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独眠

    
    俩人坐在一起叙旧，程?琛得知她在D大的外语系读研究生，提及明年就毕业了，语气里多了几丝情真意切的轻松，看得程?琛有些心酸。他多少能猜测的到，在她轻描淡写的语气里藏了多少生活中的委屈和艰辛。
    他有些后悔当年青涩年纪里的莽撞行事，若不是那时的自己急于给她“撑腰”，来满足自己的侠客梦，何至于她们一家要远走他乡，历经波折，最终妻离子散。
    那时的他总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其实不过是仗着家里的势力狐假虎威罢了。
    此次见面之后，程?琛也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怜悯心作祟，也可能是出于愧疚，他只要有假总会鬼使神差地跑到李嘉艾的城市去找她。许是为了补偿，也许只是单纯喜欢跟她在一起的感觉。
    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坐在江边的咖啡馆里看一下午江景，也觉得很好。那是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刚好能平息任务里的紧张，焦灼的情绪。
    那时的李嘉艾，再三告诫自己，不要做梦，俩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使每次见到他是那样的开心，但是还是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现在的她一无所有，仅剩一点儿尊严，她不能再让人指着鼻子骂一次，一身污秽还想着攀高枝。
    因此，他们俩在一起，她总是刻意地保持着沉默，好像只有程?琛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感觉。她喜欢在包里塞上一本专业书，俩人在一起的时候，她会掏出书来，假装学习。
    程?琛也并没有觉得她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她看书，他看风景，两不打扰，其实也挺好。
    而李嘉艾知道，所谓看书学习，不过自欺欺人罢了，跟他在一起，她连书里到底写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翻书不过是装装样子，不让他发现而已。
    她也想光明正大地放下书本，跟他聊聊天，跟他说，她又多欢喜见到他，可是她知道，如果这样做，无疑是把两个人往深渊里拽罢了。
    她一边努力告诫着自己不能做梦，一边又忍住不往梦里滑。一个可以重新回到以前生活，扬眉吐气的机会对她来说诱惑力太大了。
    俩人关系最终还是发生了质的飞跃。程?琛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小分队成员两个牺牲，一个重伤，虽然不是第一次面对战友的伤亡，但是作为这次行动的指挥者。悲伤和内疚几乎压垮了他。他拼命地站在沙盘前复原行动的场景，即使被连长强迫人把他拉开，关到宿舍里，还是不停地拿着笔还原那天的场景，找行动的漏洞，把战友的伤亡统统背负到自己身上，他不知道怎么跟战友的妻儿父母交代，那些内疚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他身上。让他透不过气来。
    之后是为期一周的心理治疗。治疗完之后，连队里放了他一段时间的假。
    等李嘉艾下班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就看见了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的程?琛。那天晚上，俩人喝了很多酒，很多事情顺理成章。尽管他从来没说过表白的话，也许他也并没有那么爱她。
    李嘉艾看着熟睡的程?琛，用手指划过他的眉眼，莫名想到一句话，我爱你，与你无关。那时的她从来没奢望过能嫁给他。只想着以后分手了，也能得他些许庇护，以后的人生能顺遂一些。俩人是相互成全。
    只是后来，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以为她可以心甘情愿地做他身后的影子，可以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地等着他回来又不问不怨地看他一句解释都没有地突然离开。可是，她发现她远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豁达和淡定。
    他的工资给她买了一所小公寓，他跟她晚饭后出去散步，人家误会她是他太太，他们是新婚，俩人谁都没有解释。这样一天天宛如夫妻一般的相处，把李嘉艾原本压抑住的想法一点点地撬开一条小缝然后撕裂成大口子，她想成为他真正的太太，程家的二奶奶。
    她要让那些嘲笑过她，看不起她的人掉转态度，巴结她，恭维她。她想念帝都的繁华，哪怕那里风沙大，雾霾严重。她渴望那些奢侈品店里挂着的一排排的衣服和包。
    于是，有一天，任务归来的程?琛被告知，你要当爸爸了。这对程?琛来说是个难题，他知道娶她千难万难，光政审这一关就过不去，可她是那么好，从来不争不求，无怨无悔地跟他在一起，让他无法说出把孩子打掉的话，这是两难。
    思虑到最后，他决定去北京跟自己的父母摊牌，娶了李嘉艾。只是还没来得及，他就被召回去执行任务。
    这样异常沉默毫无态度的举动刺激了李嘉艾，她决定亲自去北京跟程家谈判，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只是谈判未果，她显然低估了程家当家主母李凤仪。李凤仪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一声冷笑，“无所谓，你愿意生，就生下来，我们程家给他改个姓，换个名，寄养在别人家里，自然也会平平安安长大，不会背负个私生子的名声。自然也不会因为有那么个外祖家蒙羞。你若是想凭这个进我们家门，只能说，身家清白，模样好看的女孩多了去了，不是只有你会生孩子。”
    那场谈判把这些年李嘉艾攒起来的骄傲和努力维系的自尊踩了个粉碎，她失神落魄地坐上了回家的长途班车，却在路上遇见了制造恐怖袭击妄图造出恶劣政治影响的恐怖分子。
    下体的鲜血不断流出的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好运气在自己十七岁那年已经寿终正寝，剩下的这点儿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程?琛执行完任务回来，收到了他难以接受的噩耗。他的李嘉艾就这样死掉了，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永远留存在了他的岁月里，她如同一泓清泉在他最美好的岁月里流淌过去，温柔了整个年少轻狂的岁月，以至于她走后经年，他都没有走出来。
    他追问自己的母亲，俩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李凤仪犹豫再三告诉他，她说她运气不太好。
    后来，接受不了李嘉艾过世的李慕白开始频繁写信，上访，矛头直指程?琛。程?琛心灰意冷，选择退伍。队里挽留了几次未果，再也没忍心开口。
    七年之后，程?琛遇见了蒋玉瑶，他看着她，不自觉想起张爱玲的一句话，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个独行侠终于选择了放开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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