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道侣变成灭世魔王

    
    徐晏绕到了前头去。
    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这会儿是个什么心态，就看着容卿抬起头，一双冷冰冰的眼睛里嗖嗖放寒光，比广寒宫的夜色都要冷，甚至还有点叫人骨头里都难受的感觉。就像是得了人间的那个劳什子风湿病以后，发现今天下雨，骨缝里又冷又痒——他头一次看见这样的眼神，所以心里头有点难受，又觉得心疼。
    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一定很不好受吧。
    容卿后头站着几个人，徐晏不认识，但对面那群人就是老面孔了。托塔李天王和他的儿子哪吒，以及带着哮天犬的二郎真君，算是鼎鼎有名的几个大人物，这会儿全都来了。
    来就来吧，还带着那么多天兵天将，明摆着就是要抓人的这个架势，气氛紧张到没人敢轻举妄动，都小心提防着对面接下来会是什么动作。
    “来这么多人，就为了抓我一个……”容卿嗤笑一声，眼尾勾着，嘲讽意味十足：“还真是谢谢你们这么看得起我。”
    哪吒顶着两个小揪揪，脚下风火轮转得厉害，他是挡在李靖前头，虽然做出了一副蓄势待发准备攻击的模样，但同时也有意无意把他爹的路给挡了。
    他张嘴，声音还有些奶声奶气：“你不要再这样执迷不悟了，回去吧，今天这事儿大可以当做没发生过——”说着，暗中使了个眼色，“你一个人，还想把天给捅个窟窿吗？！”
    在一旁围观的徐晏叹了口气，心想还真是，最后那天可不就是被捅了个窟窿出来嘛。
    到这儿，他差不多也能明白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了——这些事情，就是大世界被打穿毁灭前发生的，容卿为了什么暂且未知，但最后结果他成功了。
    所以容卿就是想让他看这些的吗？让他把不存在的那段记忆给补上？
    心里这么想着，他抬眼一瞥，就看见从不跟人废话的容卿喘过来气了，面上冷冷淡淡的没了笑意，直接飞身跃起，一掌便冲对面人群拍去。
    “少来挡路。”
    丢下这么一句话，他整个人悬浮在半空中，有劲风在他周围慢慢形成漩涡，以摧枯拉朽之势把附近的一切都卷了起来。而这时，狂风把那些若隐若现的雾气都给吹散了，徐晏才来得及看见周围的环境。
    他们现在是在一个山脚下，附近除了这座山之外，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到处都是空荡荡的，离得最远那里似乎是有几家民房，但看起来像是荒废很久了。
    再仔细一看，往西边去一些的方向似乎有块模糊的石碑，上头刻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
    华山。
    不过那石碑很快也被摧毁了，附近有一颗被狂风连根拔起的大树，砰地一下撞在了石碑上，直接一分为二，全被卷上天去了。
    与此同时，后头那几个徐晏不认识的人里，有个拿着斧头的少年忽然吼了一声，趁机一跃而起，借着这阵狂风，猛地飞窜到了哪吒身旁。
    然后就听见“哎呦——”一声。
    哪吒从风火轮上被撞了下去，表情茫然又惊慌，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年竟然用灵力驾驭着他的风火轮，举着斧头就升上半空去了。
    “……”
    其他人都被狂风吹得摇摇晃晃，唯独徐晏静静站在那里，有些无言地看着哪吒一脸慌张地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个样子真的……让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在装模作样。
    看来，他跟那个少年是一伙的啊。
    有了这连续两个开头，天兵天将也在一声令下动了起来，一群人混战在一起，一时之间，竟然还分不出个胜负。但很快，天边忽然有人驾着筋斗云出现，就听见后头带着惊喜的一声呼喊：“孙大圣！”
    徐晏朝那边看过去，只觉得眼皮一跳——
    又是个老熟人。
    孙悟空也到了。
    自打成了斗战胜佛，那个向来无法无天的孙大圣就变了样，现如今他赶过来，是站在那群天兵天将一方的。
    有了他的加入，原本还能打个平手的局势瞬间就不太一样了，李靖在上头苦苦牵制着，撑得很是艰难，而孙悟空就看准了空子，手中金箍棒一抬，以破釜沉舟的架势直接冲了过去。
    徐晏心里一紧，也忘了在这段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里，自己是什么都干涉不了，他眼里只有容卿。看着那虎虎生风的金箍棒大力往容卿身上打过去，他飞身跃起，直接扑了过去，用身体把人护住。
    但这怎么可能有用呢。
    被好几个人牵制住的容卿，压根就躲不开这一棒，金箍棒穿过徐晏的身体，重重打在容卿身上。但那一击，却仿佛直接敲中了徐晏的魂魄，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睁睁看着容卿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摔下去——那金箍棒竟然是真的打中他了吗？
    金光四射。
    徐晏从半空中跌落，余光瞥见落地处有寒光闪过，幸好他反应及时，在落地前猛地伸手一掌拍出，用冲撞地面的惯力将他自己往一旁推去。
    地上有一条竖起的刀刃，虽然已经断成两节，但依旧锋利，上头还沾了已经变成褐色的血迹。
    徐晏站在一旁松了口气。
    ……差点就被那刀刃来了个透心凉。
    他抬手摸了摸胸口，方才那被金箍棒打中的闷痛已经消失不见了，所以说那种感觉应该是和容卿联通的。他低下头，呆呆看了看自己手上沾的血迹，一时间，只觉得脑袋空空，心里头像是有只手抓住了心脏，难受的要命。
    头顶上没有了那种轰鸣声，不用抬头看徐晏也知道，他这是出阵了。因为这会儿，周围的环境明显就是整一块平地，根本不是在华山附近。
    旁边的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发出????的声音，徐晏还呆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余光就瞥见一个白色的小爪子从草丛里伸出来——这片草地还有些湿漉漉，爪子上头被泥土弄得有些脏，伴随着微弱的声音，一个尖尖的小耳朵从绿色的草丛里冒了出来。
    这样熟悉的场景，好像是在千年前曾经见过似的。徐晏心里一紧，下意识想伸手过去，就被忽然冒出来的人横插一脚，挤到了后头去。
    穿着灰色长袍的青年身上还挂着一个布袋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全都盘在头顶，没有一丁点碎发散落。他蹲下去，小心翼翼拨开草丛，就见里头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狐狸可怜巴巴缩在那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头蒙着一层水汽，后腿鲜血淋漓。
    青年讶异地伸手，还没碰到就又缩了回去，喃喃自语道：“怎么伤成这样……”说着，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赶紧低头翻了翻肩上挂着的布袋子，从里头拿了一块方帕出来。
    小狐狸张张嘴，虽然眼神里还留着惊惧的神色，但却没有拒绝青年的帮助，由着他把自己抱在怀里，然后仔细地把受伤的后腿给按住，以免血流的太多。
    它把爪子搭在青年的胳膊上，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似乎是想从对方表情里看出来点什么。
    但青年空出手来温柔地摸了摸它脑袋，顺手也遮住了它的眼睛，声音十分柔和，说：“睡吧，我带你去包扎一下，马上就不疼了。”
    徐晏看着眼前这一人一狐慢慢远走的背影，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感受，他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只是觉得喉咙里干涩的要命。
    耳旁忽然有个声音问他：“你知道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徐晏一惊，转过身，就看见容卿正站在他身后。
    这不是刚刚在他眼前被从半空中打落的容卿，也不是千年前他们初次相遇时可怜兮兮被他抱回家的容卿，而是……他的道侣，容卿。
    “你……”
    容卿垂下眼，背着手，神色有些莫名。他说：“你想问，为什么我一直这样躲着你？”说完，不等徐晏回答，又笑了笑，“其实我没有在躲你，只不过是想让你跟我一起回来看看罢了。”
    舒了口气，他抬头，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徐晏，说：“那个时候，我心里头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像你这样温柔的人——所以就算当时你不带我回家，我也一定要死皮赖脸跟着你一起回家的，知道吗。”
    他这么一说，徐晏就不由得想起了那时候的事。
    被他带回家疗伤的小狐狸压根不等腿伤变好，就迫不及待化了人形，趁他去洗澡的时候扑到他浴桶旁，一双眼睛里似乎盛满了天上的星辰。
    然后不管他跟个被人占了便宜的小媳妇似的满脸尴尬，张口就说：“我能跟你双修吗？”
    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容卿大概也是想起了那次对话，唇边扯起的弧度越拉越大，笑得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都眯了起来。
    他仰起头，目光里有些惆怅，叹了口气，说：“……还真是叫人怀念。”
    看他这个样子，徐晏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好像他还有什么瞒着没说一样。但徐晏知道对方性格，明白逼问是问不出什么的，也害怕对方再次开溜，赶紧过去伸手，态度十分强硬地把那只修长的手给包在掌心。
    握住了，动作就慢慢轻柔下去，像是握着一块珍宝似的。
    容卿没反抗，任由他拉着，忽然弯了弯眼睛：“陪我去走走？”
    求之不得。
    徐晏心里一乐，表情登时也开心起来。
    容卿看着身旁的徐晏笑着，眉眼一点点变得温柔，喉结不由微微滚动，觉得心里头有许多话想干脆挑明，全部都说出来。
    但想了想，他还是什么都没说，把所有心事都给压回肚子里，然后忽然凑过去，轻轻吻了吻徐晏的唇角。
    徐晏愣了愣，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越发大了起来——他能感觉的出来，对方的行为和神态越来越异常，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藏在其中。
    那究竟是什么？
    可他也没有明说，只是把疑惑藏在肚子里，手轻轻放在容卿肩头，然后温柔地摸了摸对方的后脖颈，任由容卿张嘴，在他下嘴唇上轻轻咬了一口——并不痛，却让他眼底染上了一层暗色。
    于是他猛地出手，用力按在容卿后脖颈上，掌心猛地迸射出剧烈的光芒。而容卿发现了他的小动作，目光一闪，抬手就想将他拍开。
    可徐晏不依不饶，干脆直接把人用力搂在怀里，温热的嘴唇去吮吸着对方那两片发白的唇瓣，抱着就算被打死也绝不放手的强硬姿态，吻到容卿的双眼湿漉漉，黑漆漆的瞳仁就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似的，连眼尾都开始发红。
    ——探查术。
    这个招数前段时间已经在燕赤霞身上用过了，强行把神识探入一个人的识海里并不容易，再加上对方如果在清醒状态下被人探查，可能会有强烈反抗的行为，而那种下场就是双方都会受伤。
    但徐晏觉得，他好像没时间再等容卿自己开口了——从那个并不缠绵的吻里，他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负面情绪，所以他不再犹豫，趁机下了手。
    他绝对不能让容卿再有机会逃跑。
    所以他一定要知道，那短短五十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容卿有这样奇怪的举动。
    大约是知道就算挣扎也没用，容卿并没有再继续抵抗，所以徐晏的神识顺利潜入了他脑海中，顺着某个光点融了进去。
    眼前一片白雾蒙蒙，但很快退了下去，四面八方忽然传来的吸力拉扯着正中央的二人。周围的景色一点点开始扭曲，所有的声音都逐渐飘远，像是被套上了一个隔音的壳子，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起先，脑中不断闪出的画面是零碎的。
    勃然大怒的托塔天王那张脸，在扭曲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狰狞，而挥舞着金箍棒的孙悟空紧皱眉头，冲着他的方向怒吼：“你已经陷入魔障了，再不收手，连你自己都保不住！”
    然后很快，拿着零碎的画面都消失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慢慢从身体里被迫抽离，徐晏感觉自己飘了起来，眼前容卿的面孔也缓缓暗淡下去，只有那一双眼睛亮得让人心慌——片刻后，那双眼睛也变得看不见了。
    耳旁声音咻地一下全部消失。
    又忽然响起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下去。
    有个带着欢喜的声音喊道：“徐大哥！”
    周围瞬间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