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缘,杂货铺

25.二十五、不知身是客

    
    梦里不知身是客,程初方悠悠醒转,意识恍惚的片刻间将梦见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仍然宛如身在梦中。
    伸了个懒腰,迎着傍晚清凉的风,程初方看到了久违的夕阳和晚霞。先前连绵的暴雨将天空冲刷得格外洁净,孤云独去,霞光如练,连着广阔的水面一起看,当真浩渺苍茫得很。
    “雨停了好几天了吧?看来娲皇尊者已经开始行补天之事了……”轻轻坐在船尾,背对着程初方,她动作又轻,所以一时没发现她醒了,正跟青藤和小鸡崽咬耳朵,“兴许灾难很快就要过去了。”
    小鸡崽坐在轻轻肩头,还是那副臭屁样,拽得二五八万似的说:“不对,等她补完天,灾难才刚刚开始。”
    水神与火神的争端尚无定论,新一轮气运之争已在策马赶来的途中。如无意外,补天之后就是巫妖二族的主场,双方将在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的把人脑袋打成狗脑袋的争斗之后,双双退出历史舞台。
    虽然最终是妖族胜了巫族,然而与几近断绝传承的巫族相比,元气大伤的妖族未必就能好得到哪儿去,半斤八两而已。
    将洪荒大事记的时间表梳理完毕,程初方拍了一下轻轻的后背:“在说什么呢?”
    “啊!初晴姐你醒啦!”轻轻回过头,见到她时笑得眯起眼,端起身边一片盛着几十粒拇指大的野果的荷叶递过去,“这是我刚摘的果子,你尝尝。”
    程初方捏了一颗扔进嘴里,一嚼,滋味清甜,唇齿留香,味道和脆枣很像。
    吃了几颗尝鲜,程初方把荷叶推回去,让轻轻留着自己吃,然后起身眺望东方。
    开足马力赶了这些天的路,她们距离极东之地已经不远了。从现在的位置向东远眺,甚至可以看到横亘天宇的裂口中不断诞生、湮灭的空间裂缝,一股令人心悸的气势充溢在天地间,实力越强的人感受得越清晰,也就越明白裂口的可怕之处。
    不过,程初方看见的也不止是裂口的危险与杀机,还有边沿淡淡的霞光。她从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这种气息属于随缘杂货铺……院子里的那口小水池,应该是娲皇以从池底捞出来石头为材料制成的补天之物散发出来的。
    照理说,自家院儿里的石头成为补天神话建设的一块砖,程初方应该与有荣焉才对。可是一想到那石头的来历,她就荣幸不起来,只觉得好笑。
    “补天已经开始,这场灾难再过不久应该就会结束,你们的苦日子总算要熬到头了。”她盘腿坐下,手臂搭着船沿,凉凉的风拂过面颊,让她不由得惬意地眯起眼。
    轻轻对程初方毫无怀疑,说什么信什么,当即露出欣喜而又期待的神情:“那真是太好了!发了十年的洪水,可谓生灵涂炭,生机寂灭,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看不到天彻底放晴的样子了。”
    程初方轻笑一声,没有回答。这时,青藤游到她手边,把头蹭进她掌心,开出一朵洁白的花朵来。
    “你这是做什么?”她好笑地屈指弹了弹那朵可爱的小花。
    青藤支起脑袋,懵懵懂懂地说:“你的身上有我熟悉且觉得亲切的气息,但我又想不出来具体是哪种气息。”
    程初方心念一动,竖起食指,指尖溢出一缕微风,绕着她的手上下打转。
    青藤枝条上的花霎时全开了,迫不及待地扑过去缠住她的手腕,歪头不停地磨蹭,仿佛在向主人撒娇的小宠物。
    程初方乐了,笑眯眯地抚摸它身上柔嫩的花瓣,眼神却逐渐变得悠远深邃,一片空茫。
    轻轻见状,不敢打扰她,顺手捧起窝在自己脚边呼呼大睡的小鸡崽揉了一把,然后拢着暖手。
    在这短暂的空当间,程初方阖眼入定,内视灵台。
    她的灵台天生洁净,一尘不染,按契约书的标准来看,是天生的修道胚子。然而感悟大道裂缝之后,她的灵台上却不再是空无一物,而多了一口古钟。
    这口钟飘渺高古,乍一眼看去微如粟米,再看却大可容天,颇有佛家纳须弥于芥子的大气魄。
    程初方刚刚指尖散出的气息就源于这口钟。
    能让青藤有熟悉感和亲切感,想来这古钟是土生土长的洪荒宝物,而且来历不凡。
    只是不知,自己得了它,究竟是福是祸。
    程初方正思索着,身下的小船猛然一颤,险些将她从船上掀下去。
    她迅速脱离入定状态,睁开眼,第一反应便是定住颠簸的船身,顺手搀住站不稳的轻轻,右手五指一旋,契约书幻化的长剑已握在手里,横于身前。
    放晴的天不知何时重新变得阴沉,黑压压的乌云连绵千里,间或有电光闪动,雷鸣阵阵。
    磅礴的水声响彻九霄,震耳欲聋。水流掀起重重壁垒,把程初方的小舟封在其中,即使有契约书相助,短时间内她也突破不了这些融合了神力的水墙。
    既然暂时突破不了,程初方便站在船上,静观其变,等候困住她的人出面。
    那人并未让她等太久,近乎是迫不及待地现身了。水流汇成长长的天梯,一道纤瘦的身影自云端走下,衣袂翻飞,说不出的飘逸出尘。
    他步步生莲,周身有仙禽环绕,清音长鸣。面纱遮掩着他眼眸以下的部位,有种若隐若现,欲拒还迎的朦胧美。秀致的眉眼如远山青黛,幽深、宁静,他一眼望来,如同看穿时光长河的每一个阶段,直直照入程初方内心。
    程初方心口微冷,只觉得所有秘密在这人面前都无所遁形。所幸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太久,随着灵台古钟一声轻响,男子不由自主地别开目光,双眸好像被重重冲撞了一下,沉闷地疼。
    甫一照面便吃了点小亏,男子不怒反喜,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人类,本座想与你做个交易。”他上来便直奔主题,多余的铺垫一概省去,语气虽然平易近人,神色却高高在上,很有所谓的高手风范。
    程初方微笑着环顾周遭一圈,问:“这就是阁下求人做交易的态度?”
    男子眉心微蹙:“求?谁说本座是在求你?你我是等价交换,各不相欠。”
    “等价交换?”程初方也没有纠缠于此,直截了当地拒绝:“可我并不想同你做交易,何来等价交换一说。”
    男子自诩血统高贵,生来便是一方强者,受人敬仰,何曾被忤逆过。听到这话,他柳眉倒竖,冷笑道:“这不是你能选择的事。本座想做的交易,世上无人能拒绝,你一区区人类,算得什么?”
    轻轻原本躲在程初方身后,躲避此人无意识发散的威压,见他如此傲慢无礼,心头火起,探出脑袋就要反驳,却被程初方按了回去。
    挽了个剑花,她不慌不忙地反问:“阁下这么厉害,便是当年鸿钧道祖尚未身化天道时风采犹不及阁下万分之一吧?哦,不对,阁下想做的交易无人敢拒绝,哪怕是道祖应该也不例外,论起威风,道祖怎能与阁下相提并论?”
    被程初方一顿暗讽,男子差点气炸了肺。天知道他刚刚说的那番话根本没有包括道祖在内,别说道祖,就是娲皇、伏羲这样的圣人也根本不在其中。
    更何况,道祖、圣人难道还算寻常人吗?她这完全是在偷换概念!
    “少废话,这桩交易,你不做也得做!”气极的男子冷着脸呵斥道。
    “我如果坚决不做,你待如何?”文邹邹的“阁下”二字也去了,程初方细细观察着长剑上细腻优美的纹络,眼帘低垂,漫不经心地道。
    男子冷冷一笑,以实际行动代替回答。
    他抬手一挥,小船四周立起的水墙轰然倒塌。
    此时,这些水墙已经不是普通的水,而是由高纯度的神力浓缩而成。所以它们坍塌时气势磅礴,排山倒海,不仅声势浩大,威力也极度恐怖。
    据程初方估计,在正面硬杠的前提下,这一波攻势大抵等于星舰炮三分之一的威力,她完全接得住。非但接得住,还能给男子一记狠狠的回击。
    其实,如果男子的态度好点儿,程初方不介意听听他说的交易是什么。可是他一来就以高人一等的傲慢相待,程初方又无故被困、被威胁,就她这暴脾气,能反击不反击难道还跟他讲道理吗?
    正好,她也试试灵台里那口古钟的威力。
    思及至此,程初方毫不犹豫挥剑劈出,属于杂货铺的力量浩荡舒展,直冲云霄,宛如圣人天劫中的混沌神雷,切水墙若裁纸,轻轻松松将之撕成两半。
    水幕倾泻,周身尽是轰鸣的水声。
    男子没料到程初方会这么快破开自己的水墙,眼中掠过一丝惊愕,随即在自己身前支起一道屏障作为保护。
    他的反应很及时,却低估了程初方的实力。只见那柄轻而易举裁破他水墙的长剑落下万缕银辉,“嘶啦”一声撕裂他的屏障,不等他回过神来,程初方又并起双指压住眉心,长长的钟鸣由此响起。
    这一声和之前的几次鸣响都不同,犹如雷神之怒,威严而尖锐,循环往复,绵绵不绝。
    男子先是精神一恍,紧接着,他感到耳膜一阵剧痛,浑身上下好似被刀锋切割成无数碎块,痛不欲生。更重要的是,他的灵台受到了剧烈震荡,几欲炸碎,甚至难以集中精神。由于灵台受创,他的眉心还裂开一条血痕,妖冶而狰狞。
    “这桩交易,我可以不做了吧?”
    程初方留下一句含笑的话语,并未乘胜追击,转身回到舟上,飘然远去。她对汹涌的水面视若无睹,青叶化成的小船乘风向前,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水天相接处。
    男子“哇”地吐出一口金色的血液,从天梯上栽落。好在他落入水中之前,一青衫男子突然出现,将他揽入怀中。
    “冲动的傻瓜,又被人当了探路石。”青衫人语调柔和,仿佛恋人间的耳鬓厮磨,讽刺意味却极其深重。
    他的目光轻飘飘掠过男子的脸颊,转而望向程初方离开的方向,凤眸一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听闻……大道之钟不是钟,而该是个敲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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