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缘，杂货铺

    
    小鸡崽摔晕了，摊开爪子直挺挺躺在程初方掌心，半晌才缓过神来。睁开豆子眼，它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翅膀梳了梳头顶细细的绒毛，趾高气扬地站起来。
    看着毛团这一连串憨态可掬的小动作，程初方抿唇微笑，却不说话。轻轻好奇地凑上来打量它，还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在它小脑袋上戳了一下，继而如受惊的含羞草般飞快缩回，整个人都快贴到程初方身上了。
    小鸡崽抖抖毛，不介意轻轻对自己“动手动脚”，反倒拿翅尖去拍程初方并拢的手指，高傲地说：“人类，放我下来！”
    程初方笑意加深，依它所言收手，本以为它会往下坠，却不想竟能稳稳地立于虚空之中，两条短短的爪子硬是摆出了盘坐姿态，就连呆萌的豆豆眼也让它强行染上几分威严。
    “人类，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小鸡崽严肃发问。
    “头尾相衔，连绵不尽。或许是一个未经开辟的世界，或许是仿照盘古大神开天前的天地制成的法宝、袖里乾坤等物。”程初方充分运用言灵能力，将这片空间的本质以具体形态阐述而出。虽非全对，但十之八九，相去不远。
    小鸡崽的眼如两点墨迹，乍看平板，细察深幽，极小当中蕴含至大，它意味深长地瞧了程初方一眼，倒是叫程初方不敢轻视起它来。
    洪荒异种个个来历不凡，若非必要，程初方不会轻易对上任何一个自己不认识或不熟悉的生物。
    “你说的对，又不对。”小鸡崽翅膀环抱，语气沉凝：“你要说此处是一件法宝的内空间也可以，不过这件法宝，来头可不亚于一个成型的世界。当然了，具体是什么，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给你一桩机缘，包你将来登天成圣，不在话下！”
    程初方忽略它后半段话，只就第一句进行揣摩深思。
    提及法宝，人们就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器灵、寄宿其间的元神、被封印于内的强者等等存在。程初方亦不例外。而遇到这些事物的后续剧情，左不过是器灵求帮助，求解脱，在主角排除万难后，好一点的结局便是成功脱身，要么变成主角的伴侣，要么变成主角的亲朋好友；不好的结局嘛，便是替主角挡灾赴死。
    这种套路程初方小学就看腻了，哪能提得起兴趣，所以再看小鸡崽，她就没有最初的兴致盎然了。
    小鸡崽似乎发觉了她的情绪转换，不屑地嗤道：“你个光有个儿不长脑的人类胡思乱想什么？”
    程初方又笑了，不答反问：“你要给我什么机缘？”
    “机缘是有，可我不能白给你。”小鸡崽的思路迅速被带偏，向程初方露了底儿，“你需帮我一个忙。”
    剧情中规中矩。
    程初方颔首，神色轻松：“好啊，说来听听。”
    “我要你带我去极东之地！”小鸡崽脱口而出，想必这话已经在它心里嘴边盘桓已久，故而一得程初方肯定答复，便立刻说了出来。
    由此可见，它是真的迫不及待想离开这个地方。
    “可以。”程初方一口应下，反正她本来就要去极东之地寻扶桑木小世界，一个是带，两个也是带，多一只小鸡崽又何妨。然而她话锋一转，又说：“不过在那之前，你总得先告诉我你的身份吧。”
    小鸡崽眼珠子一转，顾左右而言他：“不如我们先来谈谈机缘的事？”
    对自己的身份避而不谈，只揪着机缘不放，这个小鸡崽有故事啊……
    程初方挑眉，指腹按着面具边沿缓缓摩挲：“可以，请说。”
    小鸡崽精神一振，扬起头中气十足地开始介绍它所谓的机缘。
    “此间天地与盘古大神有莫大关系，蕴含诸天奥秘，妙用无方。哪怕你只学一点皮毛，也足以受益终生。”一挥翅膀，它指向不远处伫立的巨石，“那块石头，就是你将要学习的皮毛，也是你的机缘！”
    程初方顺着它的翅膀尖儿看去，反问：“你是希望我学习如何把一块巨石凿出一条隐含大道奥秘的裂缝吗？”
    小鸡崽惊愕地瞪大眼，在她眼前接连蹦哒了几下：“对！你说得对！我就是要你去看石头上的裂缝！”
    程初方：“……”
    忘了她的嘴开过光。
    干咳一声，程初方敛起玩笑的心思，询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小鸡崽原本就很认真，见她神色微肃，不自觉受到其影响，心头刚冒出的敷衍的小火苗随之熄灭，简短的解释适当扩展，变得详尽了很多。
    “世界开辟之前，天地相连，形如鸡子。石头取鸡子之形，为表象；虚空取鸡子内里的空间，为本质。而那条裂缝，正是连接表象和本质的媒介，蕴含三千世界、九重天阙、万事万物所有的衍变，是‘道’的具体呈现。”
    程初方的猜想被小鸡崽的一番话一一印证，尤其是最后一句，更是令她窥见的那部分真实中的模糊之处豁然开朗。
    巨石为形，虚空为质，二者相互凌驾于对方之上，包含彼此，又被对方包含，息息相关，一脉相承。
    它们浑然一体，是世界。而横贯世界中心的裂缝，就是道。
    如此圆融如意，道韵天成的空间，与盘古大神有关也不奇怪。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道’，故而从裂缝中看见的、领悟的东西皆不相同。众生悟性高低不一，有人可悟得多些，有人则悟得少些。无论多少，皆是皮毛，它们会给予你一些指引，帮助你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路。”
    小鸡崽尽职尽责地说完最后一句解释。
    程初方黑瞳微亮，这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身为随缘杂货铺的店主，程初方虽有无敌之名，却无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她被推着前行，周围是一片漆黑，向后看不到来路，向前看不到方向。她所经历的一切如同盲人摸象，总是破碎的模糊的，令她感到迷茫。
    所以，她现在急需有人在身旁点上一排……哪怕是一盏灯，让她看清经历之事的全貌，看清脚下的道路。
    那条裂缝，这个世界的“道”，就是能够点灯的火。
    “怎么样？这份机缘你还满意吗？”小鸡崽个儿小，却是个老奸巨猾的，一看程初方的眼神就知道她心动了，当即得意洋洋地道。
    “满意，我很满意。”程初方搓了搓手指，有些急切地问：“我现在可以过去了吗？”
    “去吧。”
    小鸡崽话音刚落，程初方就像一阵风似的掠至巨石前，盘腿坐下。
    轻轻目瞪口呆，与支起身的青藤“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初晴姐看来真的很需要这场领悟啊……”
    程初方没有听到轻轻的感叹，此时此刻，她的眼里心里只有那条遒劲如树根的裂缝，即便闭上了眼睛，她的脑海中也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裂缝的样子，并因此驱逐了所有杂念。
    耳边似有洪钟大吕之声沉沉回响，她的心神陷入极端的寂静，五感闭塞，万般思绪皆若流水远去。
    伏在她鬓边的蝴蝶微微展翅，华彩流艳的翎羽上有一缕几近透明的光融入裂缝。
    ……
    小鸡崽好整以暇地看着巨石、裂缝以及程初方，心情甚佳，就差哼一首小曲宣泄内心的喜悦了。
    它的喜悦来源正是悟道中的程初方。
    小鸡崽生于巨石，应道而生，岂会不知这片天地是座宝山？既然知道，它又怎会轻易让别人染指？
    它与程初方的交易是真，机缘是真，所说的话也是真，但不代表程初方真的能拿到它给予之物。裂缝是“道”之载体，变幻莫测，玄妙深奥，虽然人人可悟，却绝非人人能悟得。哪怕只是皮毛，那也是本源之道，她区区一个人类，凭何参悟？
    小鸡崽从未说过程初方一定能领悟什么，而是用误导性极强的话语告诉她，只要领悟，必有所得，差别只在多少罢了。她若是悟不了，就是她的原因，与自己无关。
    枯坐半晌无所得，从某种方面来说也是一种收获。小姑娘，你还年轻，慢慢悟吧。
    小鸡崽得意洋洋地想着，感觉自己厉害坏了，左腿搭上右腿翘着脚尖，口中酝酿着一句歌谣，正要唱出来，一声清越的钟声悠悠荡开，将它的歌声堵回嘴里。
    钟声？这里怎么会有钟声？
    小鸡崽跳起身，凝重地看向声源处，映入眼帘的是一口青铜古钟虚影，其上纹有古木参天、莽兽奔走、龙腾凤舞等古朴大气的图案。虽然仅仅是一道虚影，却有压盖诸天，力压万道的气势。
    钟、鼎、鼓等皆是洪荒祭器，承天地之法而生，大多是先天之器，非惊才绝艳之辈不可掌控。此间世界尚未开始衍化，混沌二气甚至还未出现，怎会诞生这么强大的祭器？
    小鸡崽的目光下移，落到程初方身上时猛然跳了一下。
    那口古钟虚影的承载者居然是她！
    怎么回事？！
    回想起自己刚才信誓旦旦认为程初方不会从裂缝中悟出什么的想法，小鸡崽突然觉得脸有点疼。
    青藤缠着轻轻的腰，见到此番景象，身上的花朵欢欣地舒展开，说道：“轻轻，看到了吗？这是你的初晴姐从‘道’中悟出的东西！我早猜到她会有所得，却没想到她悟得这么快，这么深，这么可怕！”
    轻轻听不大懂，却知道青藤是在夸程初方，也跟着笑道：“是啊！初晴姐可厉害了！”
    小鸡崽闻言，脸更疼了。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