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薄雾笼罩的小径绵延向夜色深处,远方月光并不光顾之地,有一座破败的庙宇如同人世的阴影静静伫立在和风细雨中。
踩着枯黄的草根,程初方撑着伞行走于荒野间。远处时不时响起的狼嚎和周遭诡谲的树影令她汗毛直竖,连难得一见的月光雨都无心欣赏。
寺庙已经近在眼前,程初方却打起了退堂鼓。没办法,脱离随缘杂货铺店主身份,她也只是个胆小的普通人。
“那就是传说中的兰若寺吧?看上去果真阴森可怕。”咽了口口水,程初方喃喃自语,抓着伞柄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
停下脚步,她深呼吸数下,竭力做好心理准备,才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走。
不知是不是错觉,越接近兰若寺,程初方越觉得身上发冷,仿佛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一座冰山。
“呜呜……”
风声凄厉如鬼哭,从四面八方袭来试图瓦解程初方的心理防线。披盖着夜幕的兰若寺就在不远的前方,安静得像是一道虚无的影子。
现实可比故事和杂货铺记录中记载的要刺激多了。
攥紧伞柄,程初方壮着胆子加快脚步,想着长痛不如短痛,早点儿进入寺庙遇上正主,兴许就没那么吓人了。
未知永远是最恐怖的,因为人类十分擅长自己吓自己。
程初方的想法有理有据,于是假装很有优势地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谁知刚走出没几步,就听到右边草丛里传出飘飘忽忽的声音:
“有……人……吗……”
程初方头皮一炸,想也没想就往旁边一跳,右手下意识把油纸伞当成防身武器用力挥了出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伞面重重怼在一个人的脸上,将她半边脸抽得歪到一旁。
缩着身子,程初方害怕地闭上眼,耳朵却竖得老高注意四周动静。
好半晌过去,她发现没声音了,犹犹豫豫地睁开一只眼睛朝声源地瞄去,就见一位书生打扮的人趴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右脸印着一片红红的印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抽过。
抽过?
程初方回过味来,心虚地关了伞整个抱在怀里,一步一顿地挪过去:“那个……你还好吧?”
可能是脸肿了疼得说不出话,那人含含糊糊咕哝两声,程初方愣是一个字也没听懂,只好再向前挪挪,蹲在她面前,用伞尖戳了戳她:“你怎么样?”
“小生……没事。”那人好不容易把舌头捋顺了,捂着红肿的半边脸坐起身,腼腆地冲她一笑,又因为不小心扯到嘴角的痛处而倒吸凉气。
身为罪魁祸首的程初方尴尬不已,忙扔下伞把人扶了起来,连声道歉:“抱歉抱歉,我刚才太紧张了,手上没轻没重的,打伤了你真的很抱歉。”
“无妨,是小生语出突然,惊扰了姑娘,这打挨得不冤,姑娘不必放在心上。”那人宽和笑道,非但不生气,反倒还安慰起程初方来,脾气好得出奇。
程初方颇觉惭愧,可看她真的不介意,自己若是再揪住不放难免有不识好歹嫌疑,便也释然了。
搀着书生走出略显泥泞的草地,程初方望了前头的兰若寺一眼,心念一动,问:“不知姑娘为何深夜来此荒郊野外,就不担心遇上歹徒或野兽吗?”
书生正拍着衣上的泥土,闻言先是蹙眉,似乎有些为难,不等程初方收回问题,又先一步展露笑颜:“不瞒姑娘说,小生是为寻一座存在于传说中的寺庙而来。”
程初方心头“咯噔”一下:“莫非是兰若寺?”
“正是。”书生惊讶地看向她:“姑娘是从何得知?”
“……因为我也是为它而来。”程初方隐约觉得事情已经脱离正轨,可迎着书生纯澈的双眸却又升不起怀疑的念头,只能暂且不去多想。
松开书生的手臂,她指着那座本不存于世的古寺:“看,那里便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了。”
书生苦笑:“小生岂会不知,但兰若寺并非寻常寺庙,乃是妖界与人间的缝隙。如果找不到正确入口,哪怕盘桓再久也无法进入。倘若妄图强行闯入,就会像小生方才那般,被结界震开,轻则摔倒,重则丧命。”
程初方恍然。她说怎么这书生大半夜的趴在草丛里呢,原来是被兰若寺结界震出来的。
话又说回来,这书生细胳膊细腿,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没想到居然有胆量强闯兰若寺,是个狠人啊!
虽然不知道书生找兰若寺的目的,但程初方很乐意带她进去,这么做说不准也是在帮自己。
反正她有契约书保护,万法不侵,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思及至此,程初方道:“若是姑娘相信我,就跟我走吧,我有办法带你进入兰若寺。”
书生一惊,蓦然从二人相遇以来,想起自己竟一直没怎么关注过她,此时听到这话,忍不住细细打量她一番。
程初方身着契约书力量幻化而成的长裙,样式简单,衣料素雅,细节处却极尽巧思。无论是如同点睛之笔的狴犴图纹,或是在衣摆撩动间才会隐隐流泄而出的暗纹,都表露出制衣者的用心与衣物本身的价值。
她并非倾城之姿,却有着山一般高,海一般深,苍穹一般辽阔的气度。她的目光是温柔平和的,但也疏离极了,全然不似凡间的庸碌众生。
最重要的是,她独身一人撑伞行走于雨夜荒野,足下无尘,衣袖不湿,连伞上都没有水渍,这是何等功力?莫非她真是世外之人?
书生却不知,她看到的并不是程初方的气质,那气质是由随缘杂货铺加诸于程初方身上的。
“姑娘?”程初方被书生从淡静变为炙热的眼神吓了一跳。
书生深吸一口气,正色向她作揖行礼:“请姑娘……不,请高人原谅小生方才唐突,小生有重要之事必须要入兰若寺一趟,多谢高人相助。”
她这是在那一瞬间脑补了多少东西?
莫名成为“高人”的程初方哭笑不得,想纠正又无从解释,只好先让她这么误会着,也算是提前为之后可能需要出手的情况做铺垫。
在这儿耽搁了一些时间,一心希望找到摆脱因果纠缠方法回去救人的程初方没有再??拢??攀樯??既羲伦呷ァ
穿过脚下的草地,在清澈而诡异的月光雨淅沥的雨声中,二人顺利来到兰若寺门前,踏上苔痕斑驳的破碎石阶。
不属于人世的古寺破败荒寂,岁月明显在它身上留下了过分鲜明的痕迹,还未入门,一股荒凉古老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大门拆了半边,另外半块侥幸留存的门板大大方方地敞开,有风吹过时晃动两下,发出艰涩刺耳的声响。蛛网随处可见,铺满了厚厚的灰尘的地面一踩就是一个清晰的脚印,无法掩盖足迹,也很难给行路之人休息。
当然,谁若是敢在这里休息,估计脑子进了不少水。
走进寺中,姑且不提书生看程初方的眼神又炙热了几分,程初方是被吓得不轻。这里虽然名为寺庙,却一座佛像也没有,反而供奉着许多……怎么说呢,算是很奇怪的雕塑。
正对大门处立着一尊飞天神子之像,金冠玉带,仙衣罗裙,本该是圣洁飘渺,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却因其手捧人骨微笑的举止神态而显得万分诡谲。
神子像两侧各有一尊仙童像,一男一女,皆是粉雕玉琢,玲珑可爱。然而如此可爱的仙童,腕上颈上戴的竟是人的头骨串上的链子,顿时将雕塑衬得阴森可怖起来。
程初方看了一圈,寺里供奉的几乎都是这种风格的雕塑,美好与恐怖并存。
原来在兰若寺发生的那场美好的爱情故事背后,隐藏的是这样可怕的东西。
“是了,就是这里,这儿就是我要找的兰若寺!”书生提着衣摆满寺庙乱转,口中狂喜地呢喃道,已经有些魔怔了。
程初方不能理解她的喜悦,却也知道此地必定埋葬了很多秘密。
“高人,你知道这些雕塑代表着什么吗?他们都是引发封神之战那位九尾狐妖一脉的邪神!”心神震荡之下,书生也顾不上保密了,抓着程初方的手激动地说道。
程初方眨眨眼,表示自己一个字也没听懂。
周武王伐纣的封神之战她知道,魅惑了商纣王的九尾狐妖妃妲己她知道,但邪神是什么?姜子牙封神的时候还封了这个?
程初方正要发问,怀里的契约书突然发烫了一下,提醒她附近有危险。她连忙抓住书生的手跳到一旁:“当心……”
话音未落,飞天神子像眼中突然射出两道艳红色的光,雕塑剧烈颤动并开始碎裂,彩色的泥块不断剥落,露出底下光洁的肌肤。
飞天神子的雕塑,活了过来。
把书生挡在身后,程初方握住契约书,做好了一有不对立马开启时空隧道跑路的准备,下一刻,她神思一恍,周围的景象瞬间变了个样。
阴森的古寺被娇艳的桃林取代,浓重的夜色和澄澈的月光雨全部化为漫天飞舞的花瓣和粉色烟雾。
身后的书生不见了,程初方握着契约书怔怔站在原地,一脸懵逼已经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表情。
谁能告诉她在她晃神的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程初方陷入了巨大的荒谬感之中,整个人像是在做梦一样晕乎乎的,傻站在原地,只觉得做什么都不对。
所幸在她彻底变得手足无措之前,桃林里忽然传出的笑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里面有人?
支起耳朵,程初方走近了听,发现声音的确是从林中传出,而且不止一个。
光站着也无济于事,不如进去探探情况。
自认有契约书罩着的程初方没有过多犹豫,抬脚走进桃林,循着笑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路过一株一株桃树,拂开不停往自己身上飘的花瓣,程初方很快找到声源处,拨开挡在身前的树枝弯腰上前,一抬头,就被不远处的场景惊呆了。
只见那铺满花瓣的草地上有一身着青色长袍的道姑盘膝而坐,双掌结莲花印搭于膝前,口中念念有词,满头大汗。
在她身边,好几个衣着暴露的少年正嘻嘻哈哈围着她转,一会儿摸她的脸,一会儿凑过去亲她的额头、唇角,更有甚者直接坐到她怀里,场面极其之香艳。
程初方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哇塞!这个时空的人都这么开放,这么刺激的吗?
“哟,我们这儿又来了个小姑娘啊。”
慵懒的声线猝不及防涌入程初方耳朵,她还没反应过来,身上便缠了一具柔若无骨的身子,温热的吐息随即喷洒在她耳廓上,把她吓得头发都炸起来了。
“你的反应真可爱……”抱住她的人见状,低低笑了起来。
程初方忙捂住耳朵,手忙脚乱把人推开,三两步蹿出好几米,仿佛受了惊吓的兔子。抬头看去,她就看到自己原先站的地方多了一到婀娜的身影,是个看起来比自己小得多的少年,红衫薄纱,笑意浅而勾人。
“你看你猴急的,都把人吓跑了。”一个围着道姑的青年懒散笑道。
少年却不理他,自顾自盯着程初方,指尖勾住衣领往下拉,眸光幽深,带着奇异的魅力:“小姑娘,来,过来我这儿,我带你玩个有趣的游戏。”
一股子污劲儿汹涌澎湃,把程初方的老司机之魂差点勾出来。还玩个有趣的游戏,知不知道什么叫日出江花红胜火,什么叫春潮带雨晚来急?
来,到姐这儿来,姐带你去看秋名山的太阳花。
脑子里鸣笛声快炸了,程初方愣是一句话也没憋出来,憋得脸颊通红,让那少年以为她是害羞了。
当少年再接再厉,走过去抱住她,勾唇浅笑施展自己的媚术时,程初方冷不防捧住他的脸,直直望进他眼里。
少年一怔,正猜测是不是自己的媚术生效了时,程初方突然语气肃穆地说:“公子,你的眼屎没擦干净。”
少年:“……”
其他人:“……”
被百般纠缠,念经也不好使的道姑闻言,鬼畜地大笑起来:“蛤蛤蛤蛤蛤蛤蛤蛤蛤蛤蛤蛤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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