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安同赵显扬在军营中摸爬滚打二年之久, 若说的那圣安城中的周家同赵家一点动静也无是不可能的。
不提赵府, 只说周老公爷那般人物,焉能放任自家一手拉拔起来的猴崽子这般悄无声息便没了踪迹?
简直是痴人说梦!
明里暗里派出来的人马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之多, 好在黄天不负有心人,虽说待追至漠北……已是一年之后,那时的周承家已经赫赫军营中的四品参将一枚。
前来寻人的自是入不得铁桶般的大营, 只能得了确切消息第一时间飞鸽传回圣安国公府。接到密涵的周老公爷,差点没流下两行热泪出来。
又仔细将那信瞧上几遍, 才开心的朗声大笑。他这个孙子呀, 虽打小便是个混不吝,不叫人省心的,哪知一朝入了漠北大营, 转脸便弄个参将给他周家长了脸。
只叫他喜不自持, 良久在老管事的提醒下, 才想起来该谴个人去赵府那里同人报个喜讯。
毕竟那周家少爷少年若不是受了周承安那个混帐的鼓动,如何也是离不得圣安城半步的。又吧赵大人一介文官,手底下没甚人可用, 出了圣安这寻人的事儿,基本还要仰仗国公府这颗大树……这一年里端的是敢怒不怒言呐……
打那开始, 赋闲在家颐养天年的周老公爷突然忙了起来,素日里便是同一些旧时军中的老伙计不着痕迹的炫耀一回。
相较于身为祖父的老公爷这般, 周世子那里闻了信息却是再三沉默不言, 未了也只到周承安的生母灵前进香三柱, 以示人已经找到, 且请安心。
心烦意乱的却是周世子的续弦周承安的继母——东音乡主。
原本以为她这个继子便是扶不上墙的阿斗,素日里作的便是打架斗殴的此等上不得台面的龌蹉。
又瞧自家亲子承平,处处皆胜他不知多少。便私心想着,就算众人瞧着老公爷那里的面子私下也唤周承安一句周小公爷又能如何?谁笑到最近一切还是未知,况且她原是有些把握将自家儿子推上那继承人的位置。
且叫他眼下得意的听人唤的那句小公爷罢了,至于自家儿子,才是这国公府里未来名正言顺的主子。
直到后来周承安突然消失,整个国公府里连自家那个生性寡淡的夫君皆是满面愁思。最高兴的却独她一个,若周承安打外面出了什么差子,倒是省了她亲自动一回手。
以为他祈福的名义入的清泉寺,实际求得却是自家私心里想的一些东西罢了。
近年府里得了他的消息,只说是在漠北崔四的大营里做的什么劳什子参将,挂的还是四品的官职,全叫她突然生出一股子危机感出来。
后来又想着战场无眼,生死有命。恶毒的想着万一他便回不来了呢?哪知近日里漠北那边又传来新的消失,只说府中大公子周承安封了三品将军……
老公爷那里乐得直拍掌叫好,又吩咐人摆了流水宴贺上几日,若非世子爷那里拦了一把,摸着黑便想登了旁人的府,这就赶着去炫耀一回。
东音乡主说不出此时自家心中是何滋味,又或许百般滋味皆有。
她抬眼瞧了瞧自家儿子周承平。十六岁的少年已经长成,朗逸的模样随了他父亲个十成十。她伸手理了理自家儿子衣衫,佯作不经意问上一句:“可从你祖父那里闻得你兄长的信息?“
周承平点了点头,眼底便含了笑意,他对自家这个兄长是又敬又怕,二人虽只差上两岁,又同在府中长大成人,却实在是交集不多。
打从记事起,他便知晓自家不得长兄待见,有心同他亲近一回,每每便叫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先揍上一顿……他那里年幼,又得父亲喜爱,挨了揍便哭着去父亲书房里寻了人告上一状。总想着若是父亲出面,或许自家长兄便能同别家的一般,能高兴的同他一道顽了罢。
哪知父亲那里听闻也只是帮他拭一拭脸上的泪迹,沉默片刻,才叫他往后莫要再主动去招惹他便是,再见了只远着走罢。
他不解,却也不敢再问,只能听话的点头应下。打那之后便不再去寻了周承安去顽,再往后见面的次数则越来越少,偶尔他在房中温书的时候,也听到自家祖父中气十足的声音,隔着几道墙头传了过来。
大约是自家这个兄长又惹了什么祸事,把哪家的公子给打得爹娘不识了。
每每他总摇头微笑,这般肆意的人生大约他这辈子也不会有的,自小接触的便是循规蹈矩。也很是羡慕兄长那里独得祖父疼爱,也从旁人口中得知,祖父年轻时沙场中立下的奇功。这些周老公爷从来未曾同他讲过,仿佛他眼底便只有周承安一个长孙一般……那他呢,周承平有时也打心里暗问一句。
收了思绪,才扶着自家母继续往前走边回一句:“这向好消息祖父那里一早便说了的,大哥是祖父他老人家一手带大的,如今能有此成就,孩儿瞧着祖父那里很是欣慰。”
“那我的平儿又是作何想呢?”东音乡主笑盈盈的问上一句。
“我?”周承平一愣,不明自家母亲何出此问,稍稍一想又老实回答一句:“大哥能为府中添光,我自是高兴的。母亲放心儿必定用功念书,虽不能如同大哥这般出彩,也一定不为国公府里抹黑。”
“罢了,我知道素来是个与世无争的,不过是不死心问你一句罢。”东音乡主低低叹息一句,拍了拍自家儿子的手背,又道:“我儿只管好生读书便是,余下的自有母亲为你打算。”
“母亲?”周承平不解,疑惑的瞧着身侧的母亲,停下了步子。
“无事儿,你只管按母亲说的做便是,至于其它都无需操心。”
任周承平如何生性纯良的世家子弟,话说到此处如何还有不懂的理儿,他张口欲言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说什么呢?同母亲说一句,日后周家世袭的爵位他原是不在意的,并不需要她为之争抢。
他知晓自家母亲一惯要强,只瞧着这些年来,父亲那里同她之间的冷淡,也未瞧见她何时放低过一点子姿态想要靠近些。
在他的记忆里,自家母亲素来便是这般,单单立在那里,便叫人不能忽视其骨子里的傲气。此时他又如何能佛了她意思,硬着心肠同她反驳一句,原是不能的……
周承平不知道,如果连自己也不能同东音乡主一条心,那么这整个国公府里谁又能同她一道,原是没有的,这些年她同父亲那里几乎形同陌路,自家祖父那里也只把个心思放置在自家长兄周承安身长,府里的事儿基本是不问的,更何况自家儿子房中的事儿,如何能劳动他这个父亲再操心一回
他瞧着远方的天空出了会神,仿佛过了良久才点了点头,算是应下。瞧着自家母亲脸上的欣慰之色,他原本有些不确定的内心此时便安静了下来……
***
天家近日里旧疾加身,卧床静养良久并不见好,早朝更是多日未有。
崔四强势回归朝堂,此时的宫城内局势表面唱的是一出父慈子孝,兄恭弟敬,暗地里涌起来却是惊涛骇浪。
内阁大臣一个人精一样的,瞧着风向也知兴业怕是就要迎来新朝,此时更是一个个都将一又照子擦的雪亮,只等着孤注一掷,盼能压对宝以保家世荣宠。
这般敏感的时刻,苦于机要大臣迟不表态,一个个老东西太极打的贼拉溜,把几个皇子却是急得热锅上的蚂蚁——实在煎熬。
较之其它几位的上窜下跳,崔嵘帧这些倒是好上太多。一来他原就是个张驰有度的,二来有军师柳淮扬多年来不动声色的暗地筹划,所以并不需要手忙脚乱。
眼下只需要拉拢几个手握实权的大臣便可稳操胜券。柳淮扬那里早有良策,只需他崔四先其它几位将手里的橄榄枝抛出去便可,一张白纸上圈的出几个厉害人物,哪一家都有小女待字闺阁。
联姻,且许下后宫高位,这般大的诱惑怕是无人能抵得住。
计是良计,只崔四心中仍有些他自己的顾虑……
却是自古便没有双全之策,孰轻孰重全凭他一人掂量,柳淮扬将手中的纸张点在小几子上,便自顾自的往外面的梨花林里去了,说是去透透气,只有大夫温方知晓,他不过是瞧着吃药的点眼看便到了,躲了。
书房里便只留崔四一人,望着那白纸黑字,又想着其中盘根错节的关系,他知道柳淮扬既然将这几位点了出来,必然有十足十的把握他们会应,其中内情凭二人近十年的交情,他自不会多问的。
良久后只见一身黑衣华服的崔四爷终于起了身,将那手中的白纸抖了一抖,朝书房外道一句:“告诉柳二,此事可行,让他只管着手准备便是,本王先行一步。”
说罢便走进个多宝阁劈开的暗室里,隐去了踪迹……
次年冬,天家驾崩,新皇继位,改国号为乾元。
因是国丧,一应喜事不许置办,可愁坏了陶府里的一众家长。
只说陶茵那里已经二八年华,婚事也早就定下,原说等着开了春便将人送出门去,哪知又摊上这般个事儿,只得再推上一年。
又说陶清泽同阿夭这一桩喜事,陶老夫从好容易才将阿夭盼到如此年纪,将要提到面上,哪知天公不作美的紧……
背过人去,陶老夫人那里也暗自念叨一回,早不死晚不无死,偏偏选了这么个时候,生前便那般,这死后也不让人省点子心。
自然这话也只敢在无人处独自念叨一回,可是诛九族的大不敬,自然拎得清。
陶大夫人那里却又暗地里松上一口气。这一年里她暗地里为自家儿子在沥城寻觅的许久,不久前才透过素来交好的县丞夫人得知她娘家的侄女倒是有一位到了年纪的。
又说那县丞夫人的娘家虽不在沥城,也从她口中得知她那家中的兄长原是在临县做得个七品的县官,若两家能结个姻亲,一说她这里算是同县丞家更近一层关系,再言未来亲家是个七品的官职,说出来去何等脸上有光。
如何瞧着这一桩好亲事儿,也比得老夫人那里为自家儿子定下的那桩好了个没影儿。
陶大夫人想到此处撇一撇嘴,老夫人那里心原是生得忒是偏了些,只想着自家外孙女儿命不好,想着铺衬一回。孙子总归也是她的亲孙子罢,便不用替打算一回前程了么?
只说自家姑子带个女儿孤儿寡母的这般境地,阿夭当真嫁给清泽,倘若他同他兄长一般也入得圣安城里争一席之地,届时岂不是落人笑柄么?
陶大夫人自是为自家儿子好生算计一回,那县丞夫人家的侄女如今将满十三,恰逢国丧,整个兴业皆不可行嫁娶之礼,推上一年正是好时候,等过了国丧那县丞夫人家的倒女将好十四,正是议亲的好年纪,她用了副上的赤金头面才哄的人家打了包票,只说亲自去她娘家说和,定让自家兄长应下这门亲事儿。
若真当成了,也是她陶家高攀,官家女下嫁商贾世家,如何不是高攀了呢?
陶大夫人打那县丞府里回来便好生思量一回,眼下这些算是说的妥了,只余下自家那个脾气有点子倔的儿子清泽,若他瞧不上阿夭还好,眼下却是恰好相反……
难免有些棘手起来,她吹吹的茶碗中的浮沫,千千饮下一口,顿了盾才把婢子束兰叫了进来。
“你们小姐眼下在做什么?”
“回夫人,打你出门后,小姐那里便回了自个的屋里,只一心一意的绣嫁妆去了。”束兰如实回道。
陶大夫人点了点头,抚了抚耳旁坠着的一颗冬珠又问一句:“二少爷呢,眼下可是在自家房里温书?”
“今儿晌午小厨房里做了些新奇好吃的,二少爷那里尝着味道不差,便又叫做了一份,估摸是想叫表小姐那里也尝个鲜。”
束兰话音将落,便见陶大夫人那里冷了脸,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一句:“当真是个扶不上墙的,我这里为着他舍了脸的四处去求人帮衬,他倒是好,又上赶着去贴旁人的冷脸。”
又想起阿夭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小脸,再说出口的话便生了几分刻薄出来:“也不那丫头竟是使了什么勾魂的法子,这一个两个的都上赶着往前凑,我自已生的两个便罢了。可记得前几年那表少爷带来那位圣安城的周公子,似乎对那丫头也是上心的紧,你说奇不奇?也是物极必反理,她娘那里清心寡欲的如同个姑子也没什么两样,她不过小小年纪招蜂引蝶的勾当倒是使得得心应手。”
陶大夫人如何说的不堪入耳,只一样她是主子娘,如何说如何对。束兰那里却又是不能跟着说上一道,只低着头听着便是。
凭大夫人那里牢骚上一会子,也觉得没了趣便住了口,再吩咐她一句,叫去后花园里瞧瞧二少爷清泽那里可是送完了饭,若是送完来到她这里来回个话。
束兰恭恭敬敬的应下,便出了梅院往后花园里寻人去了。
陶清泽有些尴尬的捧着个食盒奈何阿夭那里不受。
十四岁的姑娘已经生出一副娉婷之态,只一张素白小脸仍是旧时的冷颜色。
一袭长发再不作从前那般随意的绾在脑后叫人分不清性别,眼下虽不若阿茵阿菁她们热衷于打扮,倒是也挽出个简单容易的少女发髻。
原本的素白棉布袍子也换成了女儿家新兴的襦裙短衫。一阵风吹来,裙摆轻轻浮动,吹乱的何止是她鬓角的碎发,她身上清淡的香气隐隐随风传来过来,只叫陶清泽原本就跳得极快的心脏,更是乱了节拍,不能消停。
“阿夭素来不食甜,母亲那里也是如此,清润表哥还是收回去罢,免得留下白白浪费了这般精致的吃食。”姑娘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若换个观察入微的,比若周承安必定能发觉她语气隐藏的不耐,只可惜陶清泽没这份好眼力见。这两三年的相处也叫阿夭瞧见他骨子里的些许大男子主义。
比若他认定什么物件好,并不征求你的意见,便私心的认定你也会觉得的极好。好似眼前的吃食一般,他觉得的爽口,便又拿来与她,且不接受人拒绝。
“不过稍稍有些甜味罢了,阿知莫要急着推脱,只管拿回去尝了再言,若不还是不喜,表哥保证往后再不送来了便是。”
见他仍是劝人,姑娘秀气的眉头微微抬了一抬,还未言语便见大舅母身前的婢子束兰走近。
同两人福了一福,这才笑盈盈的开了口:“给表小姐请安,原是夫人那里谴了奴婢过来寻二少爷的,倒是巧的紧,不成想碰到了表小姐。”
阿夭闻言只拿个黑湛湛的眸子看她一眼,模样生得倒是讨巧,只这装傻的本事却也不差。
她微微点了点头便将曝光从束兰身上移长,伸手接过陶清润手里中的食盒道一句:“那便不打搅表哥了,阿夭告退。”
说罢便拎着那食盒头也不回的往明月小筑的方向走去。
留下陶清泽一脸痴相的盯着人背影猛瞧,到底是束兰瞧不下去了,轻咳一声笑着提醒一句:“二少爷,差不多该回了,奴婢瞧着夫人那里似乎有话同您说的,且脸色并不大好,您还是紧着过去安抚一回的好,莫叫夫人那里等的急了。”
陶清泽闻言一双浓眉只拧到一起,思量着自家近些日子也未生出什么事能叫母亲那里烦心的,如何好端端的出一趟府,便生起气来了呢?
他想了许久也未想出个所以然,便问了句一旁跟着的束兰:“夫人那里为何事动气,你只坦白同我说了罢。”
束兰打小便入了陶府,更是陶大夫人一手□□出来的,原比陶清泽大不了两岁,可以说是一道长起来的。
难免比旁人亲近些,他这般问也只实诚的同他交个底:“夫人那里似乎并不高兴,您同表小姐这里来往过密……”
陶清泽闻言一愣,这……又想起从前自家妹妹那里同阿夭不大对付,怕是自家母亲为着此事对阿夭生了成见。
他点了点头,只说知道了,便大步迈入了梅院往陶大夫人屋子里去了。
阿夭拎着那食盒往回走,只想着如何处理一回才不算辜负人一番好意。低头走的很是专注,便没注意推门出来的陶蓉。
“阿夭,你这是?”她见阿夭手里拎着的食盒便关心的问上一句,不等人回应又像是想来一般:“可是去了祖母院子里了?”只当是陶老夫人那里哄着让其带回来的饭菜。
阿夭并未反驳,想了想便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过去,只淡淡的道一句:“我素来不食甜,若表姐喜欢便拿去吃罢,若是不喜便代阿夭丢掉罢了。”
说罢只将那盒子往陶蓉情中一塞,不等人言语,只扭身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自言自语道一句:“这般处理,也不算辜负了罢。”
只说出个门便无端得了一盒子好吃食的陶蓉颇有些哭笑不得的又抱着那盒子退了回去。赵姨娘瞧见自家女儿怀中的东西,只惊奇一句:“这是何物?”
陶蓉将那盒子放下桌上道:“将一出门便碰到了表妹,想是将从祖母那里回来罢,手里便拎着这么盒子,我多嘴问了一句,她便把这食盒给了我。”
说罢又径自笑了起来:“定回从静心院里出来时,耐不住祖母一处好心,才勉强拎了一路。”
赵姨娘过来将那食盒打开,原来里面是个样式精致的吃食,只瞧着模样都挂着些糖色,陶蓉瞧见一脸了然的神色:“怪不得阿夭说她不喜食甜,瞧着这几个菜色竟是每一样都勾了糖色的。”
“听闻你嫡母院子新来了个厨子善做甜食,原是大小姐同二少爷皆喜欢食这些甜的。”
听罢自家姨娘的话,陶蓉只打心里生出一股子悲凉出来,嫡庶之差,天壤之别。
他们那厢便是为着点吃食喜好可以请个最好的厨子过来,那她呢,只瞧着同姨娘住的这么小院子,每月领着一点子微不可见的月例,免强度日罢了,像样一点的首饰也是买不起的,更莫提好看的衣衫……她们娘俩好似叫陶府遗忘了一般……
陶蓉低头瞧了瞧自家姨娘身上的旧衣,心里唉叹一句: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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