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缘，杂货铺

    
    从杂货铺回到出租屋，程初方看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屋子，虽然只出去了不到一天，她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躺倒在床上，她突然长吐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此前经历的一幕幕场景，心情很是复杂。
    从前少不谙事的时候，曾将小说电视剧中“爱情至上”的观念奉为真理。主角为爱放弃家仇国恨是伟大的，为爱伤害家人是伟大的，为爱做了天大的错事都是伟大的。
    不仅伟大，而且美丽，令人憧憬。
    仿佛一切只要冠以爱之名，天下之大皆可畅通无阻，所有的指责、怨憎都无法加诸于身，堪称最好的护身符。
    可是当这种观念变成现实真真切切出现在自己眼前，程初方却只感受到荒谬可笑。
    或许是因为这次她站在了被这样愚蠢的爱伤害的人的角度吧。
    除了曾经憧憬的梦幻破灭，程初方在这场交易中最大的收获就是交易本身的残酷。
    一秋镜焚毁了第五曼的灵魂，随缘杂货铺取走了她最珍贵的回忆，相当于抹掉这个人在世间所有的痕迹。
    言出无毁，冷冰冰的交易不会被人心打动，哪怕杂货铺持有者有一颗温热的心。
    程初方抬起右手，凝视手腕上端雅漂亮的黑金色纹络。
    这些纹络她大学时在图书馆里见过，听说是一种叫“狴犴”的神兽拟化而来。不过当世对狴犴的记载遗失了大半，残留下来的那点资料要么被篡改得不成样子，要么经过民间传说的多次改造，早已面目全非。
    契约书化成的狴犴纹跟她在图书馆中见到的很像，但细节处不大一样。如果让她选，她更倾向于契约书变成的纹路更接近最初的狴犴模样，只是她不懂契约书变成狴犴纹的含义。
    也可能没什么含义，纯粹是契约书的随机选择。
    程初方现在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只有看到手上的图纹她才会有一点点真实感。当然，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这么恍恍惚惚地过下去，她已经成为随缘杂货铺的拥有者，必须做好该做的事。
    要赶快调整状态！
    拍拍脸颊，程初方恢复元气，扫除心里的负面情绪后从床上一跃而起，扒拉过个人终端准备狠狠心点份外卖。
    三观重建也是很费体力的，她要吃顿好的犒劳犒劳自己！
    进入终端主界面，程初方刚调出外卖页面，一条新讯息便弹了出来，发件人显示是星航集团财务部。
    ——尊敬的程初方小姐，恭喜您顺利完成一次交易。本次交易的酬劳为一万星币，我司已代您扣除税费，剩下九千七百星币已汇入您的账户，请注意查看。
    卧槽！一万星币！
    程初方眼珠子都快瞪脱眶了，盯着讯息里用鲜红色标出的金额，再查了查账户余额，差点没直接蹦到天花板。
    一万星币啊！扣除税费还有九千七百啊！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如此“巨款”，啥失落感慨都随风而去了。
    在床上激动地翻滚，程初方兴奋得不能自已，直到不小心摔下床脸着地，感觉到鼻子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传来的痛楚才让她勉强冷静下来。
    倚着床脚坐起，程初方揉了会儿鼻子，把眼里因为疼痛而溢出的泪花擦干净，感激地摩挲着腕上的契约书纹路。
    看来随缘杂货铺店主真是份不错的职业，一桩交易一万，别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更何况店主守则里说了，每桩交易根据难易度不同，获得的酬劳也不同，可能是更多的金钱，可能是奇特的能力或者别的好东西。总之只要有业绩，报酬不会少。
    第一桩交易相对简单，第五曼对杂货铺规矩比较了解，交易意愿也强烈，程初方几乎没遇到什么挫折就完成了交易，所以酬劳不算多。
    不过一万星币在她看来已经不少了，此前她的账户余额从来没超过一千。
    其实社会上很多工作和这个原理差不多，都是办事儿拿钱，却不一定有这个自由和刺激，反倒要受到各种各样的掣肘、限制。想来想去，程初方都觉得自己赚大发了。
    抱着个人终端傻笑了半天，程初方不再纠缠于第五曼的经历和让人高兴不起来的感慨，对随缘杂货铺的最后一点排斥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美滋滋点了好几种自己以前没钱尝试的外卖菜品，下单时特别爽快，颇有土豪们一掷千金的豪气。
    程初方是个容易满足的人，骨子里的小市民成分根深蒂固，暂时不会因为接管了随缘杂货铺就变成彻头彻尾的“人上人”。
    事实上，这种心境和随缘杂货铺相当契合。听名字就知道了，随缘杂货铺是“杂货铺”，不是什么八星八箭八钻恨不得把全世界最豪华的装潢往人眼睛里怼的高级店铺，它源于小市民，只不过披上了一层高大上的外壳，本质却是不变的。
    程初方现在虽然还意识不到这点，但心境符合了，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在程初方对着个人终端显示的图片里的花椒卷尾蟹和爆辣巨铅龙虾流口水时，她手腕上的狴犴纹路黑色少了一些，金色多了一些。
    ……
    接下来几天，随缘杂货铺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动静，也就是说没有交易上门。
    程初方一开始挺失望，时间久了才慢慢平静下来，该吃吃，该喝喝，跟其他忙成狗的同届毕业生比起来简直不能更清闲。
    以她的消费水平，一万星币顶个一年半载的不成问题，所以她心安理得地瘫在出租屋当咸鱼，顺带把契约书的“附件”——记录随缘杂货铺物品的单子仔细研究了好几遍。
    杂货铺里每一件物品背后都有一个故事，或长或短，或喜或悲。程初方花了一个月时间，也只看了不到百分之一，几乎看遍人世间发生过和可能发生的悲欢离合，对随缘杂货铺的存在有了更深的体会。
    言出无毁，等价交换。
    随缘杂货铺从不直接实现顾客的愿望，而是给予她们实现愿望的力量。比如第五曼用灵魂开启一秋镜完成复仇，再比如，曾有人换了一座金山建立了他的商业帝国。
    人们很少会去珍惜轻易得到的东西，亲自拼搏得来的更显弥足珍贵。
    今日是阴天，早上七点开始下雨，一直下到中午都没有停歇的迹象。被雨声吵醒的程初方急急忙忙把阳台上的衣物收回来，伸手一拧，全是水。
    完了，又得再洗一遍。
    程初方看看湿衣服，再看看老化得不能用的智能洗衣机，有点绝望。
    正在她考虑是上网买个洗衣机器人还是干脆不要这几件衣服的时候，个人终端响了。放的是她刚换上不久的VIP专属铃声，最近特别火的歌手卢慢慢的新歌“风吹过旷野”。
    扔下衣服，程初方接通通讯，一张熟悉的脸跃然眼前。
    是她高中时的班长洛苇。
    “方方，还记得我吗？”洛苇笑嘻嘻地挥手，眼睛弯成月牙状。
    “洛班长，好久没联络了。”程初方愣了愣，回忆礼貌的微笑，寒暄道：“最近过得如何？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人生经历一定丰富多彩吧？”
    被程初方假装走心的恭维逗得嘴角不停上扬，洛苇虽然努力克制，但眉宇间的骄傲根本掩不住。
    好在她还记得这次通讯的正事，顺着话头谦虚了两句后进入主题：“方方，周六我打算办一次同学聚会，在晨海市双城大酒店，你来不来？”
    双城？那不是晨海市一线消费水平酒店吗？
    如果是以前，程初方听到聚餐地的名字就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她是个小市民，贫穷限制了她的胆量，看到双城大酒店的大门心尖儿都得发颤。
    但现在不同，她虽然还是穷，却有了别人难以想象的底气，见过了平行时空，一个豪华大饭店算得了什么？
    于是程初方点头了：“好啊，正好我就在晨海。咱们几点聚？在哪儿集合？”
    洛苇挑了挑眉，估计是没料到家境普通一向节俭的程初方会答应得这么痛快：“那就周六晚上八点，我们双城门口见。”
    程初方“嗯”了一声，又赶在她结束通讯前问：“班长，这次聚会是你出钱还是大家平摊？”
    “这个嘛……”洛苇咧咧嘴角，看上去有点尴尬，眼中浮现出正对程初方而去的迟疑，“其实是梁悠白的女朋友请客。他的女朋友是择木集团管理者之一，来晨海出差，知道我们要聚餐就提出替我们付账……”
    程初方沉默，也明白了洛苇眼中的迟疑从何而来。
    她知道自己暗恋过梁悠白，怕自己难受。
    “是吗？那很好啊。”程初方无法欺骗自己，她的确感到黯然，却没有意料之中的自卑，连带着笑容里的苦涩少了很多。
    见她神色自然，洛苇舒了口气，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你毕业也有一个月了，找着工作了吗？要不要我给你点建议？”
    洛苇这些话完全是出于好心，并未因为担心伤到程初方自尊而刻意委婉。她正是知道程初方的处境，怕她拿着学历找不到工作才问的。
    程初方笑了笑：“找着了，星航集团的……编外人员，做一单拿一单的钱的那种。”
    “嘶……”洛苇倒吸凉气，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厉害啊你！星航集团那么难进，当个编外人员也很了不起了，换成我，让我去当清洁工我都愿意啊！”
    我的工作可比你想得刺激多了。
    程初方保持微笑，敷衍掉她的追问，在她羡慕的注视中结束通讯。
    同学聚会啊……
    大字形躺倒在床，程初方放空目光，说不出是期待还是不期待，尤其这次聚餐还是由前暗恋之人的现任女友请客。
    只希望曾经“恰同学少年”的美好回忆，不要被聚会上的攀比和功利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