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儿洗了两遍才将手洗净,正要赶去厨房,只见宝钗端着托盘走出来了。
她连忙迎上去,接过托盘,有些惶恐地说:“多谢姑娘,往后再别这样了,哪能让您干活呢?”
“说什么呢,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多亏了你照顾我,帮你拿一次饭菜又怎么了?我实在是闷得很,动不了针线,又没有书本可看。”
宝钗神情落寞,语声低低的。
莺儿看在眼里,心疼极了。
这种环境确实委屈自家姑娘了,她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拉着宝钗进屋,神神秘秘的悄声说:“姑娘您等着,我拿样东西给您看。”
莺儿放下托盘,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很快又回来了。
宝钗见她双手空空,也不知卖的是什么关子。
莺儿朝她笑笑,从袖口里倒出几条络子,献宝似的说:“姑娘您瞧,这是我这几日抽空编出来的。怎么样?”
自家姑娘的手艺向来都是顶呱呱的,莺儿拍马也赶不上,若能得姑娘的肯定,她心里就更有底了。
薛宝钗接过来细看,好奇地问她:“你哪来的线?”
昨晚被莺儿科普后,宝钗了解到眼下的困境,不仅自己身上的衣裳布料是范夫人给的,就连她娘缝衣服的针也是问范夫人借的。
“不用钱。”莺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翠儿那丫头虽然针线活儿做得一般,打络子倒是快,那天我看到她正在做这个,便问了几句。原来这是她娘私底下帮她接的私活,一条络子五文钱,后面街上的柳大娘专门收这个。翠儿平时做完厨房的活,闲着也是闲着,便挣些散碎的零用钱。我看她络子虽然编得很普通,好歹也是一个进项,便求了她,她就给了我这些线。”
“先吃饭,一会儿都凉了。”薛宝钗拿着手上的络子仔细观看,花式并不复杂,她虽然不会做衣服,但十字绣是玩过的,像这样的编织也懂一点点,当下便有了兴趣。
她是不是也能用这个赚钱?
一条络子虽然只赚五文,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莺儿,”宝钗笑吟吟地说,“你那里还有没有多余的线?拿些过来,我反正也是闲着,不如动动手,既解了闷又能得些铜板。”
莺儿一口粥正含在嘴里,她的本意只是想给姑娘玩着打发时间的,不想却听见这话,心里便堵得慌,又闷又难受。
她咽下嘴里的粥,勉强笑了笑:“有的,我本来就是想拿给姑娘您解闷的。再说,姑娘您的手艺那么好,稍微换一个花样,只怕那些人出价更高呢!”
“那行,先试试看。”宝钗兴致勃勃,“等你吃完饭,我们再商量一下。”
“嗯。”莺儿重重点头,然后低头猛扒饭。
宝钗见她吃相狼狈,显然是饿狠了,便问她:“你去做什么了?一早上不见你的人影。”
莺儿动作一顿,不敢回视,嗫嚅着道:“也没做什么,春花喊我去帮她收拾一下屋子而已。”
贾雨村府上辞退了许多下人,春花连个使唤的小丫头都没有,样样都要亲自动手,久了心里便有怨言。
贾雨村一大早连早饭也没用,就出门去了,范娇杏吩咐丫头们整理房间,春花借着服侍夫人洗脸梳头而躲懒,秋月则整理床铺,收拾衣物,忙得团团乱转。
范娇杏看不过眼,对身后的春花说:“秋月一个人忙不过来,等下你也帮帮她。”
春花应了,等夫人进屋歇着后,她想了想,就把莺儿叫过来,支使她扫地擦门窗桌椅,这还不止,甚至连夫人屋里使用的马桶也让莺儿去倒。
莺儿不敢争辩,忍气吞声地忙了一早上,又累又饿。
临走时,春花连杯水都不请她喝,直言下次有活儿再来叫她,谁让她也是老爷买回来的丫头呢?凭什么白吃白住?
莺儿听了这话,生怕她还要牵扯出自家姑娘,急忙笑着答应:“下次有什么活儿,姐姐只管吩咐我。”
春花见她识趣,仰着下巴点了点头,才肯放她回来。
薛宝钗不是很清楚下人们需要做些什么,见莺儿说得轻飘飘的,便以为只是铺床叠被之类的轻松小事,所以也没放在心上。
“下次她们再找你帮忙,我也一起去吧,这种小事情我做得来。”
“使不得,使不得。”莺儿急得脸都红了,好半天才勉强想出一个借口,“春花姐姐性子不好,又有些嫉妒,姑娘您生得美貌,要是去了那边只怕她心里会不痛快。左右不过一些琐碎小事情,我一个人就够了,姑娘还是呆在屋子里好好养伤,药都还没吃完呢!”
“是这样吗?”薛宝钗顿时想起了那些年曾经看过的宅斗文,心里也不起疑,转念想到那边还住着贾雨村,如果在他面前晃多了,万一被有心人误以为她想勾引老爷,那怎么办?
况且,她现在应该处于早孕时期,说不定哪天就会有孕吐反应,还是别去膈应旁人了。
“好,我不过去。”
莺儿暗暗松了口气,火速吃完饭,擦干净桌子,然后和宝钗两人坐在桌前编络子。
起先,薛宝钗还有些生疏,好不容易编成一个,左看右看,始终不满意,于是拆了重来。两三回后,渐渐得心应手起来。
就像上次的行礼问安,有些东西早已深深地刻入这具身体的骨髓深处了,稍微一点拔,记忆一点点冒出来,薛宝钗手上的动作越来越顺畅,眼神都晶亮了几分。
莺儿在编织的间隙看了她一眼,随即惊呼起来:“姑娘编得真好看,又快又好。反正是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千万别累着自己,慢慢来罢。”
“我知道。”薛宝钗笑着回答,手上片刻不歇,“除了这个琵琶结,你还常做哪些?”
莺儿不假思索地回道:“扇套,香坠儿,汗巾子……能编的多着呢,只要好看,不怕没人要。”说完,又满脸自豪,“姑娘您真是太厉害了,我会的这几样还是当初您手把手教我的呢。”
薛宝钗低头想了一会儿,千千结、祥云结、如意结、万字结、团锦结,再有就是充当纽扣的盘花扣,她毕竟看了许多古装片,当时就对里面的服饰感兴趣,特意买了些书来看,至今还能记得二三十种盘扣的款式。
只是,不知道这里正流行什么样子的。
“莺儿,你平时做不做盘扣?外面多数是什么样式的?”
“我做的少,外面都是一字扣、琵琶扣或四方扣居多。”
薛宝钗心里一喜:“我这会儿忽然想出来许多新花样,比如蝴蝶扣、蜂蜜扣、菊花扣、凤凰扣等等。”顿了顿,“要不,回头先做个菊花扣出来,正好进了秋天,菊花也应景,先看看好不好卖,再决定别的。”
“好。”莺儿脆声答道,看向宝钗的眼神里全是祟拜。
这一整天,薛宝钗都安安静静地编制络子,到了晚上,总算编成了两条,拿在手里细看,既整齐又精致。
她很高兴,把络子交给莺儿:“这里已经有十文了,你先拿给翠儿,再问问她还有没有线。”
莺儿心里一酸。
自家姑娘从早熬到晚,只赚出来十文钱,往常日子好过的时候,随便抓一把散钱打发小丫头也有二三十文了。
“姑娘,明天歇一日吧,钱是赚不完的,还是身子更要紧。”
“不歇。”薛宝钗把手一挥,豪气万千,“你瞧,我一天就赚了十文,十天就一钱银子,一个月也有三钱呢!”
赎回卖身契需要二百两,以每月三钱银子的赚钱速度则需要……约等于56年?
我的天,房贷最多都只能贷30年呢!
宝钗双眼一眯,突然间心里凉凉的,浑身的干劲仿佛被人戳破一个小洞,缓缓往外流淌。
算了算了,想这么多做什么。
宝钗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脸上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如果实在还不完,那就只好等肚里的儿子长大,就让他继承我的“遗产”罢!
宝钗深吸口气,待心情平缓后,对莺儿说:“手里没线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问问翠儿,她那里还有别的颜色的线么?她的线是自己买的,还是柳大娘提前给的?”
“这个不用问,我知道的,翠儿的线是自己买的。”
宝钗微微拧眉:“这线有些粗糙,若换成上好的,多进几种颜色,想必行情更好。”
莺儿嗫嚅道:“可是……我们没有钱呀。”
“这应该不会贵到哪里去吧?回头我找娘要一点,算是原始资金,想要收获,当然必须先付出。我们能不能出门的?要是能亲自去挑一挑就更好了。”
“姑娘您不好出门的。”莺儿说,“我应该能出去,左右只是一个丫头,如今不比以往,谁还固执地守着以前的那些作派呢?我听人说过,小户人家出门采买都是婆子或丫头。”
薛宝钗突然雀跃起来,头一回由衷地感谢自己身为丫头的身份:“那我岂不是也能出去了?我现在也是丫头啊。”
“不行,不行。”莺儿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太太必定不会同意的。”
“哦。”宝钗肩膀一垮,神色悻悻,“那就你出去吧。我们自己买线,做一些款式新颖又精致细巧的,干脆别交给柳大娘了,我们自己卖岂不是更好?何必让人插在中间赚一道呢?”
她现在这么穷,哪里舍得让二道贩子从嘴里抢肉。
“这想法倒是好,问题是我们怎么卖呢?”莺儿傻傻地问。
没有铺子,又不可能像男人那样走街窜巷沿路叫卖,这可把莺儿给难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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