们多借住一些日子,等……有了合适的机会,我们一定会搬出去的。”
香菱:“这个不用太太吩咐,我心里都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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