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缘，杂货铺

    
    程初方只觉眼前一明一暗，视野再次恢复清晰时自己已经站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身边是略显惊诧的第五曼。
    饶是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第五曼也为程初方……或者说随缘杂货铺的力量所震撼。不过，想到那种种传说中更加玄妙奇异的部分，她又释然了。
    定了定神，第五曼环顾四周，发现她们的落脚地竟就是第五宅门口。说是门口其实不恰当，第五宅九成以上的建筑成了废墟，她所谓的“门”口也不例外，准确来说应该是——她葬身之处。
    真的回来了……
    第五曼恍惚如在梦中。
    星河大陆的古武虽然强大，却还没有人创造出涉及时空奥义的功法，随缘杂货铺的手段在她眼里自然显得神乎其神。
    别说活在科技不发达世界的第五曼，就连来自8012年的小屁民程初方震惊也丝毫不比她少。
    未来的空间穿梭技术已有重大突破，时间领域略差了点，但也建树不小。然而在平行时空的观测上，由于理论基础依然停留在那只关在黑匣子里的猫上，至今未能取得突破性进展。
    找都找不到，谈何进入其间？
    但随缘杂货铺却轻轻松松地做到了。
    这一刻，随缘杂货铺，以及将随缘杂货铺交给程初方的星航集团，在程初方心中的形象变得无限高大起来。
    惊讶归惊讶，程初方并未忘记自己身为杂货铺店主的职责。怀抱契约书，她淡然道：“第五小姐，此地可是你的故乡？”
    “是，多谢店主带我回来！”第五曼感激地向她拱手，还想弯腰拜下去，却又被胸口长剑阻住了动作。
    离开杂货铺，她的样貌变回了最初模样，颈上伤痕狰狞，浑身血迹斑斑，好不骇人。
    第五曼刚刚亮起的眼以更快的速度黯淡下去。
    “第五小姐，你不觉得自己以游魂身份更容易查探出你想知道的秘密吗？”程初方坦然受她一礼，慢条斯理地说：“没有人能看到你，没有人会防备你，所有机密之地你可以如入无人之境。并且有我在，你不需要自己赶路，想去什么地方我都能离开带你抵达，简单又迅捷。”
    第五曼恍然，知道自己钻了牛角尖，不好意思地笑道：“多谢店主提醒，是我想岔了。可是我手头毫无线索，不知从何查起。”
    她笑起来很漂亮，仿佛有万千星辰在她眸中闪闪发光。
    “这个简单。”同为女人的程初方眼神晃了一下，赶紧别开头不去看她。一边暗暗祈祷契约书别坑自己，程初方一边风轻云淡地向面前的废墟挥手，“将当日灭门景象重放一遍就是。”
    她话音刚落，只见契约书封面上“随缘杂货铺”五个字亮了亮，二人周身的光线立即仿佛被什么力量抽空了似的暗下。
    星河大陆本就处于傍晚时分，残阳如血，笼罩在这片残垣上，无端生出幽微冷寂的阴森来。
    第五曼瞪大眼，死死盯着废墟上方闪动的景象，眼角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画面中，一个身法迅捷如电的白衣女子一剑穿透她心脏，同时，她身后的阴影里蹿出一名黑衣女子，用一柄异族味道浓郁的弯刀割裂了她的侧颈。二人一前一后，无论身手、速度皆在伯仲之间，配合又相当默契，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送掉性命。
    下一刻，画面一转，数十名和杀了她的二人做相同打扮的强者兵分两路，同时从正、侧门攻入第五家，见人就杀，杀完之后堆起尸首，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然而，被杀的人里没有第五曼的长兄，也没有她的父母。
    “我爹娘没死！”悲愤之中生出一点微薄的喜悦，第五曼激动地抓住程初方手臂，“我爹娘……他们、他们没死！”
    “这只能说明他们当时还活着，而他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这些画面无法告诉你。”程初方冷静地浇了她一盆冷水。
    第五曼冷静了。
    松开程初方的手，她再抬头，废墟上空的画面已经接近尾声，没有多少有用信息。
    得知父母可能还活着的消息，第五曼心绪乱了，报仇和救出父母两个愿望纠缠不休，一会儿东风压倒西风，一会儿西风压倒东风。
    她只有十六岁，自小养尊处优，虽有天才之名，但到底历练不足。突逢此大难，她没有化为厉鬼危害人世，而是选择与随缘杂货铺做交易已经实属难得，谁也没有资格要求她永远保持平静，可以轻松做出对于世间绝大部分人来说无比艰难的抉择。
    好在她身边有个局外人。
    程初方见第五曼又卡壳了，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她的纠结：“第五小姐，复仇和救出你的双亲并不矛盾，二者原本就是一体的。”
    第五曼茫然看她。成为游魂之后，第五曼的智力下降了很多，这是生人和游魂一贯的差别。
    “你想报仇，须得找出灭第五家满门的罪魁祸首，而你的父母很有可能落到了那人手中。”程初方尽量言简意赅，“杀了她，等同于救出你的父母。”
    第五曼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容我整理片刻，我需要回忆一下我方才从那些画面中找到的线索。”
    “请便。”程初方颔首，跟着翻开了契约书。
    在第五曼回忆时，程初方也不打算闲着，她得把契约书里新出现的内容多琢磨几遍。
    之前第五曼说出交易之物和自己的珍宝的时候，契约书便又多出几页内容。其中，一部分是第五曼的案例——即她的经历、一部分就是程初方需要注意的东西。
    程初方要琢磨的便是后一部分内容。
    第一，店主拥有自由穿梭于各个平行时空、回溯某个地方过往记忆、查询各类信息等各种能力。限制条件：必须随身携带契约书。
    第二，解锁部分店主可用的力量，包括并不限于完全免疫星舰炮以下威力的攻击、催动契约书予以反击、主动获得他人记忆等。限制条件：必须随身携带契约书。
    第三，帮助顾客寻找真正心愿过程中，无条件满足顾客所有心愿之外的需求，并在契约书中记录这一过程。顾客完成心愿后，立刻取走其最珍贵之物，当顾客对最珍贵之物概念模糊时，此项由店主自行确认。
    前两条是福利，最后一条是义务。
    关于福利，程初方其实没什么真实感，用上之前都不打算管。义务就很有意思了，特别是最后那句“此项由店主自行确认”，难道店主可以决定顾客最珍贵之物是什么？
    如果真是这样，这个杂货铺还挺人性化的嘛。
    “店主，我想到了。”
    第五曼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程初方的思绪。
    “想到什么？”程初方忙收敛心神，继续办正事。
    她现在已经不抵触这份工作了，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我想到指向罪魁祸首的线索了。”第五曼捏紧拳头，黯淡的瞳孔中燃起两簇仇恨的火焰，“那帮杀我家人的杀手后颈都有同一个波浪状纹身，应该是某个组织的标志。”
    程初方“嗯”了一声，做出思考模样，大拇指则摩挲着契约书封皮上的字，默念“波浪状纹身”。很快，契约书的反馈便到了。
    ——皇室暗卫，隶属太女。
    眉头微挑，程初方按捺着讶异道：“是太女麾下的皇室暗卫。”
    “什么？太女？”第五曼吓了一跳。
    星河大陆地域广阔，世家林立，却只有一个皇朝，一个皇室，一个太女。
    皇朝实力最强，千年来纵横捭阖，对诸多世家或用或压，分而化之，手段极为强硬，却也极为超然。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出手。
    第五曼惊骇欲绝：“皇朝怎会……亲自出马覆灭我第五家？顾杨又是怎么得罪了皇朝？”
    如果她的敌人是皇朝，那她得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才能完成复仇？届时天下因此大乱，她又如何收场？
    但第五曼很快觉察出不对劲。以皇朝的号召力，如果真想对第五家动手，根本不需要出动暗卫，还是太女的暗卫，只要给附属的世家说一句，多的是人上赶着出手。
    这样说来，此事就是太女自己的手笔了。
    顾杨……顾、杨……
    “店主！”第五曼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打了个激灵，匆忙看向程初方，“你可知道顾杨的真实身份以及她此时身在何处？”
    程初方的拇指再次摩挲了封皮两下，微微眯着眼说：“皇朝九皇女。两日前，她已经带着你的长兄和青梅竹马回到皇宫，受到了女皇的封赏。”
    此言一出，第五曼神色大变，随即咬紧牙根恨恨道：“我……店主，我想见我长兄！有些事，我一定要亲口向他求证！”
    “如你所愿。”
    程初方屈指轻弹契约书，周身大雾弥漫，淹没了所有景致。但这雾气也不过存在了须臾便迅速消散，彼时，二人所处的天地已变了个样。
    残垣断壁化为华美楼阁，如血残阳换作繁灯千重。
    地板铺着一层水晶砖，将宫殿内的灯火倒映出璀璨光华。不远处珠帘垂坠，摇曳的光影中有人端坐于床上，体态修长，面容秀丽，姿仪雍容端方。
    熟知各种小说套路的程初方见到好整以暇的此人，嗅出一丝阴谋的味道，正要提醒第五曼，却见她柳眉倒竖，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
    因怒气升腾，第五曼周身有阴风呼啸，胸口长剑和侧颈伤痕更是令她看上去相貌可怖，行止间颇有厉鬼降临的风范。狂风大作，珠帘和灯影剧烈摇晃，将殿中气氛渲染得诡谲恐怖。
    床上那人又惊又惧地瞪大眼，身体剧烈颤抖，却勉强自己坐着，完全没有后退的打算。
    程初方越看越觉得不对，却已经来不及提醒第五曼了。
    看到那个男子的瞬间，第五曼满心满脑都是第五家惨遭灭门的景象，理智彻底被恨意压了下去。她冲向床边，她想扼住这个男人的咽喉，问他为什么愚蠢至此，绝情至此！
    难道他眼中的爱情真的比骨肉至亲更重要吗？
    然而，当第五曼冲至男子身前，还未开口时，他竟先一步泪眼朦胧地道：“对不起，曼儿，是哥哥对不起你……”
    话音刚落，第五曼脚下金光迸射，恢宏的光彩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正中位置有一块金红色符文裹挟着赤色火焰将她吞没。
    第五曼难以置信地望向男子，对上他含泪的眼。身体被火焰焚烧得剧痛，心却冷得几乎结冰。
    一声轻笑响起，身着繁复宫装的女子优雅而慵懒地从内室步出，来到男子面前抚了抚他的头发。
    那女子相貌俊丽，气度非凡，宫装上的五色彩凤不仅不能衬她，反被她衬得略显失色，举手投足间尽展天家贵气。
    “小锦，做得很好。”女子温声夸奖，仿佛男子刚才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国师卜算出你妹妹因憾恨难解化为恶鬼，将于今日来袭杀你我二人报仇。你以身犯险，消灭了恶鬼，既为自救，也是救了我，不必心有挂碍。日后我若顺利登基，你必为贵妃，届时自可光耀第五家门楣，偿还你对她们的亏欠。”
    “可她是我妹妹，我于心不忍。”男子擦拭着不断滑落的眼泪，声音哽咽。
    “她已经成了恶鬼，即使你不杀她，国师也会把她打得灰飞烟灭。”女子眸光悠远，不知看向何方，“这样……是最好的结局。”
    男子握紧拳头，面露悲戚，但更多的是释然。
    他被女子说服了，他真心实意认为自己做的是正确的。
    “二位是否高兴得太早了？”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宛若惊雷炸响，掷地有声。
    两人心下一震，齐齐回头看去，就见安静焚烧的火焰被幽蓝的霜花一寸寸冻结、粉碎、湮灭，第五曼完好无损出现在他们面前。
    而第五曼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奇装异服的少女，手抱黑色契约书，姿态从容。她右手轻托，掌心浮起一团蓝金色霜气，正是覆灭了第五曼身上火焰的霜花的源头。
    女子瞳孔骤缩，后脊泛起一阵凉意直冲头顶。
    在她的感知里，那个少女所在之地竟然是一片虚无！这是何等修为才能办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