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雪说:所谓的快乐,不过是在平淡的生活中寻一念执着,心知已为此成疯入魔,却仍耗尽了半生蹉跎——
我每天都频繁的在二中与一中的路上穿梭,甚至有时候比公交车去的时间还准时,但这并不算执着更谈不上什么成疯入魔。只是日复一日的趴在课桌上睡觉或者偶尔抬起头写一首诗让我异常的烦躁,那感觉就像一副躯壳留在座位上而灵魂却在一口泼满了黄油的黑锅里挣扎着。在这种心境下,我便自然的向夏晓静那边接近,仿佛站在她面前的时候,我就能踏实的踩在地面上,享受到平静的感觉。
“你心里有真正的喜欢过她吗?”夕阳下的最后一抹余光从我们的眼前消失后,慕雪突然问我。我望着满地的烟头,鼻子竟有点发酸。“咳,当然有——”我说。慕雪把头转向我,就那样直直的看了我两秒。突然又问:“既然喜欢,为什么到后来又拒绝她呢?”
望着她执拗的眼神,我微微一笑,说:“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外边开始冷了,我先背你进去吧。”她没有吭声,我起身又蹲下来作出背她的姿势时,她仍在用那双深邃的眼神看着我,隐隐闪动的眼波似在须臾间起了一层雾水。
“喜欢一个人很简单,让你喜欢的人对你产生好感也不是件难事。难的是明明要伸过去拥抱的手,突然要缩回来向他挥手告别;明明眼泪已然垂下,却不敢去擦拭怕是显得太矫情。”她把手伸过来搭在我的肩膀上时,忽然伤感的说。
我缓缓起身,心里揣摩她有如此感慨无非是出于对自己的怜爱或者是为夏晓静打抱不平,但过去的究竟已是往事,诸多感慨也只能当作饭后闲言罢了。倒是像她这类喜欢一个人数年之久的人应该懂得:越是不愿放手过去,越是不愿在日后选择将就。在这等半彻半悟的度日里,往昔得不到的更为珍贵,凡尘中沾身的终究是云烟。到头来自己肝胆涂地的付出岂能让人施舍般的收纳了去?此念于脑海一转即过,于是我稍稍停顿了脚步,问:“你有被人拒绝过吗?”
她似乎在想些别的事情,并没有听清我说的内容。“你刚才说什么?”她轻声问。“我问你有被人拒绝过吗?”我又重复了一遍说。她忽然笑了,摇了摇头。“没有,不过——也快了吧?”她虽然是在微微发笑,可那并不是让人欢快的笑。听这股似在轻慢自己的笑声,你能隐约感觉到,她似乎早已把笑容这种流露情感的表情视为一种工具,并且驾驭自如。
“为什么说快了?你肯定他会拒绝你?”
“不肯定,但我和当初的夏晓静没有区别。所以以此推断被拒绝的可能性会大一些吧。”她幽幽地说。
我不禁一笑,说:“区别可大喽,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放到现在有谁会拒绝那么一位情深意浓的姑娘喜欢自己呢。”
“你啊!”她突然伸手敲了一下我的后脑勺。
我愣了,只感觉脸上的肌肉僵硬的跳动着,顺着那阵跳动讪讪发笑说:“我?这不一样,你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回到病房,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她那双眼睛忽然又活泼起来。“就是因你而起的呀,快跟我说说你为什么拒绝她。”她看着我,说。
“因为——”我坐在椅子上,垂头搓着手掌一副深思状态。“因为自卑吧。”过了半晌我说。慕雪的那双眸子忽然黯淡下去,问:“为什么会是自卑呢?”
我自嘲的一笑,说:“那时候喜欢一个人就像自己拥有了一缕永不暗淡的阳光一样,每每站在她身边的时候都觉得倍儿温暖。所以就想有那么一个高梯可以攀的更高,离阳光更近些。但我没有这样的梯子,所以无论是林晓婉还是夏晓静我都只能远远观望罢了。”
“什么意思?”她有点迷惑。
“其实我心里应该清楚,自打她在荧光海向我倾吐心声的时候喜欢她的种子就已经在心里悄悄种下了。只是我跟自己作对,不愿自己喜欢了林晓婉这多年的情感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替代——呵,说来好笑。我这个人喜欢有年代感的东西,所以无论处在哪个时间段我都是那部分被‘out’掉的人——因此,我不是不能接受她,是不能接受我自己。”
她眼色诧异的望着我,说:“那夏晓静的感情呢?她同样喜欢了你这么久,你不应该珍惜吗?”
“珍惜的前提是负责,如果没有这个能力,那么珍惜就只能变为珍藏。像我这等庸俗不堪的人能有一段值得珍藏的回忆已然知足了。”我略感无奈的一笑。
慕雪将头倚在枕头上,半晌没有说话。
“你和他一样,看的太彻,想的太多。无论喜欢任何人或任何事物都想把这种感觉长此以往的维系下去,可感觉只要那么一两秒就够了。剩下的完全按照你内心想的活下去不好吗?”她忽然微笑地看着我,目光中充满怜爱的说。
“他是谁?”我问。
“方哲。”她平淡的说。
听到方哲的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我竟一霎时有些恍如一梦的感觉。“哦,是吗?他要比我好的多,他更理解什么是责任,也更能担得起。”我说。
她转过头看向我,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睛在那一刻忽然变得无比坚定。她说:“无论他把责任理解的如何透彻,那也只是他的理解而已。如果他真的懂得责任就不应该不负责任的走了,要知道,在最爱他的亲人眼里,只希望他能开开心心的活着,哪怕光阴短暂也好过黑发人已逝,白发人纵有万千言只能随泪腹中咽的滋味。”
我愣愣的看着她,注意到她那双坚定的眼神渐渐湿润、泪光在眼眶中隐隐的闪动。我突然有种直觉,她和方哲的关系绝不仅仅局限在我的范围,他们可能一早就是认识的。
“你认识方哲,对不对?”我问。
她把头转到另一边,轻拭着可能已经夺眶而出的眼泪。“他走之前我一直陪在他的身边,所以我可能比你更了解他,但别的现在我还不会告诉你。”她神秘的说。
我的头皮一下子紧绷起来,狐疑的问:“你真的是周佳瑜妹妹的同学?”
她突然把身体转过来,若不是我闪躲及时,两个鼻子险些撞在一起。她那睫毛一眨一眨地盯着我,一脸认真的说:“其实——我是私家侦探,你信不信?”
我摇了摇头,说:“不信。”
她咧嘴一笑,迷人的小酒窝又出现在脸颊上。“不信就算喽,但我要讲的故事你肯定信——是关于方哲的。”提到方哲的时候,她故作玄虚的加重了一下腔调。
“那你什么时候才肯告诉我呢?”我问。
“很早就告诉你了啊,等你把故事讲完才行。”
我愣愣一笑,问:“这就是等价交换?”
“才不是等价交换,没有我你的故事永远只是残本,不觉得可惜吗?”她吐了一下舌头说。
“我越来越感觉你是算命说书的了,哪里像是写鬼故事的作家啊。”我逗趣的说。
她又安静的将头倚在枕头上,不再与我搭话。温和的目光专注的看着我,做好了一个听众该有的准备。可我的思绪还在琢磨着她方才说的那一番话上,她是怎么和方哲认识的?方哲离开之前她真的陪在他的身边吗?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呢这一系列的问号就像一锅沸腾的开水般在我脑海里冒泡。
“我已经和你讲了这么多,你能不能透露一点关于方哲的事,他的父母现在还在这座城市吗?”我极为诚恳的看着她,问。
她一字不吭,使劲地摇了摇头。
“他离开前说了什么吗?痛苦吗?”我接着问。
“我们无法体会。”她只吐出短短几个字。
我的眼眶在那一刻忽然红了,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容易使人腻烦的接着问:“叶欢知不知道你认识方哲?你有没有告诉他有关方哲的事?”
她还是耐心的摇头,只字不提。
“真的要等我说完?”我无奈的看着她。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仿佛躺在我眼前的只是一个会活动四肢的芭比娃娃。
见她这副状态,我知道一时间是不能在她的嘴里问出什么话。为了不再继续胡乱猜测方哲的事而徒添伤感,我只得迫使自己去回忆他活着的时候发生的一些事。可仔细一琢磨,我能想起来的那些事大抵与慕雪讲过了,剩下的也只是高中生涯里的生活琐事了。
我每天放学之后跑去一中找夏晓静的事很快被一些人传开了,传言中说我正与夏晓静谈恋爱,每天放学都按时给她送饭。我并没有为此恼怒,也没有向谁辩解。一半是因为传言说的的确是事实,另一半则是因为我不想方哲看向我的时候眼神里有什么别的情感。可这传言竟慢慢的传到了我母亲的耳朵里,她也没有和我多说什么,只是把我叫到办公室告诉我即日开始我也要上晚修课。
尽管我多次提出抗议,但母亲坚定严肃的神情已经告诉了我:抗议无效!那天上晚修课之前,我急匆匆的跑去了一中,在他们学校的门口买了一份麻辣烫。可等我在一中门口站定的时候,麻辣烫已经凉了,原因是她跑过来的时候比往常慢了十分钟左右。
她气喘喘的说:“等急了吧?老师题没讲完不放我们出来,没办法。”
我把麻辣烫从栏杆伸进去递给她,说:“不急,我也是刚来的。”
她咬了一口香肠,撇嘴说:“骗人,你来半天了。这都凉了。”
“不能吧?塑料袋还是温的呢。”我说。
“不信你尝尝——”她把香肠递给我。
“你自己吃吧,我——我不爱吃辣的。”我说。
“你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害羞起来了,小时候没少在人家嘴里抢辣条。”
“没那么恶心吧?我怎么都不记得了,竟听你胡骗乱造。”我笑着说。
她继续低头在那挑着自己喜欢吃的蘑菇,而我就隔着铁栏看着她被胀的圆鼓鼓的腮帮发笑。笑了那么一阵,我沉声说:“打今起我要上晚修课了。”
她立即把头抬起来看着我,愣了那么一会儿,连嘴里的东西都来不及咀嚼。问:“为什么?”
我刚想解释,她忽然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笑嘻嘻的说:“我知道,你妈让的——”
我皮笑肉不笑地说:“所以,以后我们只能周六周日见个面了。”
“这样也挺好,天越来越冷了。你也不用每天骑车来回跑了。”她说。
我直直的看着她,说:“可是跑久了,习惯了,一时间不过来还真不适应。隔着铁栏聊天也挺好玩哩。”
她没有说话,看着手里的麻辣烫。忽然她转身跑开了,把那麻辣烫扔进了垃圾桶里。“嘿,我们去那边。”她悄悄的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又转身跑开了。
我当然知道她所说的‘那边’是什么地方。离警卫室不远有一男厕,而男厕左边的一堵墙旁边有一根电线杆,踩着下面的砖瓦是很容易爬墙进出的。
我向警卫室望了一眼,见警卫没有出来的意思。于是就把自行车藏到了墙后面,径直朝那边跑去。
“你在这吗?”我轻喊了一句。
可墙的那边并没有听见回音,过了一会儿我突然听见砖瓦破碎的声音,紧接着就瞧见夏晓静的脑袋从墙上探过来。
“扶我一下。”她小声说。
我诧异看着她的同时把手伸了过去,说:“你疯了,你要一不留神掉男厕了咋办。”
她可没功夫搭理我,小心翼翼的把身体挪过来准备下来。“踩哪啊?”她向下面望了一眼,小声说。我憋住笑声,说:“手抓稳,脚往左边挪一点。”她跟着我的指示慢慢作出动作。我见她这般缓慢,唯恐等她爬下来的时候事情已经败露了。于是我抱住她的小腿,说:“手松开,别动。”
她有些惊恐的张大嘴巴,把眼睛闭的紧紧不敢睁开。待感觉自己已经安稳着地的时候才缓缓睁开眼睛一脸得意的看着我,说:“嘿,我也是月黑风高攀上观望台的人,这堵矮墙还能难为本女侠吗?哼。”
“你跳出来干嘛啊?待会你怎么回去啊。”我说。
“没事,出来了就万事大吉了。待会我和走读生混进去。”她轻松的说。
“你胆儿可够肥的,那要混不进去呢?”
“今天不是那个大叔,能进去,放心吧。”
我看着她,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说:“你是出来了,可我们去哪啊?”
她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四处溜达呗。”说完,就把手插进了衣兜里走在了我的前面。等我跟过去的时候,她忽然转头问我:“晚修课不是很早就开了吗?怎么这会才让你去上呢?”
“有人以为我们在谈恋爱,这话传到我母亲耳里,所以——就是现在这样了。”我毫不避讳的说。
她一下站定了脚步,有点紧张兮兮的看着我:“她有说了别的什么吗?”
“没有,只是告诉我打今起要上晚修课。”我说。
她伸出小手在胸前轻拍了两下,长吁了一口气,嘴里嘀咕着什么话我没有听清。随后,她又把身子转了过去,迈着灵动的步伐向四处张望着。
“你知道我们这么一直走下去会到哪里吗?”我问她。
她看着路边已经慢慢亮起来的路灯,浅笑着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就这么走吧,时间快到了的时候我们就回去。”
我紧了紧衣服,说:“那你等会我,我把车子骑过来。等会送你的时候可以快一点。”她没有吭声,自顾自的向广场那边看去。他们学校的前面有一个小广场,前些年政府原本是想在那盖几栋居民楼的,但不知怎么停工了,忽然就改建成了一个小广场。小广场的设施并不齐全,而且很破旧。来此散步的通常都是周边居住的大爷大妈。因今晚的天气冷的要命,所以那里的人更是稀少。
“我去小广场那边,你取到车子后去那找我。我会站在你一眼就看得到的地方。”她用手指着某个地方回眸一笑说。
听她这话我倒觉得自己像个古板的家长了,朝她傻冒似的一笑便原路跑回去取车。正在我跑的飞快的时候,你猜怎么着——天空中竟飘下雪花。有一枚盐粒般大小的雪花就落在了我的鼻尖上,融化了。我站定了一会儿,将上衣最上端的那枚扣子系紧之后又飞快的跑了起来。
不知怎地,我突然慌乱的要命——但我却不敢将车子骑得太快,原因是地面已经开始打滑了。等我到了小广场的时候,周围都已是白茫茫的一片。我仍坐在车子上,用一只脚支撑着地面朝广场中间的那片开阔地望去。夏晓静正在那踢着毽子,落地的雪花在她的脚下飞溅着。她的周围还跟着三个小孩子边拍手边欢笑的望着她,满眼的羡慕。我实在想不明白只一会不见的工夫她怎么就和孩子玩到了一起,我也没有过去打扰她,就坐在车子上点了根烟远远的看着她们。
过了片刻,她应该是踢累了。突然用手接住了正下落的毽子将她递给了旁边的小女孩,看那小女孩的身高约莫只有六七岁左右。她高兴的接过毽子也像模像样的踢起来,可她身上穿着的衣服太厚重了,动作并不灵活。等毽子飞起来她刚要抬腿去踢的时候,竟重心不稳的摔倒了。另外那两个孩子见她摔了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夏晓静赶忙去扶那孩子,温柔的帮她拍去身上的积雪,那孩子倒也坚强,并没有哭,只是站到了一旁安静的看着他们去踢。
雪逐渐下大了,地面上已能看到深浅不一的脚印。孩子的家长们走过来将孩子带走了,那三个孩子都不舍的回过头望着夏晓静,礼貌的向她挥手告别。
等我走过去的时候,她那红扑扑的脸蛋上露出笑容说:“怎么不敢过来啊,怕踢不好丢人吧?”
“一群孩子面前有什么可丢人的,就是看你们玩的高兴没没想打扰。”我说。
“占便宜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也是孩子?”她歪头看我,脸上多了一丝稚气。
“我们都是孩子呢,不过是比他们大了一点而已。走吧,雪下大了。”我说。
她仰脸望着天空,用双手去捧飘下来的雪花说:“等会再走,这雪景多漂亮,跟在学校看完全不一样。”
“还要上课呢。”
“还有二十分钟呢。”她连手表都没有看一眼就执拗的说。
“那我们总要先往回走啊。”我说。
“你着急吗?”她回头看了我一眼。
“不急啊,可你别忘了自己怎么出来的,再晚点恐怕就回不去了。”
“你骑车送我嘛,整天都闷在学校里都快给我憋坏了。”她笑出一排皓齿说。
于是,我们两个人就顺着广场上的那条小径开始漫无目的地溜达。整个广场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周遭的那些丑陋的器材都已被白茫茫的雪覆盖,再见不到那些锈迹斑斑的东西时我的心情忽然无比的愉悦。她跑到花坛上,像踩钢丝一样在花坛的边缘小心翼翼的行走着——着实的滑稽可笑。凭着一时高兴我突然握住了她掌握平衡的那双手,动作流畅自然看不出一点违和感。她可能是觉得我是怕她摔倒,也就这样顺其自然的被我紧握着。
她灵动的眼神一丝不苟地凝注着前面,好似在做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你看她脸上其余的部分倒没有那么认真,嘴上还挂着甜丝丝的笑哩。
“柳铭心,你为什么每天都来找我啊?”她突然很大声音的对我说。
看她说出这句话时的样子并不像是沉思良久,也就是一时高兴。
“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还拉过勾呢,你忘了?”我斜眼看着她说。
“可没有说是每天吧?”
我知道这个回答不会让她满意,因为在未出口前我就没对这句话有太大的期许。只是随便的想来一句话把她的问题敷衍过去,因为我说不清楚为什么每天都要来找她。可能有一点能说清,那就是我不想每天都看见方哲和林晓婉他们两个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找她,是为了放松心情——但我可不能这么说。
“你不高兴我每天都来找你吗?反正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又是敷衍式反问回答。
她突然站定脚步,直愣愣的望着我。说:“坚持做一件事一定是有目的的,也一定是快乐的。我只是想知道你快乐吗——”
这个问题貌似是上述她问我的三个问题里最容易回答的,只要我诚恳的点点头说一句快乐就ok了。但却让我怔住了,我揣摩;没有一件事是会让你百分百感受到快乐的,哪怕这件事已然获得成功,但其中总会夹杂着一丝忧伤。极度快乐下我们是膨胀的、是火热的,而这丝忧伤也最容易在火热中浓度增值。
那一刻,我倒没有那么忧伤。只是心情不再像方才那样愉悦,对这个问题很是犯难。
“我也不知道自己快乐还是不快乐,因为我已经忘记了自己快乐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反正我不喜欢学校,倒不是讨厌知识、讨厌某些人,只是觉得太压抑。所以在这我找不到真正令我快乐的事,那简直比在沼泽地里摸一块美玉还要难——”
“一件事也没有吗?”她的声音很轻,轻的就像雪花落在地上时的声音。听她的语气,我猜她是对自己说的这句话感到懊悔,懊悔问了这么愚蠢的一句话。
但我却不敢去留意她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沉沉说了句:“我还想不出来——”突然,我抬眼看着她,那是因为我对自己下面说的那句话感到很肯定,不带半点虚假。我说:“但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想不起那些叫我腻烦的事,我很轻松——就好像每一次都下着一场这样纯净的雪。”
她愣住了,可能是一时也没琢磨清我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其实女孩子问你一些问题的时候,倒不是太在意你说的话有多动情、有多浪漫,只是看你的态度是否认真而已——”她淡淡的一笑,忽然弯腰抓起一把雪捏了一个雪球。
“你懂的真多。”我笑着说,其实我心里倒是不希望她突然说出这类话来。虽然听起来会感觉在她天真的外表下还有一股成熟,可你若细细琢磨感受到那股成熟只局限在某一个区域、因为某个人时,你会突然觉得有一丝悲伤。
过了一会儿,我对她说我们得走了。那倒也不完全因为时间已经很晚,而是我们身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头发上的雪几次已经融化又凝结成冰。她这次不再那般执拗,她也已经冷的浑身哆嗦。可我们走到我停放自行车的位置时我才发现,她捏起来的那个雪球还紧紧的握在手里呢。“赶紧扔了吧,冻手!”我掸去车座上的积雪说。
“想扔的却不知道该往哪扔,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白、那么漂亮——我不会拿它扔任何人的,你能不能让我上车?”她傻乎乎的笑着说。
我本来想告诉她捏一个球一直攥在手里的举动太傻了,但只一霎时这个念头就打消了。也许你听不懂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如果你读过《麦田里的守望者》这本书你就会明白了;书中的男主霍尔顿是个中学生,他曾在上公交车前捏了一个雪球,但公交车的司机让他把雪球扔掉之后再上车,但他不想。他保证不会用雪球扔任何人,可司机还是不同意。
“当然能——你居然也读过这本书?难以置信。我敢发誓,我们这两所混账学校里没有几个人读过这本书。”我装作霍尔顿(霍尔顿.考尔菲德书中的男主)的腔调说,尽管我不知道他说话时到底怎么分音,但我猜想他若是会说中文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只要我喜欢。
“名著嘛当然有很多人去读,可是读了又不怎么懂。名著这个头衔太重了,又不得不去读。”她有点羞涩的说。
“可能也因为这个,作者成名之后才把自己写的书都藏起来不发表吧。”我高兴的说。
她小心翼翼的坐到后座,右手使劲地捏着我的衣角。“你该不会是因为读过这本书才那么讨厌学校吧?”她忽然说。
“怎么可能,我是因为讨厌之后才读到这本书的。你记不记得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曾担任过少年队的礼仪主持?”
“嗯,记得。”
“有一次在主持的时候我还即兴跳了段恰恰,记得吗?”我说。
“嗯,班主任还跟你说初中毕业之后可以去艺术学校专心学跳舞呢。”她安静的听着。
“这个你也知道?”我诧异地问。
“嗯。”她不再吭声,安静的听我继续说下去。
“可我妈就是不让,她想让我规规矩矩的读书。我若对那一些都不感兴趣,读再多书有什么用?我想去追求我所热爱的东西,她认为是不务正业——呵,她以为她教出了那么多出人头地的学生,那么理所当然最优秀的应该就是他的儿子——”
“所以你就想和她对着来?但你也不能总这样啊,这只是一个阶段。也许她只是想让你把这一步走好才去走下一步,这样会更有基础。”她说。
“可我已经对那一类事心生倦意了,也许有一天我会后悔,但现在我没办法再按照她的指示去做。”我说。
“别轻易的去讨厌任何事物,有一天想起时你会无比的怀念。”她温和的说。
“那如果有一天我们想起彼此,会不会也是因为当初极度的讨厌过?”我轻笑着说。
但那笑容只在脸上僵硬的停留了片刻便消失了,因为她半晌都没有和我做任何交谈。就在我蠕动嘴唇想要转移话题的时候,她忽然伸手轻轻的揽住了我的腰,将脸紧紧的贴在了我的后背。
“喜欢,也许就是为了从某一刻起你不再是因为讨厌而怀念我——它会以另一种形式在你体内滋生,像一颗没有被咬破的樱桃,你会对它的甜一直心存幻想。”她的牙齿在打颤,而你感觉到她的舌尖就在上齿碰下齿的间隙中柔软地吐出整句话,那声音快要使我窒息。
她说出如此动情的话一定对我有所期待——也许就是要我在这飘着大雪的寒冷天气给她一个拥抱。可一直到她紧握在手心里的那个雪球融化了,水慢慢渗进了我的衣服里,我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在我的脸上除了过度紧张外,几乎再他妈看不到别的什么。
我当时还在揣摩;大部分的初恋都像是‘一颗没有被咬破的樱桃’吧?为了占有我们将一整颗都吞入腹中,对它的味道有一百种推测。可事实上呢,我们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味道的,以至于多年后回想起时感觉是那么朦胧、能想起的内容都只是我们当时一厢情愿推测出来的甜罢了。
车子在离校门口约莫还有五十米远的地方停下了,我有那么一刻的确是想和上次在车棚一样抱住她的,但我的肌肉都已僵硬的厉害。
她缓慢的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扭过身来朝我露出可爱的笑容。问:“知道冬天的麦田是什么样子的吗?”与此同时她眨动了两下睫毛,睫毛上纯洁的雪花融进了她那双干净的眸子里。“应该和现在差不多吧,都已被白雪覆盖,白茫茫的一片。”我想了一会儿,说。
“不会的,一定要比现在迷人许多呢——”她目光痴醉,仿佛那一片麦田就在她眼前出现了一般。
的确很迷人,我是说她的眼神——就像在白雪中闪烁着的两颗夜明珠,那一点白也丝毫遮不住她的本色。我定定的凝注着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思暇她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可当我的灵魂深深陷入她那深邃的眼眸里时,她突然将头转过去了。
“有时间,我们两个去找这么一片麦田吧。就坐在麦田的中央,什么也不去管,就那么安静的看着。”她向我轻轻挥了挥手,可却没有回头。
“好。”我有点失落但却很干脆的回答。
现在想来,那一天冻僵的手死死握着冰冷的车把,指甲里都已冻的泛紫。可为什么没有痛快的走过去给她一个拥抱呢?
我已记不清当时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因为什么犹豫了。过后只觉得虽未给过去一个拥抱,但也能算得上两个人的一点小美好,只是美好的恐怕还是那么一点遗憾,总给人意犹未尽的感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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