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节点是乾文十九年冬。
昆仑要等的,是今日上山祭拜的乾文帝,与那场暴风雪。
破庙在不周山阴半山腰,与之相对的,是阳面宝銮寺。暴风卷起千堆雪,用几乎要把树连根拔起的力度,将迷失方向的御撵啸到破庙。乾文帝被迫,在破庙里窝了一夜。次日太子不顾安危,冒着风雪,平山险,得眷顾,才将他救出来。
因此得了个可以自己选正妃的许诺。
故而薛念淳才这样印象深刻。
午后,阴云滚滚,很快盖住天边最后一丝亮光。细雪从里头掉下来,落到山间,就成了鹅毛大。狂风咆哮,吹得庙门呜呜作响。
乞丐们大多出去讨饭,只剩下两三个老油条,聚在一起,抱怨着昨日收益。
“磅……”木门被撞开:“陛下,这里有庙!”
带刀侍卫率先涌进来。迅速排查危险后,乾文帝才匆匆踏入。五十来岁的老人,中等身材,美须眉,三角眼,着玄上衣,朱下裳,戴珠玉冕冠。行走间自有一番气派凤仪。
待庙门再合上,众人皆松了口气。
乞丐很有眼色,匍匐在地叫吾皇万岁。
大太监梅全给侍卫总领使个眼色,他便提着刀,来到蒲团旁:“呔!此下何人?还不行礼?”
昆仑闻声,停了手里的佛珠,缓缓睁眼。他有双极深的眸,只一眼,便教那总领暗暗捏了把冷汗。
他站起来,昆玖也随他起来。
雪白衣袍屈成半礼。
“阿弥陀佛,贫僧慧能,师承圆通方丈,平日云游讲法,前日得师父托梦,教我赶来,诚心诵佛,为贵人脱困。”
能在不周山占一席之地,破庙也有过一段辉煌。可惜自打七年前方丈圆寂,这庙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最后沦落到人才都被对面吸纳走的地步。
梅全要质疑,被乾文帝抬手制止。
他打量昆仑:“圆通可说,该如何脱困?”
昆仑望向庙堂正中,慈悲佛浑身坑洼,只双目金箔完整:“我佛慈悲,师父说法在佛眼。”
乾文帝退出门外,令总领探查,总领咬咬牙一按,“哗……”佛像移开,露出一条密道。
这就是原本,楚焕阴差阳错跌进去,又走出来那条。
救驾有功,又通古博今,有好口才,想不受皇宠也难。
短短五日,俗家高僧入住摘星楼,皇帝对他言听计从,接连重赏的消息就传遍京城。
又打发走一拨套近乎的,昆玖伸个懒腰:“真没想到,一代帝王如此轻信于人。”
昆仑用茶盖刮了刮水:“不,他一直在试探咱们。”
昆玖吃惊,眼睛瞪圆了瞅他。
精致喉头滚动,咽下茶水才说:“不过今日过去,应该不会了。”
昆玖皱了皱眉。
白日一次对话忽然在脑海里响起。
“圆通当年临走,交给朕一串佛珠。”
“哦?”
“慧能小师傅可知上头刻了什么?”
“说起佛珠,师父是藏了一串,说要待机会成熟,献给陛下。南海紫竹磨的,珍贵得紧。不过贫僧在时,上头还没刻字。”
此等灵宝,熟悉圆通方丈脾性的都知晓,他是舍不得刻字的,也不会放心,拿给不信任亲近的人看。后来乾文帝病重时,日日被他戴在手上祈福。
得了帝王信任,变相就是资本权利,有些事做起来就容易得多。
乾文二十年,上元节。
高僧慧能邀太子做入幕之宾,谈经论道。
玳王大婚,喜轿在街头与一队经商的外族人马车相撞。
昆玖悄无声息地潜入薛府,找到正一脸忐忑的薛念淳。
她的美英气逼人,锐利明艳。
站在那,如一柄出鞘的刀。
房门被破开时,犀利目光转过来,登时出手,向昆玖袭来。
不用法力,单论功夫,昆玖也是不错的。
没用几招,女将军便被制服。
“慧能的婢女?你要干什么!”
昆玖照早商量好的说辞:“我家公子派我来给你通风,今日事情必有变,你还是早做准备罢!”
说罢,将背后包裹摔到她怀里,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门板开合,薛念淳蹙眉,打开包裹,露出一套喜服。
轿子方到王府,却被人拦下。
那人纵马而来,一身红装,不是别人,正是该在里头的新嫁娘。
来众震惊,尤其是刚要喊掀帘的喜婆。
一句话就那样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憋得脸色通红。
薛念淳下马,右手牵马,左手拿了个红盖头,坦然道:“睡过头,忘上轿了。”
说完不管旁人神色,径自钻进了轿子里。
心腹来报,果如婢子所言,喜轿半路出过差错。
风过,揭开轿门一道小口,也是凑巧,教心腹一眼望见,里头空空如也!
为大局,薛念淳不得不将事情第一时间告知薛奎山,再放下一切,先过来救场。
外头久久无声。
玳王猛地咳嗽,喜婆才吸了口气,重新喊:“新郎掀帘——”
进门时,薛念淳伏在玳王背上,闻苦药香,侧头与他耳语:“多谢。”
送入洞房,杂人退去,薛念淳忧心忡忡,脸色十分黑沉。
楚渊勾了勾嘴角,漾出一丝苦,将手里酒杯放下,小心地问:“可有什么心事?”
闻言,薛念淳望过去一眼。
病秧子一个,却能成为人口相传的美男子不是没有道理。身量匀称,白面无须,凤眼朱唇,这人几乎是按照乾文帝与良妃的所有优点长的。被瞅得久一些,苍白的面颊便会浮上两团红,不知是醉还是羞。
还善解人意。
奈何不是自己喜欢类型。
自己的意中人是楚焕那样高大俊美的盖世英雄,而非这种小白脸。
叹口气,薛念淳道:“有。”
她不指望与楚渊有什么良好发展,言行便无所顾忌:“你今日也见到,我实际是赶来的。薛府出了点事。我今夜……得回去。”
楚渊眸光暗了暗:“什么事?”
见薛念淳沉默,又改口:“那便去罢,明日进宫,别误了时辰。”
薛念淳没想到他会这般痛快,再道声谢,迅速脱下外衣,露出里面一身黑,一个翻身,冲进漫无边际的夜里。
楚渊立在窗边,望着她走的方向,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寂寥,很久,才合上窗。
不远处,昆玖抱着双臂:“噫,真是可怜。”
一看就是爱而不得经典桥段。
昆仑看她,眸色不明。
“这么看我做什么?”
昆仑飞下屋顶,她跟上:“接下来怎么办?”
“静观其变。”
昆仑疾走,风灌满衣袖,更显得他清瘦飘逸。
今日昆仑拖住楚焕,是为了不叫他有空参加典礼。楚焕自负,不亲眼认出,就会认为典礼上的薛念淳是假的。纵使明日薛念淳进宫,他大概还会认为那是为了遮丑找的替代品。而被迷昏的薛如宝才是真的。
到了摘星楼,昆玖还想跟,却遭昆仑冷漠一挡:“明日薛如宝暴露,陛下震怒,还有重头戏要演。”
话里话外,叫她不要再扰他歇息。
身高差令昆玖不得不微微仰头,才能与他对视:“还没商量怎么对付楚焕。”
她的眼很美,尤其在注视着人时,星光璀璨。
令人有一种被爱着的错觉。
她挤进房里。
自打进小世界,昆玖便退化般,回到二者初遇时,刻刻要依赖他的状态。
昆仑垂了垂眸,掩去神色:“不必商量。”
“为何?”
“玳王不简单。皇后善妒,帝嗣凋零,只剩两子,他还能自在活着,绝不仅是靠良妃外戚。楚焕得势轻松,大半占得是薛念淳倾心。薛念淳长在宫外,后又去战场,真正见他也没几次。如此倾心他,大有缘由。”
“幼时救命恩?”
“嗯。”昆仑语气有些冷:“薛念淳记忆里,是楚焕义无反顾,将她从八尺深的寒潭里救出来,还为此染了伤寒差点死去。可据我了解,楚焕根本不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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