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为了李嘉艾爷爷官司,李家上下打点和赔偿受害人,散尽了大半家财。因着自家闺女跟程家小儿子有牵扯的缘故,也是在走投无路之下,同意了程家的建议,举家临省一个经济尚算发达的地级市。
李嘉艾的父母前半生几乎都在象牙塔里度过,大学一毕业就留校任教,没有别的一技之长,搬到这边,也是想着重操旧业,做个教书匠。程家已经提前在私底下跟当地的重点高中打了招呼,因此俩人没怎么遭遇求职困难,就双双应聘到了当地的重点高中。李嘉艾也就读于此。
只是李嘉艾的父亲李慕白旧日里在A大受惯了自己父亲的荫蔽,向来清高,不善应付人事,在当年的A大也是颇不得人心,以至于后来家逢变故,落井下石者多,雪中送炭者无。
即便此时此景,什么都没有了,这宁折勿弯,眼底容不下人的个性却是仍然根深蒂固。这种性格放在此时此景更显得不合时宜。加之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仅仅过了半年,前尘往事就被翻了出来。
能做到重点高中的校长,自然是个洞明世事的,几次试探便打探出了上头打招呼不过是无可奈何,一次性人情,于是就约谈了李慕白跟他的媳妇儿。以影响不好为由,一个去了图书馆,一个发配到了公寓科。更在学校办公会上,多为琐事借题发挥批评俩人,让夫妻二人简直如坐针毡。
夫妻二人自李院长出事儿以后,饱尝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岂不知校长是刻意为之,于是在李慕白地坚持之下,夫妻二人又双双辞了职。
这一年,正值李嘉艾高考,小姑娘被生活一连串的打击挫伤了锐气,原本极好的成绩出现了极大地波动,勉强上了当地的一所二类本科。
她着实不明白,命运为什么对自己如此不公平,自己什么都没做过,一夜之间就失去了自己天之骄女的身份和自己的爱情。想到这一切都是为爷爷赎罪,是报应,自己又勉强获得了一些心理平衡。毕竟很多女孩子的人生都因为自己的爷爷毁掉了,她们自杀的自杀,抑郁的抑郁,还有很多终身背负着沉重的心理包袱。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李嘉艾本以为,人生至此,已是凄凉,再悲惨能悲惨到哪里去。却没预料到,更大的打击还在后边。辞职后的李慕白决定下海经商,自主创业。但是他空有一腔书生意气,却无半点运筹帷幄的手段,很是赔了些钱。终于心灰意冷,闷在家里,再也不出去工作。
但是一家人总要张嘴吃饭,过活,于是向来极爱脸面的岑静选择了去商场应聘,在商场某个女装品牌专柜当导购。虽然日子过得有些拮据,但是总算能过得去。不至于坐吃山空。
李嘉艾最佩服的就是自己的母亲。日子落魄至此,从无半句抱怨。从大学里极受欢迎的美女僵尸,在评副高职称时陡遭变故,屈尊当高中老师,又被迫辞职成为商场里的售货员,从人人敬仰到沦为殷勤备至,受尽冷眼,这么多的委屈和情绪,从来没有见她带到家里来。
她还是会去小花店,拣最便宜的一两支花买回家,插进廉价的玻璃花瓶里。去她之前从不光顾的商业街买漂亮的不投,自己缀了蕾丝花边做桌布。偶尔闲暇了,她会把自己的那套行头拿出来,步骤繁琐地冲出一杯咖啡来,然后坐在椅子上翻看自己早年间的专业书籍。丝毫不因为咖啡豆的廉价而去敷衍任何一个步骤。
偶尔也会拣李慕白心情好的时候弹弹琴,现在的李慕白已经早不爱听她弹琴,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借此发脾气,嫌吵。
后来去商场卖女装,也永远是衣着得体,妆容整齐。她是这个家里的定海神针,无端让李嘉艾觉得,只要有妈妈在,哪怕是生活的惊涛巨浪迎面扑来,也自有一股从容在。
对于李慕白的一蹶不振,她并没有过多苛责。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好人,在旁人眼里,他性子清高,固执,傲气十足,言谈举止俱不合时宜,但是在她看来,自己丈夫的行事很有古之君子的遗风。
当年从来没嫌弃过自己的家境,也很少跟自己拌嘴,不懂浪漫却为自己写过最动人心弦的是个。明明大大咧咧,却会排长队去等香酥斋的栗子糕。因为她爱吃。明明厌恶榴莲的味道,自家的冰箱里却从来没缺少过榴莲,因为家里两个女人爱吃。
即使后来家道中落,每每发了工资,冰箱里也总会出现超市里分装好的用保鲜膜包裹着的小块榴莲。这个男人把自己全部的柔软和耐心留给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她又怎能在这种时候苛责他?
偶尔对那个镇日里把自己困在书房里玩蜘蛛纸牌的父亲,李嘉艾是有怨言的。言语间不自觉就带了轻慢和刺儿。作为这桩丑闻的波及者之一,年仅十七岁的李嘉艾无论怎样用因果报应论来说服自己,也不可能没有任何委屈和不甘的情绪。焦虑,耻辱,恐惧,失落和自卑交叠在一起,在心里轮番滚,让她几近崩溃,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听,不要想。
成绩下降地厉害。尽管她说服自己要像妈妈那样,豁达一些,但是真的是做不到,她开始迁怒自己,迁怒父亲。尽管她明白,这种迁怒毫无道理也毫无意义。父亲自然也是可怜的,他也是被无辜波及的人之一。
岑静很快就察觉到了女儿对丈夫的怨怼情绪。那天下午,她破天荒不顾300块的全勤奖,请了假,带女儿去了好久不曾踏足过的西餐厅。
看着女儿惊喜又带着疑惑的表情,岑静一阵心酸。何曾几时,帝都比这豪华十倍的西餐厅,女儿去也是镇定自若地。自己如珠如宝地养了她十七年,耗尽心血把她培养成了一个高贵的小公主,可如今,连来这种普通小店也成了一件奢侈事。
母女两人点了一杯奶茶,一杯咖啡,两份菲力牛排。岑静同李嘉艾讲起了她跟李慕白之间的往事,以及李嘉艾出生后的趣事。那些如同繁华一梦的时光在那个夕阳西下的午后,被岑静一件件如数珍宝一般娓娓道来。
长久以来积压在李嘉艾心里的阴云仿佛被慢慢拨散了一般。对于自己这个消沉的父亲,她跟她的母亲一样,选择了包容和原谅。她一度因为自己的情绪,忘记了那个人曾经把自己宠进骨子里。
只是这个避风港一样的家,最终是散掉了。
起因是李慕白仗着自己对数字颇为敏感的优势玩起了时时彩。在李嘉艾和岑静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家中的全部积蓄赔了个一干二净。自己的学费也全没了着落。更可怕的是还欠了高利贷。
那是父母第一次在她面前吵架。向来沉默寡言的李慕白用最恶毒的脏话咒骂着岑静,说后悔没听家里人的话,岑静真的就是个克父克母克夫家的扫把星。岑静忍无可忍砸掉了家里的花瓶。接着像是开了个头,李慕白开始砸家里一切能砸的东西,锅碗瓢盆,电视机,冰箱,电脑。
李嘉艾拦都拦不住,只能喊楼道里好奇围观的邻居来帮忙。战事总算是停了。李嘉艾觉得这应该是自己母亲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披头散发,妆容全花了,眼泪和汗水将廉价的粉底,睫毛膏侵蚀的斑驳,如同老旧的墙体。眼底是黑色的混了睫毛膏的泪沟。不知为什么,李嘉艾想到一个词儿,贫贱夫妻百事哀。
几万块,何曾几时,不过是岑静给她一个季度的置装费而已。可现在,仅仅三万块的万寨,就足够撕破这个家平静祥和的表象,露出母亲极力粉饰遮掩的内里。多荒唐啊。
俩人没征求李嘉艾的意见,很快就离了婚。离婚是李慕白提的,岑静考虑再三,同意了。聪明如她,怎么会不明白,那日她指着前夫鼻子骂软饭男,窝囊废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回不去了。虽然是气急败坏的无心之言,何尝又不是心底里压抑已久的真实想法。
就如同李慕白知道,他那些恶毒的话一出口,眼前这个女人他便再也配不上了。放她断尾求生才是最后的慈悲。于是他提了离婚。美好的过往终于败给了锋利如刀的现实。
俩人离婚前共同决定卖掉了家里最贵重的物品,钢琴。几十万的钢琴卖了五万,正好偿尽了高利贷的本息。李嘉艾没有了钢琴,也没有了妈妈。
岑静曾经问过她,要不要跟着她,李嘉艾拒绝了,如果连她都离开了,她的父亲一个人该如何过活?
岑静走的那天,只带了一箱子半新不旧的衣服和半箱子书籍。把丈夫和女儿一同留在了那间充满着辛酸的房子里。
一开始她住在职工宿舍,后来应聘到当地一所大专院校当老师。她的专业素养和出众的气质让她离开李家这个泥潭后,重新鲜活了起来。
只是大专院校的讲师薪水并不高,但是不用拖着一家子人之后,生活上反而宽裕些。于是连女儿的学费一并揽了过来。
她曾经周末越过女儿出来吃饭。被女儿推脱过几次之后,便歇了这个心思。她有些心酸的想,女儿终究是怨恨自己了。岂止,李嘉艾之所以不赴约,不过是没时间而已,每个周末,她都在打工,毕竟没有了妈妈,生活还得继续。
直到有一天,岑静跟同事们聚餐,恰巧选的是李嘉艾打工的那一家。看到自己曾经娇养大的女儿稳稳地端着一大汤碗热汤放在邻桌上。她的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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