搂着程初方哭了一会儿, 刚经历过失恋的轻轻很快又原地复活, 帮着程初方砍树、削枝干、晒芦草,精神抖擞, 元气满满,丝毫看不出一个失恋之人应有的悲伤。
程初方本来还担心自己不懂安慰人, 见她难过只能手足无措。现在看她这么豁达,心是放下来了, 忧虑却变成了好奇, 有点想见见传说中的神农。
轻轻心性单纯, 对谁都好, 偏偏正是这样的人才不容易喜欢上别人。神话故事里的神农总是一副道骨仙风的老爷爷形象, 也没听说过他的妻子是什么人, 关于后一条, 想来轻轻是没机会了, 但前一条存疑, 轻轻就算再不挑, 也不可能喜欢一个老爷爷吧?
思及至此,程初方心里的好奇愈发强烈,像有猫爪子抓挠一样,痒得厉害。
将砍下来的树木削去杂枝,只留下主干, 在一块平坦的空地上搭起木屋的大致轮廓, 而后在屋顶铺满稻草。程初方有法力在身, 做起这些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轻而易举。
在这过程中,青藤盘在屋檐上晒太阳,小鸡崽则窝进屋顶的稻草里打瞌睡,完全没有下来帮忙的自觉。
不过,即使没有它们的帮助,屋子也很快搭建完毕,只要再补上几件家具,简单清扫一下,就能正式入住。
“轻轻,过来看看,你要是觉得哪里不好,咱们还能改。”走入门内,程初方卷起一阵清风,将屋里的灰尘尽数扫出去,然后转身叫轻轻进来。
抱着一堆干草的轻轻闻言,一溜小跑至门边,探头往里看了一眼,笑道:“很好啊,又大又宽敞,比我之前住的还好,不用改了。”
“你喜欢就行。”
听她提起以前住的房子,程初方心里头先是“咯噔”一下,怕自己不小心触及了她的伤心事。没想到这小丫头完全没那个想法,还笑嘻嘻的,虽然有点傻,但却一点儿也不招人嫌弃。
被这样的姑娘喜欢真好啊,相处起来简单纯粹,被拒绝了也不会死缠烂打,道德绑架,而是好聚好散。
程初方特别喜欢这个类型的人,并且坚定地认为自己未来的另一半一定会是这种性格或相似性格的人。
不管是不是,先立一个未来会有另一半的flag。
帮轻轻将最后一堆干草铺到房顶,程初方看了看天色,问:“轻轻,你饿不饿?我到部落里给你换点吃的吧。”
“好啊,正好我刚才在林子里摘了许多野果,有一种还是灵果,虽然灵气不多,不过部落人很喜欢,应该能换点肉回来。”拍了拍掌心的尘土,轻轻说完,不等程初方提出和她一起去,便抱起旁边的果子跑出去了。
“小心点,早去早回!”程初方高声叮嘱道。
“知道啦!”轻轻应了一声,很快便蹦蹦跳跳地跑远。
风风火火的丫头。
无奈摇头,程初方回身,将剩下的树干集中处理,准备做主要的家具,比如床、桌椅之类的。不料一转身,她便发觉屋子里出现了陌生的气息。
心下一凛,程初方冲门里沉声喝道:“谁?出来!”
“不请自来,还请见谅。”
温文尔雅的少年声线伴着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传入她耳中,交错的光影从屋檐倾泻,晃了少年颀长的身形,也晃了她的双眼。
就像一缕春风撞破河面的浮冰,一枝桃花在冬日最后一场雪中安静生发,一袭白衣的少年步出屋门,跃入程初方眸底。他的衣服是用最好的蚕丝制成,行走时衣袂翻卷,流动出温润的光泽,一如他的气质,君子如玉。
程初方眯起眼:“神农?”
少年……不,神农微笑颔首:“没想到,我还有幸得见大道之钟的传承者。我能感受到你体内浩瀚如海的神力,那是无人可抗衡的存在,也无人愿意看见它彻底爆发,所以请放心,我不会与你为敌。”
浩瀚如海的神力?指的是大道之钟,还是随缘杂货铺?
这个念头在心头一闪而过,程初方并未深究,而是问:“那神农大人今日为何而来?”
神农长睫一压,神色淡静:“为轻轻。”
有八卦的气息!
程初方勾起嘴角,契约书自动变化成竹扇,让她握在掌心缓缓摇动:“愿闻其详。”
垂首一笑,神农眉目舒展,笑容像山中角落安静绽放的幽兰:“我喜欢她。”
“……”
程初方手腕一抖,怔怔地望着他,竟不知作何反应。
“姑娘可是在疑惑,为何我喜欢她,却没有接受她?”神农的笑仿若昙花,开落俱在转瞬之间,所以他迅速变了神情,淡漠沉静。
“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程初方拿扇沿轻敲手掌,合理地猜测。
“苦衷?我不知道算不算苦衷,因为我更喜欢用‘选择’来指代。”席地而坐,神农整整衣摆,语气云淡风轻,“轻轻是个好姑娘,她开朗、豁达,和她相处,永远是轻松自在的。在我这里,她是一只蝴蝶,误闯了我的草药园,带来不属于这里的光彩。我喜欢她,就像喜欢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偏偏美好却代表着脆弱,而我注定护不住她。”
神农抬眼,平静而不失威严地看着程初方:“我希望你能带她离开,远离不久的将来那一场争端与混乱,远离我可能带给她的伤害。”
程初方眸光微黯:“你知道,我不是洪荒的生灵。”
“所以我才请求你带她走!”
“你错了,正因如此,我才不能带她走。”
程初方当然知道神农口中的争端与混乱指的是什么,如果可以,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轻轻平安,但她却无法带走轻轻。
轻轻是神农身边的人,这就意味着她也是洪荒因果线上不可或缺的环节。如果她不在了,因果线缺了这一环,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而最糟糕的结果,莫过于洪荒这段历史全线崩溃。
程初方不能这么做,大道之钟选择她,是希望她令天道破而后立,让世界变好,而非叫她毁掉洪荒。
更何况,轻轻也不可能愿意跟她走。
“别打着为轻轻好的主意插手她的人生。如果你看到了有关她的未来,你没有信心改变的未来,就更不能这么做了。”程初方从神农眼里看出了一些东西,他之所以让自己带轻轻走,或许是因为一个他无法接受的结局。
神农是部落的巫,能够与天地,也就是大道沟通,自然也有预知之能,提前看到什么并不奇怪。
但越是如此,程初方越不能答应。
神农闭上眼,秀丽的眉眼缓缓皱起,流露出淡淡的悲悯和挣扎。
初见时,他给程初方的感觉像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而此时,他却像被松脂包裹的一片落叶,被时光磋磨得圆润深静,痛不欲生。
“神农,你爱部落的子民吗?”不忍地轻叹,程初方决定拉他一把。
神农立刻答:“爱,她们是我的子民,我怎会不爱。”
“那就把轻轻当成她们去爱吧。”程初方认真地道:“无论她是你的蝴蝶也好,子民也罢,都是众生中的一员,顺其自然便好。”
“爱一人如爱众生,则狭隘。爱众生如爱一人,则广袤。你是部落的巫,甚至是洪荒准圣,只有你往前走,围绕在你身边的人才有生机可言。”
“我想,轻轻绝不愿意自己成为你的心隘,你这样做,只会让她难过。”
神农迷茫地呢喃:“爱众生……如爱一人吗?”
……
轻轻抱着蔬菜和兽肉回来时,程初方刚在木屋左边挖好一口池子,引来不远处的江水,将一路跟随她的几尾鱼儿放进去。
“初晴姐,你在做什么?”
程初方回过头,见她把东西放下,快步朝自己走来,便笑道:“这些小鱼和你一样死里逃生,现在无处可去,我就想让你们相互陪伴。这样,我离开之后,你也不会感到寂寞。”
“你要走?”轻轻惊愕地瞪大眼,眸中迅速凝结出水汽,雾气蒙蒙。
“嗯,就在这几日了。”程初方仰头看了一眼,头顶那条狰狞的裂缝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待娲皇补天完毕,我便要立刻离开。”
轻轻瘪嘴,擦了擦没掉下的泪珠:“那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我希望我不要回来,如此一来,洪荒就是平静的。”程初方由衷说道,却也明白这不可能实现。
“好吧。”垂头丧气地蹲在池边,轻轻伸出手指,在水面上画出一个个小圈儿。
程初方笑眯眯地安慰她许久,勉强把她安抚好了,然后纵身跳上屋顶,一手一个敲了敲青藤和小鸡崽的脑袋。
“我走以后,你们俩记得保护好轻轻。”她说。
“知道啦,你放心去吧,本尊者以后一定会叱咤洪荒,绝对不会让人欺负那个弱小的人类的!”小鸡崽懒洋洋地挥了挥翅膀,翻个身换一边毛晒。
青藤的反应则比它大点,支起身道:“你这就走了?我还没找到我想找的东西呢!”
“我们一起走了那么久,你难道一点儿想法都没有?”程初方躺下,双臂枕在脑后,随口问道。
“那方面的真的一点都没有,这段时间,我光顾着思考一件事了。”青藤语调深沉,“道应该表现为什么样的形式。”
小鸡崽嗤笑一声:“大道虚无缥缈,何须外在形式?”
“不,我认为,每一种虚无缥缈的事物一定都有一种具体的表现,否则我们根本无法领悟,因为它不存在。”青藤反驳,“我相信道必然也有这种表现,只是从前我们没注意过而已。”
小鸡崽“哦”了一声:“那你慢慢想。”
听出它的不以为然,青藤没有过多解释,反正说了它也听不下去。
转而看向程初方,青藤问:“你领悟过大道裂缝,你觉得呢?”
程初方被温暖的阳光晒得昏昏欲睡,闻言,漫不经心道:“鱼吧,两条鱼,一黑一白,分而为阴阳,合则成太极……”
话没说完,她就睡着了。
青藤灵台中仿佛有混沌神雷劈过。
……
程初方又在做梦,这次,她梦到了一潭清澈的水池。
池中有清浊二气,清者浮上池面,化为薄雾;浊着下沉为沙砾,华光熠熠。
浮动的光影间,几株莲花濯清涟而摇风,亭亭玉立,风姿绰约。
水中风平浪静,莲花也静静生长,宛若被时光遗忘的角落,流露出清寂的美。
静极生动,蓦地,一尾黑鱼跃出水面,洒下一串珍珠般的水滴。紧接着,又有一尾白色的鱼探出水面,尾巴一甩,扑了程初方满脸的水。
程初方猛然惊醒,直愣愣地坐在原地。薄薄的雨丝适时飘落,凉凉地吻上她的面颊,将她唤回神。
她疑惑地抹了把脸,下意识抬头,便愕然发现,那天穹上阴沉的乌云泾渭分明地分成黑白二色,化为两条游动的鱼。
这两条鱼聚拢于裂缝两侧,头尾相衔,生生不息,竟演化出了一个巨大的太极。
程初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青藤原先在的地方,却见那里哪还有什么青藤,一位人身蛇尾的男子静默地仰头望天,浩瀚的生命之力以他为中心铺天盖地释放开来,所过之处花繁树冒,万物生发。
而这些沐浴着生机的生灵皆处于沉睡状态,做着一位圣人为天地精心编织的美梦。
仿佛察觉到程初方的目光,男子转眼看来,温柔一笑:“多谢你解了我百年来的疑惑,现在,我也能为她做点事了。”
程初方:“……”
她这一觉,难道睡了几百年?为什么青藤变成了伏羲?
等等,睡觉之前,她都说了什么?好像说了阴阳鱼和太极的概念……
程初方差点给自己跪了。
所以说,她讲了伏羲创造的太极的概念,让伏羲创造了太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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