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缘，杂货铺

    
    道姑一笑，顿时将周遭旖旎的气氛一扫而空，只剩满满的鬼畜气息在回荡。
    趁缠在身上的几人被自己的笑声震得发懵时，她手上指诀一变，双臂带起的残影形若莲花，银色霜华如涟漪一般从体内荡开，将他们狠狠推出五米之外，狼狈地跌倒在地。
    “多谢小友相助，快走！”
    道姑起身，一边道谢一边抓住程初方手腕向桃林外跑去，脚下踏着疾风，眨眼间蹿出上百米，桃林出口依稀已在前方。
    程初方懵归懵，却不妨碍她感应四面八方传来的躁动气息。她很难形容那是种怎样的气息，既像火山喷发前在地下涌动的岩浆散发出的热意，又像暴风雨来临前天地间酝酿的沉闷湿气，让她隐隐觉得不安。
    “道长……”
    反握住道姑的手，程初方正要提醒她，脚下突然涌出强烈的，几欲翻天覆地的震动。
    “当心！”
    将程初方猛然拽到身后，道姑双手结印，一朵莲花虚影在脚下旋转盛开，巧妙地抵消那似乎无处不在的颤动。但也因此，两人被迫停下脚步，眼看着一道巨大的裂缝将大地割裂，让她们只能与出口遥遥相望。
    一株株美丽的桃树随即褪去无害的外表，拔地而起，漂浮于崩裂的地面之上。它们抖落开满枝干的花，群魔乱舞似的挥舞着树枝朝程初方和道姑冲去，所过之处粉雾弥漫，空气中飘荡起迷惑人心的芳香。
    见状，道姑亦不甘示弱地变化印诀，幻影般的莲花凝结成实质，将自己和程初方托上半空。
    纯白色莲瓣迎风飞涨，不断向周围舒展蔓延，一眼望去通天彻地，以一种超越了正常时空观的似慢实快的速度贯穿身前数十株桃树，在重重阻隔中清扫出一条道路。
    “走！”
    道姑轻斥，莲台应声向前冲去，几个呼吸间便穿过化妖的桃树掠出林外。
    亡命朝天际奔逃，道姑绷紧面颊，一刻不敢放松。足下莲台重新变回虚影，勉强支撑着二人，却已经没了方才大杀四方的气势。
    站在莲台上，程初方回身眺望身后的桃林，半晌，轻轻拉了一下道姑的衣袖：“道长，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你……我们一直在原地踏步。”
    道姑挫败一叹，不觉意外，平静地收起印诀，散去指间凝聚的力量。
    她转身与程初方并肩，凝视那极远又极近的桃林，眼眸清静幽深，如古井深潭。
    桃林的.骚.乱在两人逃出后迅速平复，好像从来没发生过。轻盈的雾气笼罩于林子四周，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悠远，也藏着微不可见的颓唐衰败，有日薄西山的苍凉。
    程初方看了片刻，忽然拧起眉头，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
    “道长，没有办法远离那片林子吗？”她问道。
    “小友方才不是看到了吗？”道姑苦笑着摇头，“小友来之前，本道曾两度逃出林子，寻找离开幻境之路。但每次都精疲力尽而无所得，并且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抓回去。看吧，再过一盏茶时间，林子里的人就该追来了。”
    这是幻境啊？
    接二连三地卷入事端，程初方光顾着发懵了，现在才有空闲沉下心来，仔细梳理自己遇到的这些事。
    未入兰若寺先遇神秘书生，从书生口中听到一句疑似上古秘辛之言，紧接着便撞上飞天神子像复活，自身跌入幻境，而书生不见踪影。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毫无关联，实则环环相扣，仿佛有一股力量推着她往既定道路上走。
    程初方很想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有什么在等待自己，然而她又不喜欢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觉。
    “道长，你可知这是何人制造的幻境？”捋清思绪，程初方心中已有决定，当即不动声色地问。
    “本道并不确定，只是有所猜测。”注意力因程初方而分散，道姑心神放松了几分，“小友可知无生教？”
    不知。
    程初方脑子里回答得斩钉截铁，但眼波一转，突然有了猜测：“莫非与九尾狐妖妲己有关？”
    道姑眉间不着痕迹地划过一丝褶皱：“确实如此。妲己是封神之战的直接引发者，因奉娲皇之命，封神结束后有幸入妖族大祠，受封妖神。”
    说正事之前，她先做了一些铺垫，不过寥寥几句，这崭新的世界观还是令程初方大开眼界。
    原来封神还可以这么玩！
    “后来呢？”程初方追问。
    “后来啊……后来的事就复杂了。”道姑长长叹了口气，眼角迅速斜了桃林方向一眼又飞快改口，“时间有限，我们长话短说。”
    程初方用期待的表情表示洗耳恭听。
    封神之战后，妲己及其党羽受封妖神，享妖族香火。随着时间流逝，这一脉在妖族的影响力越来越弱，为了神格不灭，其信徒转向人界另寻出路，在数千年的酝酿、发展中形成了一个神秘教派，无生教。
    无生教只收男弟子，却不禁信徒性别。这个教派融合佛教的“普渡众生”和道教的“无量度人”作为教义，一方面宣扬万物终将寂灭的悲观理论，一方面呼吁众人紧紧围绕在无生神女身旁，行善事、存善心以修来世。
    从教义来说，无生教引人向善，本是有积极意义的。然而发展到后期，无生教上层却出现了巨大的问题，还因此分裂成两大支系。
    一支叫白无生依旧尊奉妖神妲己，推行原本的教义，像佛教一般慈悲为怀，在人间游历行善。另一支叫邪无生，为了提高自身实力，不惜改造妲己传下的功法，在修炼之初分裂元神入世历情劫，与人双修，等分神修炼至一定阶段后令其回归本身，提升本体修为。
    这种功法的利处在于修为提升速度快，晋升时的关隘小，前期可谓顺风顺水，没有任何一种修炼方式可比。但利处越大，弊端也越大。一来这种功法修炼到后期，会因为元神不够圆满导致路越走越窄；二来利用无辜者历情劫，欺骗其感情、损其元气，有违天道，修为越高晋升的天劫也越可怕。
    邪无生修改功法本来是为求登上神途，却由于种种限制走进了死胡同。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改变目标，修习妲己的魅惑之法，企图通过控制王公贵胄掌控人族命脉，再做筹谋。
    兰若寺就是邪无生在人界的一处据点。
    “小友可是被飞天神子像摄入幻境？”道姑轻声询问道。
    想到入幻境之前复活的神子塑像，程初方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飞天神子便是当初与妲己一同参与蛊惑纣王的雉鸡精，他是邪无生一脉信奉的妖神，这里也是他留在人界的一缕元神创造出的幻境。”道姑苦涩一笑，说话时满脸写着“我有故事你有酒吗”，不用想也知道她和邪无生有莫大关系。
    程初方没忍心戳她伤疤，体贴地转移话题：“道长如此了解邪无生，难道真的没有办法破除幻境？”
    “本道对邪无生的了解不过皮毛，大多还是道听途说，又遭遇暗算实力十不存一，如何破除幻境？”神色萧索，道姑强行打起精神，捏起指诀再次唤出莲台，“小友并非飞天神子想对付之人，可能是受本道所累，本道会尽力寻找机会将你送出幻境。”
    令她惊讶的是，程初方按住了她的手，淡然笑道：“道长何须如此悲观？区区幻境，不足为惧。”
    道姑愣住了。
    程初方却没有多说，抬手拔下鬓间的发钗。
    她抬手的刹那，一股幽渺苍茫的气息缓缓升腾，仿佛她不是在拔钗，而是在创造一个世界。
    如明月横江，如星河浩荡，磅礴气势洋洋洒洒奔流而出。只听“嘶啦”一声，远方的桃林、高广的天空像一幅画轴从中间被暴力撕开，漆黑的空间裂缝狰狞地横在原本诗情画意的天地间，极具破坏性的力量张牙舞爪地肆虐开来。
    狂风乍起，有着远古巨兽一同昂首嘶吼的惊天动地之势。
    崩云裂日，混乱的规则之力又一次向世人展露其无与伦比的强大破坏力。
    青天白日像打翻了的颜料混杂成扭曲的漩涡，地面塌陷成无底深渊，世界如同回到了开天辟地前，一切皆是虚无。
    这些都发生在她抬手拔钗的瞬间。
    道姑目瞪口呆，任由莲台被撕扯成虚无的轻烟。若非程初方在空间裂缝蔓延过来之前拉了她一把，只怕她就要因为震惊而给幻境陪葬了。
    程初方抓住道姑往上一跳，眼前光影倒转，还没等道姑反应过来，两人再度脚踏实地，回到了兰若寺中。
    脱离幻境的那一刻，道姑依稀看到她背后现出了一团混沌的光。
    “道长，你没事吧？”站稳后，程初方见道姑呆呆地盯着自己身后看，以为她被自己搞出的动静惊住了，连忙晃了晃她的肩膀问。
    “……没事。”道姑收回目光，别开眼遮挡眸底复杂的情绪，一抬头却发觉自己离了幻境，又是一怔，“这……我们出来了？”
    “是啊。”程初方点头，补了一句，“在最不该出来的时候出来了。”
    正说着，二人忽然感到一阵地动山摇，那在程初方跌入幻境前开始复活的飞天神子像终于剥去最后一块彩泥，将真容展露于她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